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乐章（1/2）

如此在意别人的言论，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是谁，需要他人的评价来组成对自己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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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

一场冬雨洗净了大地，被冲刷过的都市富贵而崭新，就似乎是被挖掘出的迈锡尼黄金之城。行道树干枯的枝桠已让人看不出品种，交织庞杂拥抱着天空。

书房里，桌子上放着一堆标志着图书馆借用日期的西方哲学书、《荷马史诗》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少年热血漫画。裴曲随意翻动着那些漫画，连书拿反了都未曾察觉。因为森川正坐在电视机旁，听他音乐大赛中的演奏。

重播竣事后，正在做饭的裴诗从厨房那里探出个脑壳：

“组长，小曲弹得不错吧？他的演奏视频昨天就有人传到网上了，给他留言的人许多几何，许多几何女孩子很喜欢他，都说他是什么‘萌神’。”

裴曲想起谁人一夜火爆的视频“钢琴大赛a组惊现天才美少年秒杀群雄”，有些发囧：“这跟我实力一点关系都没有，基础没几小我私家点评我的琴艺。我照旧想听听森川少爷的意见。”

森川光转过身来：

“这一点我和你姐姐的想法一致，演奏技巧并不是那么重要。一首曲子的生命力，完全体现于演奏者的个性，和演奏的情况。”

“演奏的情况？情况太吵会影响演奏者的心情么？”

森川光笑了笑。

“虽然不是。打个例如说，贝多芬的《运气》最早体现的意义是人与运气斗争的坚强精神，但在二战的德国就体现出了两种差异的意思。在盟军一方，因为《运气》的主导音符节奏是三长一短，其时人们发电报用的摩尔斯电码里，这个代码——”他长长的指尖在桌子上点了三个点，又划了一道横线，“滴、滴、滴、答，体现的是字母v，也就是胜利victory，体现了他们必败希特勒的信念。但同一时间，《运气》也被纳粹千般推崇，是因为贝多芬是雅利安人，他的《运气》也会为他们带来胜利。”

“弹了那么多年《运气》，到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一种说法。”裴曲想了想，肩膀连忙耷拉了下来，“那像我这种没有个性的人，也没什么生命力可言了。”

“虽然不是。”

森川光一身黑白稳妥的搭配，袖扣和口袋巾都是彰显活力的橙色，小小的细节让这份经典变得精致又新潮。然而，他的面目秀丽，气质内敛，尤其是那双失明的眼睛，完全没有现代人靠近庞大的浮华。即便穿着经心剪裁的西装，他微笑时的精致，依然犹如旧时的和式贵族令郎：

“小曲的演奏威风凛凛威风凛凛，就跟本人一样，空灵，清洁。”

听见谁人“清洁”，裴曲眼睛快速眨了几下，说话也比平时慢了一些：“是，是吗，我以为……我照旧去看看姐姐做的饭。”

他一溜烟跑到了厨房。

没过一会儿，依然卷着袖子的裴诗进来了：“小曲非要做饭，拗不外他。”

森川光的眼睛对着窗外，整个面部的心情因放松而显得柔和：“恰好，小诗，你过来，我有工具要给你。”

裴诗疑惑地走到他眼前。他探索着拉住她的手，把一个厚厚的cd盒子放在她的手心。

望见上面的名字antonioluciovivaldi，裴诗的眼睛倏然睁大：

“红发神父！”

“小曲说，决赛时你企图让你的小提琴手演奏维瓦尔第的《四季》，恰好这里有他的cd，就给你带来了。这里险些所有名家演奏的版本都有，交响乐、小提琴、钢琴的演奏版本也都很全。”

一提到迫在眉睫的决赛，裴诗的双眼就情不自禁放空了：“决赛第一轮参赛曲目是帕格尼尼炫技曲，悦悦选了第十七首随想曲，到现在拉得就像满身器官都错位一样。横竖第一轮都市被刷下来，就不费心思让她练《四季》了。”

“森川少爷你别听姐乱说。”这回轮到裴曲探头了，“悦悦练得很辛苦，拉得很好的，我姐她的要求让她听上去像个失常。”

森川光的眼睛弯了起来：“我知道，当小诗勉励一小我私家的时候，才说明这人没希望了。她要求那么高，是因为她对这小我私家有所期待。”

裴诗耸耸肩，无所谓他们怎么说，径直把cd取出来放到唱片机里。

第一首是《四季》第一乐章“春”的四架钢琴合奏。和最常听见的小提琴版相比，少了一些雄伟，多了一些轻灵，但依然生气勃勃，洒脱灵动，带着春暖花开的的清新愉悦，听着听着，似乎连带窗外的枯枝都已逐步生出了婆娑的绿叶。

裴诗随着曲子颔首打着节奏，顺便拿起cd盒子看演奏者的名字：“四个都是大师啊，难怪这么好听。”

森川光脸上带着微笑，只是悄悄地“看”着她。

第一首曲子竣事后，就是经典的小提琴协奏曲版本。裴诗打的节奏从颔首换成了微微摇晃身子：“悦悦要是能练到这种水平就好了。”

很快第一乐章泛起小提琴独奏快板，裴诗随着节奏开始打响指：“真好听。”

音乐稍微清静的时候，森川光终于轻轻说道：“小诗真的很喜欢小提琴。每次听小提琴曲，你都市笑得很开心。”

裴诗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能听得出来，你很开心。”

这时裴曲的声音从隔邻传过来：“姐，我下楼拿个邮件哦！一分钟就上来，菜不会糊的！”

“好——”裴诗答道，绝不在意地转过身去，不受影响地继续打着节奏，“我开心，那是因为这首曲子很欢快嘛。啊，下面这段是我最喜欢的……”

她随着听完泰半首曲子，一边看着cd盒，一边喃喃说道：“都说钢琴是乐器之王，小提琴是乐器之后，我以为蛮有原理的。”

“怎么说？”

“没有哪种乐器能像钢琴那样，可以模拟整个交响乐队的演奏效果。它的音色也是最动听的，岂论你怎么弹，就算弹错音都不会难听。而且，虽然它的音色最好听，却可以为任何乐器当伴奏，很具包容力。所以钢琴是当之无愧的乐器之王，照旧一个相当具有包容力的仁君。”

“那小提琴呢？”

裴诗抬头想了想：“小提琴尖锐而娇贵，单人演奏时基础无法为此外乐器伴奏。一旦破音就像女人尖叫，比钢琴弹错音难听逆耳多了。只要它泛起，就一定会夺走听众的注意，酿成演奏的重心。哪怕是在交响乐团中，它也经常饰演最重要的角色。所以，小提琴应该是一个挑剔、任性又狂妄的王后。”

森川光点颔首：“这么说来似乎真是这样。只要钢琴和小提琴合奏，一般钢琴都市酿成配景乐。”

想到森川光是弹钢琴的，裴诗以为这样说有点不大好，清了清喉咙：“那是因为钢琴如果演奏高声，小提琴的音量就会完全被盖住，所以国王才会清静地宠着他的王后嘛。不外，虽然国王很温柔，却也花心，可以同时宠幸许多几何乐器，无论什么音乐在他的陪衬下都可以酿整天籁之音。可王后脱离了国王，最多就跟王宫大臣大提琴厮混一下，而且都远不及和国王合奏那么美妙，只能选择独奏……怎么这样说以为小提琴好可悲？”

说着说着，裴诗已经完全陶醉在了乐器拟人的世界里。

“小诗。”

“嗯？”裴诗心不在焉地回覆道。

“如果你的手欠好，我就永远独奏。”他顿了顿，“——我只和你合奏。”

恰好这时，整首小提琴协奏曲也到了尾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裴诗呆了一下：

“啊？”

凉风吹拂着枯树枝。

森川光坐在窗前，手指在微光中有些发白，他的眉眼像是薄薄的晨曦，面目却因背光有着旧肖像般的俊美阴霾。他淡淡一笑：“没事，你去看看小曲的菜做得如何了。我似乎闻到了一股烧焦味。”

裴诗吸了吸鼻子，赶到厨房去。

裴曲不在厨房，锅里的菜果真都烧糊了。她赶忙把火关了，把锅取下来，然后去裴曲的房间，却从门缝里望见他正皱眉在看一封信。裴诗在门口静站了片晌，退却一些清了清喉咙：“小曲忘八，你把菜烧糊了！”

“啊，好的，我马上来。”他快步走出来，把信件揉成一团丢入门口的垃圾桶。

用饭的时候，一直是森川光在和裴诗说话。裴曲心不在焉，习惯性帮姐姐夹菜，发现她碗里的菜已经快要堆成个小山包时，她已挑起一边眉毛看着他。

裴曲怔了一下，很快有些无奈地笑了：“姐，你要多吃一点哦。”

晚饭事后，裴诗送森川光下楼，再回来望见裴曲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双目无神地看电视。他没有开灯，荧屏的光在他脸上照下一道又一道的彩光。直到她在门口站了十多秒，他才低声说道：

“姐，我不想加入决赛了。”

“为什么？”

“我没信心。”裴曲半眯着眼睛，显得有些疲倦，“我肯定会输的。”

裴诗面无心情地看着他：“你复赛里的分数是最高的，怎么可能在决赛输掉？”

裴曲答不出话来，只是又往沙发里缩了缩：“……我就是不想加入了。”

裴诗默然沉静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把一张信纸举起来：“是因为这个么？”

玄色的云朵徐徐游动，已盖住了月亮，就像是妖怪的手盖住了苍白的脸庞。裴曲的脸也变得苍白，只剩下了电视屏幕照来的灯光。

那张白色的信纸很大，上面却只有电脑打印出来的一行字：

小曲，那首《练声曲》很寥寂啊，你是否想起了泰晤士河最后一班游轮上的月光？

裴曲的嘴唇也开始发白。

像是一切美梦都消失了，一切幻觉也都消失了。残酷撕裂漆黑滋生而出的，是□□貌寝的真实。往事的影象化作了黑夜，从高处虎视眈眈地拥抱着他。

“写信的人，是夏娜么？”裴诗压低声音问道。

裴曲只是缓慢地摇摇头。

“那到底是谁？”

裴曲照旧摇头：“姐，别问了。”

“小曲，这件事我们必须面临。当年你不盘算就算了，但现在被人再次提起，就不能再造成更多的伤害……复赛那天我遇到了柯泽。其时他过来抱我，我望见了墙角跟过来的夏娜……”裴诗以为身体发冷，但照旧残忍而冷漠地一字一句问道，“当年游轮上的那些人，到底是谁指使的？你以为是不是？”

她如此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剑，直刺入裴曲心中最懦弱的地方。他的嘴唇微微发抖，已因紧张而有些干裂。他注视她的眼许久，终于用力摇摇头：

“别问了。”

“小曲，我不希望你再……”她扶着他的肩，死死地盯着他，“你告诉姐姐，你以为是谁指使的？”

裴曲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额上甚至渗出薄薄的汗。终于，他提高音量吼道：

“别问了！！”他终于瓦解了，脸因情绪激动而变得通红，眼中也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姐，我求求你！不要问了！！真的，我求你了……我不想说，求求你……”

裴诗被他的反映震住。

但很快，她抱住他，牢牢地搂住他瘦削的身体——

“对不起，小曲。”她紧锁着眉，眼眶红得像兔子，“都是我的错。姐姐当年显着允许过爸爸要掩护你，可是姐姐照旧这么没用……如果其时受罪的是姐姐就好了……”

乌云悄悄走了。

月光拉长他们地面的影子。

整个房间却像是荒芜的空壳，只装了两个透明的灵魂，以及徐徐侵蚀灵魂的，黑夜钝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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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音乐大赛小提琴决赛。

第一轮第一项是炫技曲。参赛者可以从帕格尼尼三首随想曲里任选一首演出。

除了前台的演奏乐，赛场后台里，数十个小提琴手来往复去，小提琴拨弦声、擦弦声和琴盒开关声像是杂乱的交响乐充斥着偌大的房间。

韩悦悦看着裴诗用松香替她擦弓毛，自己调琴的手却有些哆嗦。裴诗没有抬头，但也听出她拨弦的声音有些差池，于是淡淡说道：“悦悦，又开始紧张了？”

韩悦悦似乎很想体现得洒脱一些，所以捏捏脸说：“我那里是紧张，是那些摄影师把我的脸拍得好大，我在想要不要去拔牙瘦脸。”

裴诗的眼光随着松香在弓毛上移动而移动：

“拔一颗牙会淘汰22%的咬力，拔两颗淘汰一半，拔三颗就只剩37%。拔完了天天喝稀饭吧，还可以减肥。”

“你又开始笑我！”韩悦悦气馁地靠在墙上，“如果出问题，肯定会被观众骂死的。”

裴诗轻轻吐了一口吻：“悦悦，你太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

韩悦悦有些使气地撅了撅嘴：“怎么，这都有错吗？”

“如此在意别人的言论，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是谁，需要他人的评价来组成对自己的认知。如果人家以为你好，你就以为自己好，人家以为你坏，你就以为自己坏，那恐怕你一辈子都市这样焦躁，究竟人的想法总是在变，不是么？”

“你说的对。”韩悦悦揉了揉自己的卷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我，我总是惹你生气。”

裴诗吹了吹琴弓，把它递给韩悦悦：

“你会酿成很是优秀的小提琴家。”

韩悦悦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澈起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