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秋离(1/2)
林曦猛的摁下台灯,小闹钟正“嘀哒嘀哒”的轻响,凌晨一点!
她知道自己做噩梦了,但是想不起来究竟梦见了什么,怔怔的缓了好一会儿,她的心跳才平稳下来,随即她觉得身上湿漉漉的,冷极了,遂起床另换了一件睡衣。
再躺下,她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她班上死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切脉自杀,送来时就不行了,血压几乎测不到,脉博细速得像测速表在跳,她们给她开放了三条通道,都没回血。当她抓住她的手时,她动了动,嘴里含糊的叫了两声“刚……刚……”,然后,她陷入沉睡,再没醒来。等白布从头到脚的遮住她的身体,她发现,她的腹部已经有小小的凸起。接着就是急诊抢救室外最常见的场景,那个女孩子的母亲在走廊里哭天喊地,哭她的女儿可怜,又骂她的女儿没出息,最后咬牙切齿的诅咒一个叫赵刚的男人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四年来,在医院这个人生百汇的舞台,她已经看过了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她的心由一碰就破转为无坚可摧,在那女孩的母亲痛骂时,她的心里也闪过一丝不怜悯,——谁叫你爱上不该爱的人?谁叫你没有选对人?这一切都是自找的呀!
然而,在这样一个噩梦醒来不能入睡的深夜,想着那女孩最后低唤的声音,“刚……刚……”,低徘婉转、满溢深情,她竟有种想哭的感觉。她是将她当成了那个人,在向他做最后的告别。
她幻想着,如果是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呼唤的会是谁的名字?
“哲……苏哲……”她的舌尖轻轻颤动,猝不及防的,眼泪缤纷而下。
急诊室永远是忙忙碌碌、风风火火,而且,吵吵闹闹、嘈嘈杂杂。但林曦就喜欢待在这样的环境里,而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就越发显得她静若幽莲,莫名的就引人注意。
姚桃虽然刚来一个月,但无论是从大方向上,还是从小细节中,她都看出这个林曦不太一般。脾气刚硬的护士长对她极为客气,周边的女同事也同样如此,但男同事们却全部避她如蛇蝎,她吃饭时,居然都没有男医生敢坐在她周围。她这样的,又刚来,已经引得两个献殷勤了,何况是她。但她从不有意打听林曦是怎么回事,她是父母千求百告托人进这个医院的,目前只是合同制,且不说待遇上与有编制的正式工云泥之殊,就是名义上,也极为别扭。在这种军队医院里,高一个级别就能压死人,她这种还没资格混个最低级别的都排不上三六九等的第九等。但她却有信心,因为命运这东西有时并不由自己掌握,所以,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贵人,关键是,自己得叫人讨喜。
于是,在交中班的时间,姚桃特别走到林曦面前,细致的挨个交接,尤其提到了特护病房的一个感冒病人,“是小感冒,陪来了一群人,有两个很不讲理。你得小心。”
话音刚落,门口就伸进一张脸:“来个人看看,我们老总手疼!”同时墙上的呼叫器也叫起来,林曦一眼看过去,正是特护病床,她便站起来,端起姚桃刚放下的治疗盘,“我去看看。”姚桃忙跟着,一边说:“我也去。”
急诊特护病房只有一个单人间,其余都是2人间和4人间。这里是给地方患者用的,一般情况下,用得不多,尤其是特护单间。病情急的,会立即转手术室或住院区;而小毛小病的,也犯不着花那远超药费的钱躺几小时,不如直接输液室里坐坐椅子就好了。
林曦进了门,听刚才声音很嚣张的那人声音很温润的说:“小祁总,又叫了一个护士来给您看看。”林曦眼皮半垂着,数了数室内的脚,算出有6人众星捧月。还没听见那小祁总出声,一个女孩子急急薄薄的嗓子扬起来:“还不快过来,手都肿了!你们护士水平怎么这么差!”
林曦向旁移1步,向前7步走到床头。那小祁总倚着床坐着,头上一顶鸭舌帽,帽沿压得很低,青灰色的修闲裤,脚上一双墨黑的运动鞋,他的手在另一个女孩子手里托着,白净修长,可惜近掌侧处有一块淤青破坏了整体美感。
飞快的撕开胶布、拔出针头、贴好棉签,林曦示意女孩子将男孩的另一只手给她,扎止血带、找血管、消毒、进针、固定,一气呵成,不过分把钟。“手平放就行了,尽量别动。”林曦直起腰,看向那双搁在雪白床单上的带鞋子的脚,“请你脱鞋好吧?”
眼角余光中,林曦注意到那小祁总抬起了头,虽然幅度并不大,但帽沿下的目光又快又亮的射了过来。林曦本想对视回去,就听床边的女孩子笑:“我们付你清洗费!”声音很温润又变成了声音很嚣张,他呛呛的问:“多少钱?你报个价!”林曦没理他,单看向出声的女孩,“如果他躺下来,会更舒服些!”
方舒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警觉,还未等她有所动作,她手上的那只受伤的手已经直伸出去。
“林曦?”
林曦一愣,眼前的那张脸似曾相识,而那张脸的另一只手也随即上她的脸——她的一次性口罩应风而落。
“林曦!我的天呐!林曦!真的是你!噢!天呐!”
林曦下意识的去看他的手,果然,输液针头挣脱了,血线一样的从手背上滚下来,滴了床上一长条。她非但不担心,反忍不住的笑了:“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跑我们这儿撒野来了!你好啊,祁秋离!”
“我敢么?”祁秋离双脚互相用力一蹭,再一甩,鞋子“啪”的飞出去,“行了吧!”
除了窗边的那个魁梧男子,其余室内5人被这通变故闹得目瞪口呆,方舒最先反应过来,急着去按祁秋离手背上的针眼,“秋离,当心!”
祁秋离也顾不上手,只盯着林曦的脸,还在感叹:“林曦,真的是你呀!”
林曦从来没大想起过这个人,但看着他的惊喜交集,青葱岁月中的流光浮隐一幅幅涌上心头,一刹间,她将记忆中的他的形象翻了数番,复原、拼接、对照……,于是,她的笑颜也越发的加深加暖,“行了行了,快把尊手拿过来,再不裹上要成凶杀现场了!”
林曦换好衣服,出更衣室,见绍韩已立在走廊尽头。夕阳的金光踱在他身上,异常夺目。她被那金光刺得微微眯一下眼,心里闪过一丝什么似的,但又没抓住。
绍韩穿着浅军绿的休闲长裤,配了一件米白的衬衫,一眼看去,竟与脱去白大褂的医生无异。林曦想到“铅化洗尽”那个词,直觉得用在他身上也是非常合适。近三年来他都是这种打扮来接她了,再不会像以前那样,一身正装引人注目。而近两年来,他也不开车了,他骑自行车,陪她骑回家,他再骑回他的别墅,然后开车回他的家。
林曦看着他的身影,有点混沌和迟疑,她与他之间真是有说不清辨不明的意味了。他不着痕迹的,已经成为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在最初,她喜欢他带给别人这种感觉,她这样相貌还算出众的女孩子,每到一个新地方,必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一是单身男子,再者便是爱做媒的半老徐娘,而她,对于这两种人是避之不及的,但有了他,那两种人自然望风消散。但时间久了,她又觉得了束缚,好像她已经成了他蛛网上的食物,一层层的粘丝缠着她,她几乎已挣脱不了。
绍韩的隐子投在第二个门的边上,与昨天前天的距离分毫不差。
看着林曦走近,他嘴角显出一丝笑意。一天之中,他最期盼这个时刻,她向他走来,一步两步,近到触手可及,然后并肩同行,然后,在拥挤的车流中,他的车笼头会碰到她的车笼头,还可能,他的手会碰到她的手……
林曦每每总是被他这种微笑打垮意念。他的笑已是太难得,而对她的微笑里还包含了腼腆、依赖、听任、温和,这时他总不像是令旁人害怕的那个人,他看起来那样的无害、羞涩,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仿佛就是刚出校园的不太懂世事的懵懂少年。
祁秋离隔着车窗,凝视着人流不断的路口。他说不出为什么要过来,与林曦的偶遇令他心头涌出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像是曾经身上的一处痒痒,不那么容易挠到,但胡乱中挠到一下,便生出通体的舒心快意。
乍看到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时,祁秋离先是错愕,再是憋闷,最后竟有了一丝火气,他忽的推开车门,大步走过去。
林曦隐隐担心祁秋离会来,但看他真来了,倒又放开了,她把住自行车,冲绍韩微微一笑:“这是我校友祁秋离,以前我是他的领导,那时我们四个人在宣传部,还有两个小孩子,跟他一样大,可惜毕业后就一直没见着。”她又看向祁秋离:“秋离,这是绍韩。”
祁秋离扫一眼那男子扶着的自行车,是个好牌子,可惜,只是自行车!他轻易的扬起嘴角,露出俊朗的笑容:“你好,绍先生!”
绍韩没看他伸出的手,眼睛在他脸上罩了下,平平的回了声“你好”,而后就偏头望向林曦,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祁秋离觉得这人眼神很冷,但他没在意,顺势收手放到林曦车把上:“林曦,你今天救死扶伤,我请你吃饭。绍先生,你不会介意吧?”说到最后一句,祁秋离下巴一抬,眼睛直逼绍韩。却见那绍韩没听见似的,还望着林曦,脸上一片平静。
祁秋离从小到大,别的不怕,最受不了别人的忽略,当下就觉得气往上撞,正待再开口,就听林曦接话:“秋离,改天吧,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等我休息了,要你请大餐。”祁秋离心有不甘,但还是点头微笑:“好吧,绍先生,到时你也来!”林曦看他风度依旧,倒心生感慨,于是也冲他点头微笑。
祁秋离想抢在他们前面走,遂回身跟保镖莫志坚示意,却发现他已经出了车子,站到了他身后不到3米的地方,眼神戒备。他一怔,有些茫然。莫志坚却上得前来,是要和他同走的意思。这样的举动已训练得炉火纯青,他下意识的便迈步朝车子快走。
祁秋离目送林曦和绍韩融入自行车大潮,又沮丧又愤懑,还有点莫名其妙,他敲敲前椅背:“志哥,你怎么了?”莫志坚身子端坐,但眼睛却在前后左右的车镜中来回巡视,好半晌,他闷闷的回:“不知道,有点紧张!”祁秋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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