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2）

荣国府还没分居，贾代善贾母又是喜欢热闹的，因此用饭时，都是一各人子围在一处一起用的。往日贾瑚是受伤必须待在房里，这才不用出来，这会儿病好了，自然是要随着各人伙一起用饭的，正好这段时间贾代善又是病体初愈不用上朝，于是第二天，荣国府在睽违一个月后，终于又是全家齐聚一起用饭。

但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兴奋这个团聚的。贾瑚斜眼觑着，满屋子人除了贾代善贾赦脸上还带着欢快气儿，就是惯来自诩正人君子效仿先圣人言行的贾政，也是面色僵硬，对着他的请安，体现得僵硬又不自在——看来昨天的那一出，可把这些人攻击不小。

贾瑚张氏都是贾母二房越不兴奋心底越痛快的，笑着给贾母贾代善请安后，张氏站到了贾母身边去，贾瑚却恭顺重敬又给贾赦请安，眨巴着眼睛问他今天有没有空：“叔叔前次教育儿子《孝经》，儿子在病中稍稍读过一遍，心知错了，只尚有一些不明之处，想请父亲再指点一遍《孝经》。”

话方出口，贾母王氏的脸越发阴郁了，倒是贾代善贾赦极是兴奋，贾赦虽还端着严父的架子，看着贾瑚的眼神却很柔和：“小小年岁，也知道《孝经》其意，而已，你也算有心，一会儿跟我去书房吧。”

贾代善也是知道贾瑚昨日在女宾处的一番言论的，先因他会念书了而生出的几分喜欢更是加重了几分，现在知道他有心再向上，就不乐意他被贾赦延长，拉着脸呵叱大儿子：“你自己都学欠好了，还要延误瑚哥儿？”只对贾瑚道，“你珠弟弟都是随着我学的，原我只当你不爱这些，既然如今你改了心意，一会儿就跟你珠弟弟一起来我这里吧。”王氏贾政齐齐变了颜色，视线倏忽全钉在了贾瑚身上。张氏却是欢喜，只恨自己不能替贾瑚赶忙允许下来。

贾瑚却不大愿意。且不说他对贾代善本没几多好感，贾代善自己可是活不久了的，贾赦却是日当中天，而且贾瑚发现，贾赦虽然对他这个宗子有几分情感，但可能是因为贾赦自己就泯灭与众人之间不受重视，因此颇不喜与亲人亲近，对贾瑚这个惯来也不受重视的儿子也只不外薄薄的血缘之情，要说父子情深，却是没有的。贾瑚有心为自己谋齐整片天地，那容得父子之情这般淡薄？早早就决议乘着现在自己大放光线贾赦为之自满的档儿与之亲近，好歹叫人知道，贾赦虽然自己才气不显，可是教出来的儿子却是特殊的，让他以后一门心思栽培他这宗子，经心为他筹谋，现在有那里容得贾代善这般轻易打破他的企图？需知贾赦对贾代善虽有敬爱，却更多的怨恨呢，他跟贾代善走得近了，父子之间，怎么能不生间隙？祖父待见孙子，却不待见亲生儿子，岂不说儿子还不如孙子？为人父的尊严又在那里？

心思急转，眼角余光且看到贾赦眼中原本的欣慰欢喜瞬间变为冰凉，贾瑚心中一跳，断然便道：“祖父疼爱，孙儿原不应拒绝，可是孙儿一直都不如珠弟弟聪慧，不外是病中受了父亲训导，这才安下心来多费了些时间于书上，说有多上进却是没有的。孙儿自觉，与其与珠弟弟一起打扰祖父，让祖父为了我这不上进的延误了珠弟弟的念书时间，倒不如让孙儿随着父亲一起念书。”眼瞧着随着他的一番话倏然清静下来的众人，贾瑚心底叹息一声，对着面色阴沉如水的贾代善却是分绝不退，只摸着头傻笑，“父亲对孙儿虽然严厉些，可也是希望孙儿上进，陈妈妈说孝经说的就是要孝顺怙恃，感念先祖恩义，所以，孙儿想要随着父亲一起学！”眼睛在贾赦身上睃了一圈，果不其然望见贾赦惊喜激动的心情，连忙便以为，自己这番冒着惹怒贾代善的价钱做出的决议、值了！

一席话说完，满室悄然静默。

张氏双手松了牢牢了松，又是欣慰儿子大了，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更多恨铁不成钢，怨他不听话不愿允许贾代善，还说出这番话来，不定贾代善得多生气，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忐忑等着贾代善的反映。贾政则是悄悄松了口吻，王氏就直白的多，原本面无心情的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来。贾母贾敏则是以为贾瑚忒不识好歹，贾代善难堪肯亲自教他，他却拒绝选择了纨绔不成器的贾赦，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愤愤瞧了一眼，对他才生出的几分好感瞬间就跌到了谷底。

贾代善心里却一阵庞大。贾瑚刚刚一番话，井然有序，有条有理，恍不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这份聪敏，就不是贾珠这个孩童能比得上的。尚有他对贾赦透出来的浓浓的孺慕之情，更是让他满足。他即是再不喜欢贾赦这个宗子，可要是贾瑚这个做儿子都敢看低了贾赦，贾代善却是不乐意的。如今贾瑚信任孺慕父亲，却是正和了贾代善的心意，对他的这份孝心，贾代善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极欢喜的。

但同时，他的体面被贾瑚扫了，贾代善虽勉力告诉自己这照旧个孩子不懂事，却依旧免不了俗的一股火气直升上来。一直以来，在贾代善贾母眼中，贾珠都是比贾瑚精彩的，这种印象，恒久累月下来，已经有一个定式，并不是贾瑚一时半会儿的精彩能够轻易打破的。在贾代善看，他愿意给贾瑚与贾珠同样的时机，给他们一样的重视，贾瑚合该谢谢涕零，赶忙允许下来才是，就像贾瑚说的，他可是挪用了原本教育贾珠的时间来教贾瑚，贾瑚怎么还能这般不识好歹？贾赦在贾代善心中那就是个昏聩无能的，贾瑚却选择贾赦不要他？贾代善只以为自己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脸面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