第16节（1/2）

不知不觉，秋天已经这么深了。空气里的水分都在夜幕降临后飞快下降的温度里凝固成了肉眼看不见的细小冰晶，一颗一颗似乎扎在空气里的小图钉一样，随时期待着钻进人的头发，钻进人的瞳孔，钻进人千疮百孔的心。

空荡荡的街道上险些没有行人。他们都躲在空调嗡嗡作响的房间里，躲在窗户紧闭的出租车里，人们眼光朴陋地眺望着外面越发朴陋的世界，他们都轻微地皱着眉头，眼光里着一种无可名状的失落。这片万籁俱寂的肃杀，透着一种冷漠的残忍。就像那些展览在博物馆里的雕塑一样，再高尚也难以掩盖它们衰败消灭的气息。

空气里溶解着落叶腐烂后的清冽气息，光秃秃的树干透露着一种无所谓的颓废。如同玻璃般又硬又透明的铅灰色天空，飞机飞过时就像硬币划过一块镜子，能发出铿锵的声音来。

我被这种声音折磨得头痛欲裂。我裹着厚厚的棉大衣，头靠在出租车的玻璃上，我的肺内里依然很，像是一堆熄灭了悼火依然不宁愿宁愿地明灭着，我咳嗽了几下，似乎吐出了几点灼人的火星来。

一路上，我都在重复地看她发给我的短信：“林萧，我的手术提前了。我现在在医院，想了想，照旧希望你来陪我。我一小我私家畏惧，你快来。”

以我对顾里的相识，她一定是企图自己一小我私家默默地就把手术完成的。可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遭受能力，我明确穿上手术服，坐在准备室里，时刻期待着躺上病床然后被推进手术室的那种恐惧。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只是做一个阑尾切除手术，我穿上手术服的当下，就忍不住号啕大哭。那时，顾里在我身边，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冲我龇牙咧嘴地喷出毒液讥笑我，反而，她轻轻地握着我的手，重复地慰藉我：“没事，有我在。”

然而，我却在睡梦里，没有接到她的短信。我看着在短信发送了几分钟后顾里打来的几个未接来电，我的眼泪止不住啪啪地打在手机屏幕上。

现在她还一小我私家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么？她已经换上了手术服了么？

她身边有人吗？她畏惧吗？有人轻轻拍她的头，告诉她“没事，有我在”吗？

我想到这里，她那头发稀疏的额头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她看起来像是中了咒语奠鹅，突然酿成了羽毛稀稀拉拉的丑小鸭。

我的扁桃体肿得都快要遇到我的智齿了，我随时都以为自己有可能把它们咬下来。我动了动红肿且剧痛的嗓子，拍着司机师傅的后背隔板：“师傅，你快一点，你快一点。”

司机从倒后镜里看了我一眼，我眼泪鼻涕的样子，肯定吓坏了他，司机连忙张皇地说：“小女人，你咋了？生病了啊？你别急哦，很快就到啦！你坚持一下！”

我穿过熟悉的大门，走过那座精致而奠使雕塑，穿越湖边的小径，跌跌撞撞地朝着医院手术室的偏向走去。我以为这个地方就像一个被施了咒语的迷宫，有一头看不见的怪兽，在止境的迷雾里张着血盆大口，它不停地吞噬着我们的生活。

顾里的父亲，崇光，宫洺，我因为他们来过这里三次。

而现在，轮到顾里了。

我转过弯，就看到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灯宛如和南湘。

空荡荡的走廊上，她们两个一人各坐一边。头顶苍白的荧光灯，把走廊照得又冷又陰森。她们原来都各自低着头，然后在我的脚步声里，她们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看我。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看了看南湘，又看了看唐宛如。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息，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许多，肺里的也似乎消退了一些。

“因为你不在这里。”南湘看着我，漂亮的眸子里是冷冰冰的光。她那双迷人而妩媚的眼睛，现在显着地红肿着。我喉咙很痛，说话就像吞针一样，我不想去追究为什么南湘要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现在没有心情和她猜谜语，更没心情陪她打机锋。我压根儿就懒得允许她。

“因为顾里找不到你人，所以，她才打给了我。说实话，我一开始都不敢相信，所以我才打电话给南湘，让她陪我一起来。你也知道，我较量笨，万一有什么事，有南湘在，至少她能资助拿个主意。”唐宛如走过来，她看我虚弱的样子，把我扶着，在长椅上坐下来。

我挨着宛如坐下来，把大衣裹得更紧一些。医院的走廊里显着开着暖气，我为什么却感受到这么冷呢。我望着扑面的南湘，她穿着一件贴身的深蓝色羊绒连衣裙，薄薄的衣料把她纤细的身材包裹得玲珑浮凸，格外诱人。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冷。

“顾里呢？”我不想再看她，我看了她恶心，我转过脸望着唐宛如问。

“已经进手术室了。我和南湘过来的时候，她正准备进手术室，她坐在滚轮床上，正准备戴上手术帽子……我望见她的头发……她那么漂亮的头发都掉光了，她还笑着慰藉我不要哭……”唐宛如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你怎么都没跟我们说啊林萧！”

她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像一只小手，牢牢地攥紧我的心脏，我看着她悲痛的面容，我知道她是真心为顾里感应惆怅。这么多年，她一直是我们这群人内里，最单纯的一个。她嘴角的疤痕，因为她痛哭时扭曲的面容，变得越发狰狞，我看着这样的她，喉咙像揉进了无数把钢针一样着收紧。我的眼泪滚出来，打在手背上。我把哭泣着的宛如抱过来，靠着她的额头。

“林萧，你发烧啦？！”唐宛如突然推开我，伸脱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怎么搞的？”

“前天晚上在顾里家，我和她都喝醉了。喝完我回家路上淋了雨，就发烧了。一直睡到今天，所以我才没接到顾里电话。”我一边擦着唐宛如的眼泪，一边小声地问她，“你那天为什么不来啊？你知道顾里多惆怅么？”

“我想来的。但我爸知道了我是要去你们那儿，就发了好大的性情，把家里的暖水瓶都摔了。他把我锁在房间里，说我要出去，他就打断我的腿。”唐宛如低着头，眼泪掉在裤子上，“林萧，我想去的。我想和你们一起用饭，一起喝酒。只有你们不会嫌弃我。我现在都不想下楼买工具，周围的人除了问我‘你的脸怎么回事儿啊’，就没有此外话好说了。我像个怪物一样。林萧，我好想你们。但我知道你们最近一定很忙，所以我也没有电话你们。”

我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覆她。我没措施告诉她，最近我们在忙着把一笔凭空消失的七千万给找出来，所以我只能在她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胸口像堵着棉花。

“林萧，如果今天顾里不给唐宛如打电话，你准备把这个事情瞒着我们到什么时候？你企图到顾里死了才告诉我们吗？”南湘站起来，走到我们长椅边上。

“你少他妈死死死的，谁死？你死了顾里也不会死！你再说一个死字，我把你那张逼嘴给撕了！”我猛地站起来，脑壳一阵眩晕，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可是我的怒火支撑着我，我没有坐下去，我硬挺挺地在一片眩晕的漆黑里站立着，我冲着眼前的漆黑，理想着南湘的脸，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我虚构的面容，我的恼怒在我身体里排泄出恶毒的汁液，我恨不得全部喷到南湘脸上。

“你以为你现在嘴巴有多清洁么？你有什么态度冲我生机？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大的事儿，你却自己一小我私家兜着，你牛逼啊，你本事啊，但你怎么不第一个赶到医院来，陪着顾里慰藉她呢？她穿着手术服吓得直哆嗦的时候，我和唐宛如一边一个握着她的手，你在哪儿？！”南湘涨得通红的脸，从我徐徐恢复的视觉里显现出来。

“一起长大？说得比唱戏都好听，南湘，你少在这里装姐妹情深的，你要真这么念旧，你前天晚上显着允许顾里的，你为什么不来？你不就是为了抨击她么，让她一小我私家孤零零地等在别墅里，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买了一箱的酒，最后统统倒进了垃圾桶里！”我说到一半，就开始大哭起来，眼泪刷刷地往外面涌。我又想起顾里那种心满足足的样子，那种小心翼翼的卑微的兴奋。我的心像被人用铰剪剪碎了：“南湘，你他妈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你凭什么还要握着顾里的手假惺惺地慰藉她，她需要你慰藉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应该给我滚！”我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哭，嘴里都是扁桃脓血的腥臭味道。

“林萧，我偏要告诉你，最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不怕你从小和顾里一起长大，你知道她是什么血型么？你基础就不知道。她是rh陰性血，你知道这种血又叫什么血么？熊猫血！一千小我私家里也就一两个。你相识我们吗？你相识我和顾里吗？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和顾里都是极其罕有的rh陰性血吗？我可以滚，但如果等一下顾里需要输血，你他妈不要跑过来求我！”南湘的肩膀着，她眼底的眼泪转动着，但没有流出来。

“林萧，刚刚医生告诉我们，”唐宛如扶着我，我整小我私家的重量险些都挂在她的身上，我的脚像是没有了骨头一样，全身发软，没有气力，“顾里的手术会突然提前，就是因为静安区的血库内里原来rh陰性血就不多，而且下个月有三例rh孕妇生产，血库肯定很是紧张，所以才部署她提前举行。我因为知道南湘是和顾里同样的稀有血型，我才打电话给南湘的。”

我抬起头，突然心中一阵凄凉。南湘说得对，我自以为何等相识她们，然而我连她们相互都是稀有血型都不知道。

南湘看着我，显然，她没有企图放过我，她继续说：“而且林萧，我告诉你，前天我之所以没来，是因为我妈在戒毒所内里突然心肌梗死，送进抢救病房去了。今天早上刚刚从视察室下来，氧气罩都还没有摘！我和顾准两小我私家在医院守了三十六个钟头了，还没合眼呢！要是你妈连着下了三张病危通知单，你会不会有心情去喝酒用饭！”

我没有说话，的感受又烧到我但陽上了，南湘的声音在耳朵边上听起来像是一种折磨人的啸叫：“林萧，这个世界不是只围着你和顾里转的，我们也有自己的人生。你从来都是只站在自己的态度看问题，只要别人没有切合你的预期，你就一放心怀不满。可是你要明确，这不是你在家里看dvd，随时想上茅厕，只要起身按一个暂停键，然后回来时，依然停在你刚刚脱离时的地方。一切都以你的生活为坐标。我们的人生是影戏院，你没措施按暂停的。”南湘伸脱手，指着我的鼻子，“你哭什么，你从小到大，除了会惹贫困然后装可怜哭着求顾里帮你解决问题之外，你还会什么？”

我的怒意原来已经熄灭，只剩下灰烬里暗红色的火星，然而南湘再一次地刮起了大风，我的怒火重又燃起：“我惹贫困？我们这群人会走到今天这个局势，到底是谁惹出来的？你看看唐宛如脸上的疤，谁的心不是肉长的，你看了就能一点都不忸怩，你就能够心安理得？”我能感受到我的喉咙里又是血又是脓的，我每说一句话，就像吞了把刀片，可是这种剧痛反而给我一种歇斯底里的快感。我脸上甚至咧开了一丝带着快意的狰狞笑容。

“那换了你呢？如果你望见我和简溪睡在一起，又和崇光睡在一起，你什么想法？林萧，换了是你这么善妒而又自卑的性格，你早用铰剪把我的脸划花了！我其时有对顾里做什么么，我只是发泄我的怒意，我岂非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了？”

我被南湘说得卡住了，我认可，她的话实在并没有错，虽然她用“善妒而又自卑”来形容我，可是她说得很对，要是换了是我，早就发狂着扑上去和对方同归于尽了。我想了想，又反驳她，但声音显着小了一些：“谁人时候你不是已经把卫海甩了么，就算顾里和卫海睡了，那又关你什么事呢？”

“我甩了卫海？原来谁人窝囊废没跟你们说，”南湘的眼光里突然划过一缕凄凉，就像是不锈钢面上折射过的冷光，“林萧，你如果有天专门去男朋侪家看他，买了他最爱吃的夜宵，然后他却在腰上裹着一条毛巾，死活不让你进门，而且内里尚有个女人在问‘门口是谁啊’的话，你会不会甩了他？”

“你是说……”我突然愣住了，我原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我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发不作声音来，我的视线也突然朝上一挑，亮着灯奠花板突然泛起在我的眼前，我还没有反映过来，我整小我私家就重重地朝后滑倒在地砖上。

“唐宛如，你赶忙去叫医生来，带她去打一针退烧针！”我躺在地上，耳边传来南湘焦躁的声音。

我的视线再一次恢复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走廊的长椅上了。我的头枕在谁的大腿上。

我睁开眼睛，望见南湘纤细精致的下巴，和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她的头发有几缕，软软地滑进我的领子，我又闻到了这股熟悉的芬芳。

我挣扎着坐起来。南湘双手撑住我的肩膀，她的面容也缓和了下来，看得出，她心里的委屈和怒意，也差不多发泄清洁了。她叹了口吻：“你不用逞强。”

我摇摇头，问她：“我刚昏已往了？多久？”

“也就两三分钟，你不用担忧。”她回覆我。

我抬起头，看向手术室门口的灯，依然亮着红色的“手术中”。我撑着发烫的额头，问南湘：“唐宛如呢？”

“帮你叫医生去了，等下医生来了，你就去打一针退烧针，然后最好再吊一瓶点滴，睡一会儿，这里有我和如如，没事儿的。”

我照旧摇头。我受不了顾里还在手术室里，而我却睡死已往。我很畏惧一觉醒来，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顾里这小我私家了。我一想到这一点，眼泪刷刷地掉出眼眶，我忍不住提倡抖来。

南湘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来，裹在我的脖子上。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那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和我相依相偎的位置，不再是谁人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