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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门夺权
君逸尘走进门,把手上的木盒随手交给了迎上前的苏祈。他招了招手让苏祈退下,然后走上前在君逸轩面前坐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
君逸轩看到对面坐下的君逸尘,眼角抬了一下又马上阖下,完全是一副漠然的态度。
“我以为,你会有话想问我?”君逸尘交叠的双手微微抬起,转过头轻轻瞥了一眼君逸轩。
君逸轩没有出声,只是半响后才完全抬起头,眼底没有表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的声音很轻,和平时谈到君晚朝时的暴躁判若两人。
君逸尘在心里轻‘咦’了一声,联想到影部刚刚传到的情报,心底恍然,看来这小子应该被打击得不轻才对。
段亦之成了这个样子,按照阿朝的脾气,逸轩应该是被迁怒了。
“上次她的君家之行我就已经确认了。”
君逸尘大方的坦诚,事到如今,倒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哼,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样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君逸轩眼底满是愤怒,伪装的漠然被君逸尘的这句话完全击破,若是早就知道她是姐姐,那他绝不会放任雷家成长到这种地步。
更何况以如今纪、雷两家的仇怨,雷家的壮大也极有可能威胁到她的安全。
“君逸轩……”君逸尘回望了君逸轩一眼,眼神突然变得深沉,他转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想必你已经看到了阿朝送来的战棋,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明明猜到了上次在君家她就已经决定告诉你真相,至于她为何会改变决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淡淡的讽刺在诺大的内厅里响起,君逸尘的声音不大,但打击力却十足。
君逸尘愤怒的表情一僵,眼神也低沉下去,确实,从看到那副棋开始,他就知道在君家时姐姐应该就是要告诉他这件事,只不过段亦之的突然拜访让当年沉寂的往事被全部揭开,他一直没有告诉过姐姐段亦之当年来过,可是从陵园的情况看来,当初的事极有可能和他猜测的不符,也许段亦之从来没有背叛过姐姐,又或许是他才会让两人缘悭二十年。
君逸尘看到君逸轩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对,猜到他心里所想,暗里叹了口气,君逸尘其实已经可以算是一个优秀的君家家主,只不过他把君晚朝看得太重,失了分寸而已。
“逸轩,你姐姐会生气很正常。可是你应该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可能真正怪你,更何况现在又不是没有转机。”
君逸轩猛然抬起头,眼底划过一丝光彩,对,现在事情还有转机,段亦之只要还活着就一切都不算太迟。
至于雷家,君逸轩眯了眯眼,雷向锋的存在既然会威胁到姐姐的安全,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放心,我会马上调动君家的势力,全力打击雷家……”
君逸尘看到一派闲散,胜利在握的君逸轩,摇摇头打断了他说的话:“太晚了。”
“什么意思?”君逸轩吃了一惊,君逸尘不会无的放矢,可是雷家明明一直就在他的掌控之下,根本翻不出天去。
“逸轩,雷向锋不足为虑,只不过雷家能和当年的段家一样发展得如此之快,真正原因想必你也知道。”
“你是说雷家先祖留下来的隐藏势力和财富?”
“没错,据我所知雷家留下来监管隐藏势力的应该是预先逃出雷家的长老,他掌握着雷家最后的命脉,若是只需消灭雷家,我君家和段家联起手来并不算难,只是要找到隐藏的雷家一脉却太过困难,我君家影部花了十年都未曾找到。”
君逸轩暗暗心惊,若是连君家的影部都找不到,那根本就没有办法真正消灭雷家,只要雷家隐藏踪迹,数十年后他一样会发展到现在的模样。
果然,上古四大家族,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样一直无止境的斗下去,就连君家也迟早会被卷入段、雷之争。
“那我们就完全没有办法?”
“也不是,逸轩,段家当初的隐藏势力我君家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你是说……”君逸轩眼睛一亮,立马明白了君逸尘的意思。
上古四大家族,君家和段家交好,所以段家和君家的隐藏一脉除了最后留下的守护长老知道外,还会告诉给对方的族长,这样做虽然冒险,可是也是两个氏族千年来相交的结果。
当初若非君氏一族刚逢内乱结束,根本没有余力,否则君家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段家出事的。
既是如此,那如今最有可能知道雷家隐藏一脉的就只有当初遗留下来的林家后人。
只不过……
君逸轩皱了皱眉:“当初逃出来的林家后人已经全部死光,林家一脉已经灭绝了。”
林家逃出来的幸存者一直在君家的监管下生活,对于他们的现状,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没有,林家的后人还有一个活着,也许现在不止一个了也说不定……”君逸尘叹了口气,慢悠悠的开口。
怎么会?君逸轩不相信的看向君逸尘,眼底满是怀疑。
“二十年前,林家的三小姐为了一个男人叛逃出林家,后来一直下落不明,林家将这件事引为奇耻大辱,同时宣布将这位林三小姐踢出家门,如果她活着,林家最后所有的财富和势力应该都在她手里。只不过这些年她没有一点动静,想来应该也是完全放弃了当年的仇恨才对,林家一脉虽未灭绝,但实际上也差不多相当于灭亡了。”
君逸尘唏嘘了一声,毕竟同为上古四大家族,家族无法传承到底太过遗憾,更何况君家和林家又素无冤仇。
“那现如今这个林三小姐在哪?”
“这不过是一件氏族隐秘,当年我君家并未在意,现在去查她的下落,费了不少手脚,而且我们也只查到她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君逸轩看君逸尘不出声,急忙打断了他的犹豫:“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
“昭云城。”
君逸尘深深的望了君逸轩一眼,眼底划过几抹深思。
“段离,距炎华城还有多久?”
“君家主,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段离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君晚朝,轻声应了一下。今天一早君晚朝就来了段家的别庄,看到他就直接要求去炎华城,他大概知道君晚朝此行的目的,只不过那个执拗的段宁长老未必会答应一个小小的纪家族长的请求。
君晚朝的身份他曾经答应过段亦之不会外泄,是以就连段家硕果仅存的长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直升飞机缓缓的停在了一片巨大的空地上,君晚朝几乎是在飞机停稳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她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朝外走去,段离紧张的跟在了她身后。
空地不远处,巨大的别墅群横跨整个半山,连绵不绝,比之二十年前的段家旧址简直多了数倍不止。君晚朝眯了眯眼,想到段家那个有着特殊嗜好的长老,嘴角轻微的勾了一下。
段离显然很尴尬,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开口:“本来段家本宅不用修这么大的,不过段长老喜欢把宅子越修越大,十几年来渐渐就发展成这个模样了。”
说起来,这样像暴发户一样的圈地行为段离很是不喜,可是段亦之不知道为什么从未阻止过段长老的行为,是以到了今日,段家本宅竟成了这副模样。
金碧辉煌的别墅群,除了华丽,还是华丽,实在是不像个承袭千古的氏族所拥有的本宅,连一点历史的沉淀气韵都没有。只是这样的本宅威慑力也是十足的,同时也间接的说明了这位段长老在段氏的权利。
看来,这个守护段氏一脉的长老,就是当初段家被灭后迅速崛起的底牌。
只不过这个老人在当初却被所有人都忽视了,包括曾经的君氏老族长。
君晚朝率先朝段家别墅的大门走去,大门处早就有了等候的侍者,只不过站在那里的一看就是段家的管家段风,至于那位长老,连人影都没有。
段离跟在身后忐忑的走了几步,段长老根本不知道君家主的真实身份,要是不肯见她的话……
“纪族长,长老在里面等您。”守在门口的段风低下了身行了个礼朝里面走去,他根本就没把这个突然找上门的纪氏族长放在眼里。
君晚朝没有说话,她跟在了段风身后,眼神一暗,果然是只花费了数十年重新培养的管家,无论是眼力还是气度都不及当初的段家老管家。
经过了漫长的步行都没有到达目的地,连段离都感觉到段风是在刁难君晚朝,明明平时都是以车代步,可如今却要君晚朝走着去,区区一个管家还没有这份能耐,想必是段长老吩咐的才对。他担忧的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君晚朝,却发现她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
君家主,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段风一行人停在了一个庭院门口,里面弯弯绕绕,站在外面只能看见极少一部分。
“到了,长老说您和家主进去就……”站在前面的段风转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君晚朝,却在瞬间顿住了还未说完的话。
面前站着的女子轻轻瞟来的眼眸没有掺杂任何感情,清冷的寒意让他全身都打了个颤,他居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都充满着凝滞的杀意,大滴大滴的冷汗慢慢从额头沁出,他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样冰冷的气息,就是比起前任家主段亦之来都不遑多让,太可怕了。
更何况除了他根本没有一个人感觉到不对,段风并不蠢,几十年的阅历也让他知道面前站着的纪家族长并不简单。他艰难的弯下腰,手正式的垂下,极艰难的开口:“请纪族长进园。”
除了段离,其他跟着的侍者都有些震惊,段家的总管一向高傲,想不到今日居然做出了如此谦卑的动作,看来这个远道而来的纪家族长很是有些能耐。
君晚朝轻‘哼’了一声向里面走去,连眼睛都没有眨,她身上隐隐夹杂着一丝怒意,整个人的气势变得更加内敛。
她慢慢向里面走去,几步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段离不敢耽误,马上小跑着跟了进去。
君晚朝边走边看,心里也不停的暗叹,整个庭院的布置如行云流水,充斥着一股雅意,不愧是段家唯一幸存的长老,只不过他在自家庭院的审美显然没有用到段家本宅的修葺上。
君晚朝看到不远处湖边随地而坐的老者,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她的步履很慢,缓缓的竟隐隐带出了一丝压迫感。
湖边的老者未听到脚步声便感觉到一股极慑人的气势凌厉而至,他诧异的眯了眯眼,转过头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女子,极快的皱了皱眉。
走过来的女子一身纯黑风衣,长曳极地,纷繁的金线偰绣在衣摆下处,随着缓缓前进的步伐不停地游走,女子的表情很淡,眉目如画,缓慢的身姿带着低调的奢贵和淡然。
好一派大家之象,这等风流人物,段家的情报网竟然没有收集过。
难道这就是今天段离带来的纪家族长?
段宁看到不远处跑过来的段离,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眼前走过来的女子身份。他考虑了一下,打算起身相迎,但马上疑惑的望向已经走到他面前席地而坐的君晚朝,她这是……?
“在哪谈都是一样,段长老想必不会在乎地点才对!”
清冽的声音直击入耳,带着淡淡的讽刺和傲意,段宁诧异于她的态度,但转念想到他对段风的授意,了然的眯了眯眼,看来段风也吃了个闷亏啊!
“不知今日纪族长前来我段家有何指教?”段宁撇过头看向站在君晚朝身后的段离,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以如今段离的身份,怎么还能站在别家家主身后,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纪家。
可是段离应该不是这么不知道分寸的人才对?
“段家家主昨日在昭云城遇伏,段长老应该知道了才对?”
段离站在后面一愣,这样的开门见山,君家主到底想做什么?
“没错,段离昨晚就把消息传回来了,亦之在昏迷中,情况很严重。”段长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就好像丝毫不受此事影响一般。
君晚朝暗中点了点头,这个段宁果然沉得住气。
“只不过雷家大举来袭,段家内部同样不稳,段长老这般沉定,端是好气魄。”
“雷家再猖狂,想简单的灭我段氏也不可能,更何况内部的不稳因素全被亦之逼出了段家,我段家虽然实力受损,可也并非是任人欺压的主。”
“如果段亦之死了呢?”君晚朝垂下头看了一眼手腕处,声音突然变得幽深。
“就是因为不能确定亦之的生死,段家才不能轻举妄动,段离不是雷向锋的对手。更何况现在该急的应该是纪家主才是,你纪家与雷家不也是有极大的仇怨吗?”段宁摇摇头,面上仍是不急不缓。
君晚朝拾起地上散落的石子,放在手心里轻轻把玩,这个段宁好深的心计,他居然想把纪家作为炮灰去为段家赢得时间,到时候雷家就算还有余力也会遭受损失。
只不过那个时候雷家的势力也会更加稳固,不能在拖下去了,更何况,他……也不能等了。
君晚朝脑海里突然浮现段亦之在她面前倒下的情景,眼底划过浓浓的阴影。
“纪家和雷家的确有仇,所以我会对付雷向锋。”她抬起头,眼睛缓缓凝视段宁,突然一股深沉的威压席卷而至:“并且,我要段家所有势力为我所用。”
她的话斩钉截铁,清冷迫人。
段宁愕然的望着气势突然大变的君晚朝,半响之后突然大笑起来,他双目灼灼的盯着面前席地而坐的女子,眼底的傲然带着浓浓的不屑:“纪阿朝,你……凭什么?”
君氏晚朝
君晚朝掩下了眉,她手心里的石子一粒粒滑落在旁边的湖里,荡起的涟漪随风扩散。她转过头望向湖面,眼神开始变得莫测,唇边的笑意直至扬起的水波缓缓平复才收敛起来。
“段长老,你觉得段氏有可能打败现在的雷向锋吗?”
“可以。”
“那,可以打败隐藏在幕后的雷氏一脉吗?”
“很难。”
君晚朝转过头,眼眸中的莫测渐渐隐去:“我可以。”
段宁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仍未完全睁开的眼睛表明了他的质疑和不屑:“纪阿朝,你确实很好,好到出乎我的意料,如果还有时间,纪家也许会在将来成为和君、段顶肩的家族也不一定。只不过亦之没有醒过来之前,我是不会把段家的势力投入到这场争斗中的。更何况……”
段宁歇了口气,继续开口,眼底有一瞬间的缅怀。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的神话,哪怕是亦之,失去了段氏,他……”
君晚朝同样朝段宁摆了摆手,只是姿势更加散然,她昂着眉,淡淡的凝视段宁,瞳色顿时变得极是漠然。
“段长老,很抱歉我还没有向你介绍我自己。”
君晚朝突然缓缓的坐直了一点点,神情带着些微的郑重,她左手执肩,在段宁诧异的眼神中轻轻开口:“君氏,君晚朝。”
她的声音很淡,安静且优雅,犹如闲散的帝王。
段离站在君晚朝身后,脸色霎时变得愕然,他不敢置信的望了一眼君晚朝,然后抬起头迅速朝对面的段宁看去。
只不过他显然受惊比段离更大。
段宁本来半睁半闭的眼睛现在睁得极大,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了他刚刚说话时的神情上,只是参杂着一丝震惊,看上去融合在一起极是可笑。
他眨眨眼,收拢了张开的大嘴,又眨了眨眼看向君晚朝,陡然一副无措的样子。
刚才明明是极轻极淡的声音,可在段宁耳里却犹如惊雷,他知道自己应该大声诘问并嘲笑眼前这个女子的胡言乱语,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坐在面前,表情比刚才更为淡雅,甚至就连出现时全身笼罩的凛冽气息都已不见,但是却偏偏更加可怕。
段宁能作为段家硕果仅存的守护长老,阅历已经不仅仅是惊人这么简单,而就是这份阅历才让他不敢义正严词的批判君晚朝的话。
他能从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里看到强大而纯澈的灵魂,丝毫不输于段亦之。
并且,区区一个纪家根本培养不出这样的人物,她只是坐在那,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优雅。
只是,她是君晚朝?这怎么可能?
“纪族长,你在说什么笑话!”段宁收起了惊愕的表情,咳嗽了一下看向君晚朝,眼神变得极为严肃,就连声音也带上了暮沉。
“段长老,冒君晚朝之名,你觉得……有人敢吗?”
君晚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拖长了调望了一眼段宁,眼神立马凌厉起来。
席卷的风暴陡然划破了苍穹,连空气都开始变得凝滞。
“这不可能,君氏前任族长已经过世了,况且你只是纪家的纪阿朝。”
段宁一惊,急忙开口,然后就像自己为自己找到了借口一样重复说了一句:“你只是纪阿朝而已。”
“七月初八。”
君晚朝没有解释下去,只是低下眸说出了一个日子。
铿锵有力,但却极是怅然。
在段宁和段离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眸突然变得幽深,黑色的漩涡开始慢慢在眼中旋转。
段宁全身一僵,猛然直起身子,定定的望着君晚朝,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他的神色已经由刚才的震惊变成了惶然。
怎么可能?居然真的是她!
这是当初段、君两家为段亦之和君晚朝议亲时选定的日期,因为在未正式公布前要保证隐秘,所以知道的只有段家、君家的老族长和两个当事人,而他也只是因为懂得推算日子而被老族长拜托选定日期而已。
在段家被灭后这件亲事也被完全搁下,如今两位老族长早就离世,这世上,本不该再有其他人知道才对。
可是,这么荒谬的事……就算是再明确的证据也令人无法置信!
段宁心里这么想,但偏偏问出的话却带着明显的妥协和小心:“你,真的是……”
他觉察到不对,停顿了一下重新开口:“您……真的是她?”
“段长老,你称呼我阿朝就可以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猛地摆摆手,艰难的开口:“礼不可费,礼不可费。”
君晚朝看到对方眼底仍然残存的不信和诧异,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牌子扔了过去。
玉牌在空中滑行了一个优雅的弧度,然后准确的落在了手忙脚乱的段宁手中。他轻轻接住,仔细端详手中的玉牌。
通透而纯粹的上古蓝玉,带着点点温润。
纷繁的花纹,镌刻着悠久且华贵的印记。
上面除了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曼珠沙华,还刻了一个极古老的文字。
虽然是完全不同于现代的写法,但是段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字:隐。
段宁轻缓的抚摸玉牌,带着一点点颤抖。
半响,他抬起头,肩缓缓压下,郑重的将玉牌递到君晚朝面前:“从今天开始,段家所有的势力随您调遣。”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所有的东西都可能有假,但是君氏一族隐部的令牌却不可能造假,这是哪怕君氏灭族也不会流传出去的至宝。
这世上若有人能在亦之不在的时候保住段家,唯有她而已。
君晚朝望着面前微微低下头的老者,他的声音苍老且沉重,带着坚定的嘱托和信服。
她轻轻的接过玉牌,扶起了面前的长老:“段长老,你看着我和亦之长大,君晚朝必不会负你所托。”
君晚朝起身朝外面走去,步履干脆利落,身后的段离见状向段宁点点头后急忙跟上。
只有段宁仍然坐在原地,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但他望着远处渐渐消失在逆光处的身影,嘴角终于噙上了一抹安慰。
若是她在,无论是段家还是亦之,都会得到救赎。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越发平静的湖面,心底叹了一声:不过也要亦之能醒过来才行。
飞机缓缓飞离了段家本宅,从窗外看去,落日渐渐在天空洒下了一抹余晕。
段离望了望窗外越来越远的段家本宅,又看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君晚朝,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后还是闭上了嘴。
飞机按照君晚朝的指示缓缓停落在纪家医院里,君晚朝站起了身却没有走出去,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段离:“段离,你到底想说什么?”
段离尴尬的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君家主,为什么您会告诉段长老您的身份,我以为您会一直保密下去……”
“段离,段长老有句话说的很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的神话,若我是纪阿朝,哪怕再有能耐,他也不会把段家交给我。现在……”君晚朝挑了挑眉继续开口:“与其说他把段家交给了我,不如说,他是把段家交给了拥有君氏的我。”
君晚朝看到段离明悟的点头,转过身准备走下飞机,却被身后猛然提高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舅舅他曾经对我说过……”身后的声音慢慢变得低沉,话里的伤感连说出来的人都能轻易察觉:“他说,除非段家、君家、纪家亡其一,否则您永远都不会再做回君晚朝。如果他知道您会为了他……”
段离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那个听的人已经走下了飞机,带着几近落荒而逃的狼狈。
君晚朝缓慢的行走在医院走廊的深处,若是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的眼神有点散然。
她静静的行走,身影逐渐带上了寂寥的荒凉。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停在了段亦之的病房外面。
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生与死。
君晚朝的手轻轻的放在把手上,仿若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缓缓推开了门。
明亮到几近惨白的光芒,带着刺目的违逆感,她眯了眯眼,然后将注意力直接放在了躺在床上的段亦之身上。
就好像,她的世界陡然只剩下他的面容。
她缓缓的走过去,脚步极轻,连呼吸都变得窒息。
君晚朝静静的凝视他,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他睡在床上,脸很安详,安详到下一秒就有可能离去。
她的手慢慢伸出,落在了段亦之脸上,到最后竟演变成了难以抑制的颤抖。
亦之,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你的额边已经生满了白发?到底是我习惯了漠视还是习惯了谴责。
我用生命去承受我们之间的错过,而你……
君晚朝的手轻轻拂过鬓角,然后细细的错落在段亦之的唇边。
而你,却用余生选择守望。
到底有多么的懊悔和不自信,你才会对段离说出那样的话。
君晚朝翻开段亦之手腕处的白色衣袖,拿出手里从刚才起就一直握着的红绳轻轻系在他手腕处,这条的成色要新很多,应该是他们一起编成的那条。
“段亦之……”清冽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决绝:“如果在雷家灭亡前你不给我醒过来,那这个世上从此以后只有纪阿朝,再也没有君晚朝。”
“我必将如你所愿!”
君晚朝说完转过身朝外走去,她猛然拉开房门,看到外面正要走进来的人,眯起了眼。
门外面,史云保持着正要拉开门的姿势,一脸尴尬。
她看到从里面出来的君晚朝,微不可见的皱皱眉,但又瞬间扬起了温婉的笑容:“纪族长,你也来看亦之?”
君晚朝看到她一副主人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关上了房门,向前走了几步。
史云也被逼着连退了几步,她看到君晚朝的举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神色也有些恼火:“纪族长,你这是干什么?”
“史云,谁准许你来这里的?”
君晚朝的声音极是淡然,她没有看向史云,似乎就连眼神也不屑于放在她身上。
“你说什么?”
史云不敢置信的望着君晚朝,作为段夫人,她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
这个小小的纪家族长居然敢……
她看到对面的女子不掺杂一丝感情的瞳色,惊了一下又逞强的开口:“我是段夫人,怎么不可以在这里?”
“是吗?你确定?”
君晚朝撇过眼望向史云,眼底极是淡漠。
若是以前对这个女人还有着与生俱来的好奇和敌意,那现在就连看到她都会觉得不耐。
十年前她送去的信是史云插的手,而这次段涵语被抓好像也是因为她的关系,否则,段亦之身边的守卫不会薄弱到这种地步。
她君晚朝就算从来不会迁怒于人,可也不是任人欺瞒的善人。
君晚朝眼底的幽深在慢慢积蓄,瞳孔里开始燃烧漆黑的火焰,片刻之后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眼神又缓缓恢复平静。
她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站在史云身后的段离,皱了皱眉。
这个女人的处置,还不用她出手。
“史云,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凭什么?”
温婉的声线陡然划高,带着罕见的厉色。
“因为这是我的底线。”
“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个纪氏家族的小族长……”
“这是我,君晚朝的底线。”
君晚朝冷冷的打断她愈加尖锐的话,眼神一肃然后转过身朝走廊另一边走去。
史云拔高的声音断成了半截,她望着已经走远的君晚朝,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地面让她的感觉更加清晰,她知道她没有做梦。
上次段涵语在医院时她看到君晚朝的举动就有一点怀疑,而君逸轩的突然出现更是让她加深了那点猜想。
可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若这是事实,恐怕就是对她最荒谬的笑话!
刚才在房门外她其实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但她还想当作没有听到一样糊弄自己,可是却不想君晚朝根本就没有隐藏身份的想法。
史云自嘲的笑了一下,是不屑吧。
可是,怎么能是你?
君晚朝,你明明就应该在十年前含恨死去,为什么,还要再出现?
为什么?
段离站在后面,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史云,低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走过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到薛放,了然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整个走廊里除了史云以外就只有薛放,安静得几近诡异。
只是,一个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而另一个只是选择站在后面默默注视,没有再向前走出一步。
君晚朝刚回到纪宅,段氏的势力分布和调遣图就被送到了纪家。她暗赞了一下段宁的效率,还没有坐稳就接到了隐部送来的密信。
只不过这次的联络者却不是君逸尘。
密信下角一个端端正正的‘轩’字摆在上面,整齐的几近肃穆。
君晚朝眼中的流光暗暗划过,状似无意的打开了密信。
里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瞬间眯起了眼。
“林氏余脉,昭云城。”
值得珍惜
秋风微飒,梨园相较于平时也多了一份萧索,这里的光景早已没有了几个月前的繁盛。凋零的花瓣在园中低低的盘旋,零碎的阳光倾泻下来染在上面,带有一份独特的宁静。
身着素衣的女子站在梨树下,神态安然,她伸出手轻轻抓住飞舞的花瓣,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缓缓遮住眼中浮起的涟漪。
“母亲。”君晚朝走进梨园,看到站在树下的林烟,定在她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林烟转过头,脸上满是笑意,碎落的花瓣从她手里散落在地上。
“阿朝,你来了,我正要跟你说我和你父亲打算过几天就离开这里。”
君晚朝皱了下眉,眼底渐渐染上一抹复杂,她犹豫了半响,还是开了口:“您应该清楚,现在您并不适合离开。”
林烟脸上的笑容突然的变得极淡,她颔了下首,抬起头望向君晚朝:“是吗?”
君晚朝一愣,这样的林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只不过这样的态度也在料想之中。
若是林烟是林家的后人,那有很多事她也许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段亦之怎么样了?”林烟突然开口,眼中的神情渐渐莫测。
“昏迷中……生死未卜。”君晚朝低下头微不可见的紧了紧指尖,语气渐渐变得干涸。
“那么你,到底是谁?”
林烟看到她指尖轻微的动作,抬起眸定定的凝视君晚朝,眼底是明悟的通透。
君晚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林烟。
这个问题当初她曾经问过林烟,可是那时候林烟并不想知道,但事到如今,回不回答却由不得她来选择。
当年的林家,灭绝于段氏。
而这一次,她却选择站在段亦之这一边。
君晚朝瞧得她眼底的透然,没有犹疑的开口:“君晚朝。”
这是第一次,她的回答不是理直气壮和傲然,因为哪怕是君晚朝的骄傲和自负,也无法否认她夺去了纪阿朝生命的事实。
林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站定的身子微微有些轻颤,她垂下眉,眼底的神情被很好的遮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母……”君晚朝上前一步握住林烟的手,轻唤的声音微微顿住,然后停顿了一下重新开口:“纪夫人。”
林烟看到手心里交叠握着的双手,浅浅的暖意缓缓蔓延到心底,轻叹了一声抬起了头:“过来坐吧。”
君晚朝点点头,跟着她走到旁边的石桌旁坐下。
梨园里很静,林烟一直望向远处,眼底似是带着迷茫的虚幻。君晚朝看着她,没有出声。
直到这静谧的氛围被树上休憩的小鸟清脆的啼叫声打破,林烟才从顾自的臆想中回过神来。
她转过头望向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君晚朝,眼底的冷然慢慢变得柔和。
“你是怎么查到我的?自从林氏最后的长老把林家交给我之后,我并没有动用过这部分力量。”
“其实,当初即使我不出手,纪家的内乱也不会有更大的乱子。不是吗?”君晚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轻的问了一句。
当初君逸尘查纪家时就发现有人在保护纪家,只是这股势力隐藏的极深而且没有恶意,这才让君逸尘打消了继续查下去的念头。
这一次查到林家余脉在昭云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股曾经被忽视的力量。
以君晚朝对纪家人的了解,她当然看出了林烟的不同,所以不可避免的怀疑到了她身上,再查了一下林烟进入纪家的时间,正好和当初叛出林家的三小姐消失的时间一模一样,这样一来,林烟的身份呼之欲出。
林烟点点头:“看来,君家作为上古家族,实力果然不容小觑,林家的力量我只用来保护过纪家,而且还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争斗,想不到你们连这都能查出来。”
“不……”君晚朝摇了摇头,眼底有一抹郑重:“还有一件事,君家差不出来。”
林烟一愣,然后了然的望向君晚朝:“这就是你今天说出身份来找我的原因?”
“是。我必须要知道,雷向锋恨纪家入骨,留不得。况且,他触及到了我的底线。”
君晚朝的声音干脆凛冽,并没有掩盖她必须如此做的用意。
“你应该清楚,就算雷向锋和纪家有恩怨,可是当初灭掉林家的毕竟是段亦之,我是不会……”
“林家的力量,我不会倚仗一分一毫。而且,若是您不愿告知,我也不会勉强。”
林烟没有回答,两个人静静相望,无声的对峙。
君晚朝眼中的色彩纯澈而坚韧,林烟渐渐软化了心底的坚持。她伸出手,把一本残破的旧书籍放在君晚朝面前,声音带了点无奈。
“这是林家残存的手札,上面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拿去吧。”
君晚朝眼底有一瞬间的诧异,她没想到林烟会这么容易就把东西交给她。况且看样子,林烟应该对她的到来早就有预料了。
“为什么给我,林家……”
“林家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纪家对我而言更重要。”林烟的声音轻轻浅浅,但是其中的坚定毋庸置疑。
“更何况,当初若不是林家主动出手攻击过段家,也就不会被段亦之报复,我不能让林家的后人纠缠于仇恨,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行了。就像如今的雷向锋,他……”林烟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纪夫人……”
“阿朝,你不需要这样称呼我。”林烟打断了君晚朝的话,眼底脉脉的温情在缓缓流动:“对我而言,无论你是谁,都只是阿朝。”
君晚朝拿住手札的手一顿,眼中的愕然瞬间浮起,林烟曾经对她说过这句话,可是到如今她却觉得这句话更加弥足珍贵。
不是谁,都能把纪阿朝和君晚朝始终如一的对待。
除了林烟。
毕竟,当她决定回复以前的身份时,也就意味着她亲手放弃了纪阿朝的存在。
她永远只能选择做一个人,而唯一愧疚的人,是林烟。
君晚朝掩下了眉,声音变得很低:“我要把段家和君家的人从您身边掉开,雷向锋迟早也会查到您的存在,而我们早一步就是最好的先机。但是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害……”
“阿朝……”林烟轻轻握住君晚朝攥紧的手,把她低沉的头扶起来:“你不需要如此,这是我的选择,不必内疚。”
“虽然她已经不在了,但至少……还有你,我很欣慰。”
君晚朝从林烟眼底看到释怀,但也有毫不掩饰的挣扎和难过。
这样的家族遗恨,林烟不是不介怀的,只是她到底选择了放弃。
君晚朝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手,点点头站起身向外走去,但走了几步还是问出了口:“您,为什么会放弃仇恨?”
林烟的选择对于她和段亦之这种将家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人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因为我知道,一个人除了仇恨,还有更多东西值得去珍惜。”身后的声音很淡,但却莫名的透彻人心:“我选择了守护纪家,就必须放弃林家的仇恨。”
君晚朝没有出声,停了很久后离开了梨园,但她知道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在注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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