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2/2)
路川架着马车一路向南,忽听车里有动静,急忙带住缰绳,挑车帘一看,王守仁已经醒过来了,目视四周,有茫然之色。
路川刚想自我介绍,没想到王守仁一眼就认出了他,“你是……路师弟!”
路川松了口气,这算是解决了他的一个难题啊,王守仁没醒的时候他就在想该如何称呼,叫王大人显得疏远了些,叫王兄他又是父亲路修远的朋友,叫叔叔他却称路修远为老师,着实不好对付。
还得说王守仁,有过目不忘之能,就两年前和路川在京城见过一面,话都没说过,路川正是十几岁长身体的时候,每一年样貌多少都有些变化,他竟一眼就能认出来。
王守仁定了调,路川也就跟着叫了,“师兄你醒了。”
“两年不见,师弟愈发英武了,愚兄不行走江湖,却也时常听说师弟的侠踪啊。还想着不知何时才能一见,没想到今日就给碰上了。师弟你怎会到此?师父师娘还好吗?”
“都好都好,小弟正为师兄而来,师兄的伤好些了吗?”
“就是有些疼痛,不碍事。说起来也是可笑,我睡得太死了,怎么受的伤,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一概不知啊。”
“师兄不是睡得太死,是中了迷药了……”
路川说着便将昨夜晚间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王守仁唏嘘不已,恨声道:“刘瑾这厮睚眦必报,当年我们一同弹劾他的人不知道已有多少遇害,终于想起我来了,嘿嘿,还是棋差一招,没想到我被师弟你所救,现在还好好活着呢!奸贼……”
他大骂了半天刘瑾,骂着骂着突然眼泪掉了下来。
路川赶紧问道:“师兄你这是……”
王守仁垂泪道:“我是逃了性命,可苦了我的老爹爹了,老人家见到尸体不知该有多难过啊……”
“师兄别难过,这也是无奈之举,好歹是你没死,等日后回去禀明伯父不也是一件喜事?”
“唉……刘瑾不除,我哪里敢回去啊?我死不要紧,若是连累了爹爹可如何是好?”
路川哈哈一笑,“师兄也太瞧得起刘瑾了,他要是敢在明面上下手,又怎会逼明历门出手?他那么恨李相爷,李相爷不还是稳居朝中?只要等这几天过去,假死之事做成,师兄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纵然他知道师兄你还活着,也不敢再次下手,更不会连累伯父。”
“那他岂不是要迁怒于明历门和苏家?”
“这点小弟早已安排妥当。”
“那就好,那就好啊。那……咱们现在该往何处去呢?”
路川眼珠一转,问道:“师兄南下原本要去何处,咱们继续前往便是。”
“不知师弟可知虚斋先生蔡清?”
“师兄说的可是清源治易二十八宿中的当代大儒蔡清蔡介夫?”
“不错,听闻先生近来身体欠佳,我这次南下便是要去探望于他的。”
“家父对先生颇为推崇,若是有缘得见,也是我路川平生之幸事啊。只是不知先生现在何处?”
“先生是晋江人,父母去世后便在家中守制,教授学生。”
“那咱们就去泉州,师兄在车内休息,小弟来驾车。”
王守仁争不过,但也坐不住,便靠着车门和路川说起了话来。
路川说了说江湖上的情况,王守仁也讲了讲对于朝堂的看法,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方有打斗的声音,路川顿时警觉了起来,将马车停在路边,两人下车快步往声音传来之处走去。
王守仁虽是书生,但也学过一些武艺,弓刀石马步箭样样都能拿得出手,而且受过路修远的指点,真说起来也够得上侠客,只是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没什么名声,也欠缺江湖经验,这才看起来与路川不同。
二里地转眼就到,只见一群锦衣卫正在围攻一位年轻人,年轻人单刀浴血,虽然十分凶悍,但终究人数相差悬殊,始终无法脱困。
眼看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这年轻人就要力竭被擒,王守仁急道:“师弟,咱俩要不要去救?”
路川看那人有些眼熟,本想再看看,但听王守仁说话,便答道:“锦衣卫的人没个好东西,咱俩过去助他一臂之力,师兄身上有伤,千万要小心了。”
这二人加入战团,局势顿时出现了变化,王守仁还好,出手留着三分力,路川哪里管得了这个,一剑就是一个透明窟窿,身形所到之处,绝无有人生还的道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二十几位锦衣卫尽数丧命。
王守仁略微喘了口气,就要过去询问年轻人的伤势,不过却被路川拦了下来。
路川只是冷冷地看着年轻人,也不说话。
此时那年轻人也看到了路川,别说,他看到路川脑仁都疼,腿肚子都转筋,有心跑了得了,但一来方才消耗过大,这会儿站着都费劲,二来路川和这位书生救了自己的性命,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那还是人吗?
故此年轻人一咬牙,过来单膝下跪给二人施礼,“在下江彬,拜见路大侠,谢二位恩公的救命之恩。”
王守仁赶紧伸手相搀,路川却负手而立,冷笑道:“原来是江大人,半年不见,怎么混成这样了?嘉陵江上你不和他们是一伙的吗?怎么?闹翻了?”
年轻人闻言,嘴角狠狠抽动了几下。
王守仁听了个胡里八涂,伸出去的手也停了下来,“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川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不过扶起之后手却没有松开,而是紧紧扣着他的脉门。
“是啊,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大人,说说吧。”
江彬知道路川的本事,不敢挣扎,也不敢说谎,一咬牙说道:“我原是蔚州卫指挥佥事,刘瑾上位之后,卖官鬻爵任人唯亲,我看不惯私底下说了两句,也不知哪个爹多娘少的货把我告到了内行厂,那阉货就胡乱套了个罪名,打了我一百脊杖,流放云南。路上我杀了那两个差官,从四川逃了回来。一路逃回宣府家中,没想到爹娘早已被他杀害了……我想去找他报仇,可怜我武功低微,报仇不成还泄露了行踪,被他派人一路追杀至此,要不是遇上二位我死了都不甘心啊!”
这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王守仁听他人不幸,痛自身之悲,眼眶也有些湿润。
路川却丝毫没有难过的意思,反而问道:“指挥佥事,正四品的大官,刘瑾说流放就流放了?不知安的是什么罪名啊?”
“是挪用军饷。”
“哦,那当日我乘的你那艘船是哪儿来的?”
“是我一位同乡安排的,他官拜正六品四川行都司经历司经历,姓严名忠字国安。”
路川点了点头,扭头对王守仁说道:“师兄,有名有姓,看来是我多疑了啊。”
王守仁也点头道:“是啊,咱们都是江湖同病之人,江兄弟,你别怪我师弟多心啊,我们也是逃亡之人,不得不多加小心了。”
“不敢不敢,都是应该的。”
江彬说着就想抽回手腕,但就在这一瞬间,路川脸上泛起一抹潮红,用力一拧江彬的手腕,紫宵银月剑就搭在了江彬脖子上。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只听路川寒声道:“这种消息别说从你嘴里说出来,就算是我们冷龙岭传来的消息我都不信,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江彬也是硬汉子,手腕跟折了一般,就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一双虎目中逐渐泛起了杀意。
王守仁赶紧解劝道:“师弟,师弟手下留情!咱们不是才从锦衣卫的手里把他救出来吗?”
路川冷笑道:“师兄你怎知这不是他们的苦肉计呢?我这次下山一路上隐匿踪迹,只在滁州和金陵露过面,旁人连我出没出金陵都不知道,自滁州到杭州,只有几个人知道,你要不是朝廷派来的人,难道还是冷龙岭的人?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要还是不说……”
“我就不说怎么地?你要杀我不成?杀啊!十八年后还这么大个!我原本以为你路川是个英雄,是条好汉,没想到却是个胆小怕事的孬种,你怕刘瑾,你怕陈丹云,江大爷不怕!你……”
江彬骂着骂着,突然感觉手腕一松,路川把手松开了,这却是他更想不到的。
只见路川斜眼看着他说道:“继续骂呀,不然我不生气怎么忍心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