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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1)
漫兮这一次昏迷,足足睡了两天两夜,医生诊断说长期的过度疲劳加上精神压力过大,本身她只靠着一种信念支撑着,可现在这唯一的支撑没了,人自然会变得脆弱不堪。
路淑娟看到毫无生气的侄女,想到早逝的弟弟,哭得肝肠寸断,文修远站在病房外把玩着一支烟,一如既往的沉默。
余文慧也来了,她听到医院各个角落纷纷扬扬的传言,大体了解了事情经过,安慰了路淑娟两句,并准了她几天假,让她可以在医院安心的照顾侄女。
路过文修远身边时,余文慧叹了口气,儿子的憔悴太过明显。
“妈……”文修远也知道他们的事再瞒不过母亲,情绪低落的叫了一声。
“小远,你同学的事我也听说了,咱们能帮的就帮,漫兮这边有你路姨照顾着,钱我们也可以接济,你也不用担心。”
“谢谢您,妈妈。”
“谢什么,跟妈妈还这么客气。”
“……”
“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吧。”
“妈,阿兮她还在昏迷,同学的事我都没有办妥,怎么能现在回去呢?”文修远皱着眉头看着余文慧,漂亮的眼睛此时布满了红血丝。
“小远,前些天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你好不容易回来,回学校前这段时间你就去公司里实习,熟悉一下公司的运营情况,以后你迟早要接这个担子。”
“为什么非急于一时呢?熟悉公司也不在乎这一周的时间,妈,你就让我呆在这儿吧,这样我才能安心。”
“小远!”余文慧提高了声音,严厉的看着儿子,“你们的事……难道还嫌知道的人少吗?如果传到你爸爸的耳朵里,他可没我这么好心,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想吧。”
“我相信爸爸他会理解我的。”
余文慧听出了儿子的意有所指,气得面色一变,“小远,你太天真了。不要以为你爸在外面有几个女人就可以理解你,你不要忘了,那些女人他再喜欢也只是当情人玩玩,你看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回家的。”
“那是因为爸爸已经有了您。”
“你……”余文慧精致的面孔出现了裂缝,她没想到谦恭有礼的儿子竟然会和她对着干,她深呼吸了几次才压制住怒火,摇着头说,“即使没有我,文良他也不会娶那些女人,他知道什么对他有利,什么不能做,小远,等你再长大些你就会明白了。”
“妈妈,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文修远倔强的看向一边。
“好,小远,话我已经说完了,你自己权衡利弊吧。”
余文慧一个人走了,文修远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的全部心思都系在了病房里的人儿身上,脑子早已经乱了,哪里还会权衡利弊。
文修远不肯走,谁劝都没有用,路淑娟也只好看着他叹气掉眼泪。
其实,大部分时间里,他并不靠近,只远远的坐在空着的另一张病床上,看着路淑娟忙碌,一言不发。
漫兮静静的躺在那里,连呼吸都低不可闻。她睡觉一向乖巧,他再了解不过。
他们在一起的那些个夜晚,她总是挂着泪痕睡去,被他霸道的搂在怀里。开始她不习惯,免不了挣扎一番,但也只是那么一两回,后来,她便乖乖的蜷缩起来,像一只小猫一样靠着他的胸膛,枕着他的手臂,腿也蜷起来,有时候膝盖还顶着他的小腹。她的乖巧柔顺纵容了他的跋扈,他便大咧咧揽住她细细的腰,腿还放在她瘦弱的身上,缠住她。
她那么瘦,那么小,他怎么就忍心压着她?以后他再也不会了,他一定把她当做手心里的宝,疼着,爱着,用比以前十倍的好来对她……
漫兮醒过来了,其时路淑娟回家给她拿换洗的衣物,文修远从不远不近的距离走过来,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凝视着她。
她眼皮颤动两下,就那么毫无征兆的睁开眼睛,直直的看向他,让他根本没有机会隐藏起眼眸中浓烈的感情,就那么痴痴的看着她,复杂的情绪被她一览无余,担忧,痴恋,悔恨等等。
“阿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渴不渴,饿不饿?你等着,我去叫医生。”文修远喜出望外,很没出息的露出了声音里的颤抖。
漫兮没有表情,张开嘴说了句什么,但许久未摄入水分的咽喉尽管有营养液和生理盐水的照顾,仍然嘶哑的不成样子。
“阿兮,你说什么?”文修远低下头耳朵凑近她唇边,努力分辨她的言语。
半响,他才听懂她的话,却还不如听不懂。
她说,“你是不是找过舒朗?”
文修远直起身看着漫兮有些愣怔,心思百转千回,苦涩不已,难道这两天两夜的时间不醒来就是在想那个已经不在的男子,沉思事情的来龙去脉吗。醒过来第一句话问的就这么揪他的心。
“阿兮,我先去给你叫医生,这些事情我们完了慢慢聊。”文修远站起身就要出去,毛衫的下缘被扯住。他回过头,果然是漫兮伸了一只手,颤巍巍的不肯松劲儿。
视线从那只看得见血管纹路的苍白纤手滑上去,漫兮苍白着脸,眼睛固执的大睁着,里面的坚持不言而喻。
良久,文修远点点头,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是。”
下一秒,扯住衣襟的手颓然放松,大大的眼睛瞬间变得空茫,又染上了沉痛的颜色,片刻过后便无力的合住,侧过脸颊之时,一滴大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入鬓角的发丝中。
漫兮再次昏迷,只不过这次没有再持续多久,医生检查后断定没有大碍,只是身体还太过虚弱而已。
文修远抓住戴眼镜的医生反复确定,直到人家气愤的要用身家性命担保才罢休。
生命太脆弱,前一秒还活生生的人再见时已成悔恨,他怕漫兮也会离他而去。
当天下午,漫兮再度苏醒,路淑娟抓着侄女激动地泪流满面,文修远第一时间去通知医生。
医生吩咐弄了些流食给她吃,路淑娟勉强喂下去小半碗,她就一个劲儿摇头了,再喂就是呕吐的份儿。
路淑娟吓坏了,哭着念叨死去的弟弟和弟媳,说什么你们去了,不能带走孩子啊,孩子还小,要是你们嫌那边没人照顾把我这个老婆子带走吧,反正兮兮走了,我也不想活了云云。
漫兮再这样的絮絮叨叨中支持不住,再度昏睡。
但还是好起来了,她一次比一次清醒的时间长,已经可以靠着枕头坐一小会儿,但只是不言不语,仿佛患上了失语症,不管路淑娟怎样的痛苦央求,或者如何的温言抚慰,她只是沉默着望向窗外,不知道住院部的另一幢楼房的那一面白灰墙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医生告病患家属说一定要解开她的心结,多带她出去走走,否则这样郁结于心,搞不好会有什么事发生。
自从她醒来,就再也没正眼瞧过他,文修远内心煎熬,可想到舒朗的死,不免觉得难过,又怕刺激到她,也就不过于接近强迫她,整天陪着她发呆。到了后来,连他也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再加上余文慧的一再施压,文修远最终决定先去公司。漫兮已经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他不想以为他,让她再受一次来自文家的伤害。
午后的阳光明媚,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在床头,让她有些睁不开眼。转过头,路淑娟还在一如既往的忙碌,这么短短的几天光景,姑姑又苍老了许多,漫兮忽然有些心酸。
“姑姑。”漫兮开口叫了一声,路淑娟手里的塑料盆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兮兮,兮兮……”路淑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向侄女的眼里除了惊喜,还有欲坠的泪水。
“姑姑,”漫兮柔顺的笑笑,看着姑姑走近,“姑姑,我忽然想吃您做的八宝小汤圆。”
“唉,兮兮你想吃,姑姑就去给你做,啊,姑姑这就去给你做,你等着姑姑。”路淑娟吸着鼻子笑得舒心,摸摸侄女瘦削的脸颊,转头急着回去准备。
路淑娟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前一秒还漾在她唇边的笑意瞬间收起,变成了涟涟泪水挂满脸颊。
她醒来的这些天不停地想,不和任何人说话,就是怕被外界影响到思路,她想在这个世界找到一个让她留恋的理由。
她冥思苦想,结果还和一开始一样,除了抚养她长大成人的姑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留恋的了。从小到大,她忘了有多少次在紧要关头想到过姑姑。每一次她想要任性妄为的时候就想到了劳累一生的路淑娟,她把她抚养大,她得听话,得坚持……
可是现在,她太累了。
舒朗走了,带走了她唯一的念想。
她是注定自由不了的了,所以她将一切憧憬和希望寄托在舒朗身上,即使是后来分手后,她也不曾改变过这个初衷。舒朗像一只翱翔在蓝天下的鲲鹏,只要他自由自在,无所畏惧,她系在他身上的心就是自由的,不管她的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牺牲了多少。
然而,舒朗的吸毒给了她重重一击,原来她所憧憬的自由如此的不堪一击。于是,她发了疯一样的挽救,救赎舒朗的同时也救赎她自己的心。但是文修远的伸手轻轻一推,她的梦想便轰然倒塌。
她的心是玻璃做的,清澈易碎。
玻璃碎了,她的心也死了。
《封神榜》里的卖空心菜的老妪嘲讽空心的比干说人和这菜可不一样,人没了心终究是不能活的。
人没了心终究是不能活的。
漫兮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把舒朗留给她的短信还有那一串血红的珠子握在手里,伸手拿过放在床头小柜上的水果刀。
梦醒时分(2)
为了能真正学到东西,熟悉整个公司的基本情况,文良安排自己的儿子以最普通的实习生身份进了文亚的市场部。
市场部是整个公司里最苦,最累却竞争力和压力都最大的部门,但同时也是最锻炼人的地方,只要能在这里干得风生水起以后到别的地方也一定可以独当一面。
整个市场部只有部门经理知道他的身份,一开始别人把他都当小弟的使唤,端茶倒水,打印复印,跑腿,他都包了,一声不吭,毫无怨言。
有眼力见的看他的气质装扮不一般,使唤时还客气几句,有时候温和的问上两句,“辛苦了啊,哪个学校的?”
他如实回答,对方笑起来,“哎呀,好学校啊,大老远的来这里实习。”
“家在本城。”他一句也不多说,
也就一两天的工夫,白骨精们私下里已经开始八卦,新来的实习小弟外表出众,有一股清贵气,不像一般人,肯定有背景。
这样一来,文修远倒清闲下来,可心里一想起漫兮的事恨不得能像陀螺一样转不停。
有一个女孩子是例外,也是实习生,比他早来,一个寒假都在这里,名叫白清,人勤快不说,长得小巧可爱,性格也活泼,嘴甜得很,格子间整天都听到她脆生生的叫哥哥姐姐。
对文修远她也是自来熟,从一开始的指导帮忙到现在的共同分担,一点没显出异常。
这一天,白清照旧找了文修远去员工餐厅吃饭。文修远低调的选了普通的员工套餐,她却兴高采烈的打了小炒,还端着两杯果汁回来。
“又是套餐,你吃得不腻啊?”白清苦着脸问,仿佛吃套餐的是她自己。
“很好啊,不腻。”文修远没有滋味的往嘴里拨拉着米粒,想起漫兮做的菜,更加觉得味同嚼蜡。
“唉,算了,分你。”白清大大咧咧的将盘子里的炸**翅分了一只给他。
“我吃饱了。”文修远不愿再碰别人动过的饭菜,推了盘子准备站起来走人。
“文修远……”白清有些生气的叫他。
文修远真的就站住了,不是因为白清的生气,而是因为那句呼唤让他想起了漫兮,漫兮也总是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不似这样的清脆响亮,而是带了一点点委屈和怯懦,声音也比本城人濡软许多,每次都叫得他心襟荡漾,柔软得像拂过脸颊的三月春风。
“文修远,你很过分嗳。”
“对不起,我有事要先走了。”文修远回身道了歉离开,开始是大步走,快出餐厅门的时候干脆开始跑。
文修远停不下来,他飞快的奔出文亚的大楼,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喘息四顾,他不开车来上班,只好伸手拦了出租车,报了地方嘱咐司机开快点。
昨晚他去医院看漫兮时,她已经睡着,他在床头静静站了许久,仍然没有勇气叫醒她,那天她一醒来问的那句话太尖锐,刺得他一激灵,开始害怕面对她的责难。
可是现在,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去看看她的脸,哪怕她还是不愿和他说话,甚至不愿看他一眼……
医院长长的走廊静悄悄的,阳光从一侧的窗户照进来,在窗台上投下短短的影子,文修远喘着气疾走,鼻端是医院里万年不变的消毒水味道。
到了漫兮的病房门口,他却忽然停住了,不知道她吃了午饭没有,他这样急急惶惶的跑来,都没想着带点什么来。不过,即使他带了,她也未必会吃。
文修远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他从来没想过出现在眼前的会是这样的情景,漫兮不再像往常一样安静的发呆,而是带着决绝的表情,握着一把水果刀搁在手腕处,那锋利的刀刃折射出耀眼的光线,仿佛随时都准备奋力一切,在那苍白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红的伤痕。
“阿兮,你要干什么?”文修远声音都有些变。
漫兮也抬头发现了他,立刻如被惊吓的小动物瑟缩了下,看他就要上前来急得大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文修远脸色阴沉,不理会她的喊叫,眼看就要上来抢走她的利器。
“你听到了没有,不许过来!”漫兮苍白着脸嘶喊,忽然反应过来一样扬起刀刃就要切向手腕那蓝色的血管,可惜有些慌张,又找不准位置,只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红色的血液像一条细线慢慢从被撕裂的表皮渗透出来,在白瓷样的皮肤映衬下仍旧触目惊心。
“阿兮,不要!”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文修远也扑到了近前,惊痛的大喊,一把抓住她拿着刀的手,“你干什么做傻事,舒朗出事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已经过去了,非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吗!”
“你放开我,不要管我,我不用你管!”漫兮拼了命的挣扎,手里的劲竟然出奇的大,文修远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她。
“我偏要管,阿兮,算我求你,你快松手,以后我再也不为难你,强迫你了,那些钱那些债我都不要了,你听见了吗?只要你好好的,别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什么都依你!”
“我早就在拿我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和我开玩笑的还是你,文修远。可是我都在那么努力的在还钱了,你为什么还要逼我,为什么?”漫兮哭喊着,似乎几天里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我错了,阿兮,我错了,我再也不逼你,你把刀子给我,给我啊!”漫兮手腕上的血因为她的用力过度流的更快,渐渐汇成了一小股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来,滴在他和她同样白色的衣服上,仿若开得最绚烂的花,文修远心里着急,又朝着敞开的房门大喊,“来人呐,医生,护士,都他妈跑哪儿去了?”
“还有舒朗,他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了,他说过要永远保护我,爱惜我,可是他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漫兮歇斯底里的哭着,披散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甩动,散在她惨白的脸上说不出的凄楚,她忽然盯住近在咫尺的文修远,“你,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你和他说了什么,都是你,一定是你说了什么刺激他,他才会选择了这条路。”
“是,我是去找过他,但是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只是想要激励他站起来,不要再这么自欺欺人,拖累你们,只是这样而已,难道这样也有错吗?阿兮,舒朗他会走上这条路都是他自己的错,和别人没有关系,你快放下刀,他已经不在了,你这样做也没有意义!”眼看着那刀刃慢慢的偏离了漫兮的身体,翻转过来,文修远咬着牙使劲做最后的努力,只要再一点,漫兮就可以完全脱离危险了。
“不,都是你,是你逼他的,他本来好好的要和我在一起,都是你,都是你!”漫兮不顾手臂的剧痛,和他卯着劲拉扯,嘴唇被自己咬的流了血,满嘴甜腥,手腕被弯成极端的角度,只觉得腕骨一痛忽然就失了力气,软软的顺着文修远的力道往外撤去。
他没想到漫兮的力气撤得这么急,手里还在使劲,那白刃的寒光一闪,他就觉得肋下一痛,接着便是大量温热的液体涌出他的身体,沾在刀柄上他和她的手心。
文修远不敢置信的看着漫兮,不说话一直一直摇着头。
漫兮早已经吓呆了,她清楚地听到“噗”的一声,手中的利刃刺破肌肤,穿过血肉,她便满手的鲜红。自己手腕的伤口还在流血,流下去混在他的鲜血中,然后滴落在地板上,一滴,两滴……再也分不清彼此。
医生,护士还有拿着保温桶赶来的路淑娟和余文慧全部惊呆在门口,看着漫兮手里拿着一把刀插在文修远身上。
“小远,儿子!”余文慧第一个冲进来,扑到文修远身上,他随着母亲的力道慢慢的倒下去。
世界似乎忽然安静下来,他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一声,两声……周遭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成了慢镜头,只剩下黑白两色,只有被扇了一个耳光,倒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漫兮,看着他目光空茫,满手鲜血。
他想开口说不是,不是她,不要打她,她也受了伤,流了血。
可是他只有不停地摇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三天(1)
漫兮语调缓慢空灵,并没有多少起伏,林蔚然却像陷入了一段久远的青春记忆,那里面纯粹而惨烈,仿佛作画者不小心打了一个盹儿,打翻了手边的颜料,待醒悟时纯白的画布已经泼洒了点点殷红,无法再回复先前的模样,只能依着这个残破样子接着描画。
四周的风也停歇了,她觉得时光翻卷着从身边奔腾而过,恍如隔世,仓促间抬头,那太阳的影子却只是走了钟表上的一分格。
林蔚然掐出一支烟夹在手里,凑到漫兮手边借火,用力吸了两口,喷出一口烟才觉得舒坦些,“然后文家人就把你送的远远的?为了不让你见他们的儿子?”
“大概吧,这几年我脑子出了问题,过得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漫兮在身边的地上按熄了死气沉沉的烟蒂,仿佛觉得冷,下巴搁在膝盖上,更紧的抱住了自己。
“他们文家人把你当病人送进疗养院也就算了,你自己别也犯傻。这家人手段真够可以的,这么多年愣是没让文家公子找到你。既然他们一手遮天,为什么不一直关着你,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掀了文家的天?”
“大概是他们觉得没必要吧,这么久了,记得当时是一个叫白清的女人把我安排出去的……其实一辈子呆在里面又有什么不好。”
“白清?就是那个和文修远一起进文亚的小实习生?白清,白清……呵呵,”林蔚然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冷笑了一声,“b市广告业的龙头老大白展鸣的独身女儿,难怪有这么大的手笔……”
漫兮一言不发,脸埋进膝盖间,只留下一双黑漆漆的眼,仿佛毫不在意一般。
林蔚然吞下到了嘴边的话,弹了弹烟灰,用手肘碰了碰她,“你打算以后怎么办?继续逃跑?躲得远远的?”
漫兮茫然的摇摇头。
“怎么说呢,文修远确实混蛋,但走到今天的地步,你们都有错,现在看他那样子,清心寡欲的,要我说还是放不下你,说真的,你……就没考虑过和他……”
漫兮打断她的话,缓慢但坚定的说,“我不能再见他,见到我就会想起舒朗,我没办法……”
林蔚然眼中一热,扔掉抽了一半的烟拽过她,“傻姑娘,怎么这么死心眼。你想到哪儿就去吧,我不拦你。”
“不过,走了可别想着我的好啊,也别没完没了的联系,我这个人最怕麻烦了。”
漫兮也回抱着林蔚然,哽咽着,“蔚然……”
当晚,她们把冰箱里所有的啤酒都堆在地板上,席地而坐,靠在床脚喝得丁宁大醉。
“不能喝别逞能,姐姐我不强迫你。”林蔚然“啪”的一声又打开一罐往嘴里灌。
漫兮不说话,仰头喝了一大口,“这玩意味道还不错。”
她们不再多说,只是偶尔对视一眼,无言的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漫兮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酒量这么大,看来喝酒这个东西真的不能只看什么后天锻炼,主要还是遗传因素,她想可能她的父亲会是一个大酒鬼,只不过她真的记不清了。
开始她们还说要把自己喝完的空啤酒罐整齐的放在一起,以便于最后计数来比试高低,只是到了后来,她们谁都没有能力有条理的摆放那些空了以后轻飘飘的罐子。漫兮随手一带,身边就稀里哗啦倒了一片。
“嘻嘻,你醉了。”林蔚然伸出一根手指摇摇晃晃的指着漫兮,结果手里一滑,半罐啤酒落在地上,橙黄色的液体流出来,她尴尬的看着那些白色的泡沫,烦恼的抓了抓头发。
漫兮摇着头看着她傻乐,“你……也醉了,你怎么……还不如我,白担了圈里人的名儿。”
“敢嘲笑我?再来,再来。”
“呵呵,来就来。”
两个人手撑着地坐直了,重整旗鼓再次投入战斗,她们忘了到底喝了多少,只知道到了最后她们摇遍了四周一圈的啤酒罐也没能再倒出一滴酒来。
“没了,怎么办?”林蔚然打了个饱嗝,大着舌头说。
“没了,没了……睡觉!”漫兮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还伸直胳膊大喊,“睡觉喽!”
“好,睡觉,睡觉……”林蔚然拽着漫兮的衣角站起来。
在床脚喝酒的好处就是不用冒酒醉摔跤的险,一个转身就一头栽在软绵绵的床垫上,早把平日奉为圣旨的什么讲卫生,做美容的信条抛之脑后。
“蔚然,你还没……洗牛奶浴,没敷面……膜,没……做发膜,没……没……”漫兮面朝下趴在床上,模模糊糊的说着,渐渐的没了声响。
没有工作,难得睡个懒觉,却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林蔚然痛苦的拽起一边的棉被闷住头,那铃声却不依不饶的响个不停。
“蔚然,电话。”后知后觉的漫兮接起电话递给她。
“靠靠靠!”林蔚然连续咒骂了数声,“失业了也不叫人睡个安生觉,老娘我不想红了还不行吗。”
“喂,林小姐,您好,我是文总的高级助理jason。”电话里温文尔雅的男声丝毫不受她的影响,慢条斯理的说。
林蔚然略微清醒了些,翻了个身抓着额前的头发,“您好,我想昨天的情况您也看到了,至于原因文总一定也知道,那么,还有什么事?”
“林小姐,经过制片组的全体成员商议,文总敲定这个角色仍然由您来出演最合适,希望您能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称职的经纪人,当然人选不再限定。”
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消息,林蔚然呆呆的看看还躺在旁边的漫兮。
“林小姐?”
“哦,谢谢文总的赏识,我想我会按时报到的,安排好日程表请随时通知我。”林蔚然很快恢复了镇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没理由眼睁睁的看着它掉在地上沾了灰,虽然接着有点烫手也好过挨饿。
“怎么了?什么事?”挂断电话,林蔚然靠在床头坐直身子,不知在想什么,漫兮也挣扎着爬起来,抱着昏沉的脑袋问。
“好—事—。”林蔚然故意拉长声调。
“什么好事?”
“唉,问话都这么没新意,”林蔚然叹了口气,“文修远打算继续用我,但是不用非要你做我的经纪人。”
漫兮直接石化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蔚然伸手过去拍拍她的脸,“回魂了,你该高兴才对,发什么呆,这下你就可以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不用自责了。”
“为什么?”
“大概他看出了你的态度,撤了。”
“……”
林蔚然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诶,不是吧,喝酒喝傻了?”
漫兮木木的说,“你额头上起了个痘。”
“啊!”下一秒屋子里就响起了林蔚然的惨叫,“昨天我怎么没洗脸就睡了,天啊,毛孔好粗,脑门上也起了痘,片子哪天开拍?快点给我联系spa,全程按摩理疗,还有中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我的脸!漫兮,你昨晚怎么也不提醒我?”
漫兮条件反射的拿起电话一一照办,心里为自己的失职倍感歉疚。
在拥有十三亿或者更多人口的大国,娱乐业发展如日中天,大小明星遍地都是,虽说公司的管理人才层出不穷,但想要找到一个和自己胃口,忠心耿耿又兼具耐心和才干的经纪人还真不是个容易的事。
林蔚然一再强调漫兮可以随时离职,但越是这样漫兮就越不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加上电影开拍以后林蔚然忙得脚不沾地,身边的事哪能没个人照顾,要说随便找一个,别说是林蔚然,就是漫兮也不放心。
好在文亚再重视这部贺岁档电影,文修远也不可能天天莅临拍片现场观摩,漫兮刻意错过了开机仪式,之后竟然运气好到没再遇见过他。
林蔚然第一部担当主角的戏却并没有那么顺利,虽说是角色性格走得冷艳理性路线,和她很搭,但毕竟贺岁片会有很多喜剧搞怪的成分在里面,这让不擅长此道的林蔚然头疼不已。
又一次,拍摄因为她的关系暂停掉,导演毫不客气,扑头盖脸一顿骂,她一气之下甩手走掉。
第二天,便有消息传出剧组可能要换掉女主角,就连电视和报纸,网站的跟踪报道也开始捕风捉影,纷纷爆出贺岁大片女主角林蔚然耍大牌两度被换,可能遭公司雪藏等等。
“我说大小姐,你能不能争气点,刚刚走了狗屎运接下部片子,您就给导演甩脸子,我看走眼坏了名声也就算了,公司也总不能整天贴着钱养吃白饭的人啊。”amy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本书奋力的当扇子扇,五官挤到一起的包子脸因为炎热泛着油光,说不出的滑稽,以至于林蔚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amy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实原因根本不在我。”林蔚然坐在转椅里随意的摇摆,听得教训多了,毫不在意的说,“您又抽不出时间来给我撑腰,我能怎么办。”
“撑腰,我算什么啊,也是给公司打工卖命而已,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恨不得会□术,大小姐你还嫌我闲是吧。算了,我也管不了你了,现在这摊子,你自己看着办吧。”amy扭着粗壮的腰走了,漫兮担忧的看着林蔚然。
“你何苦这样顶她。”
“就算我服软又能怎样,我做不来吴熏冉那样的事,”吴熏冉也是这次的女主角之一,演技不可恭维,却是和导演关系微妙。
林蔚然收起那一脸的假笑,坐直身子,“也许我真的不是这块料,漫兮,咱们再去暗夜驻唱吧。”
“蔚然,你明知道不可能。”从那里走出来简单,可混到了这个地步再走进去却没那么容易。
在漫兮的一再劝说下,林蔚然还是打起精神准时到了拍摄现场,果然,导演刻意换了场景,拍了一天不关紧要的戏,也晾了她们一天。
晚上的时候,林蔚然在暗夜的歌舞场里挥汗如雨,一场下来到了漫兮身边,上气不接下气,漫兮第一时间递上饮料,“喝慢点,对嗓子不好。”
“林小姐,你好!”文修远忽然出现在漫兮身后,笑着同对面的林蔚然打招呼。
第三天(2)
“嗨,文总,”林蔚然探出身子气喘吁吁的和文修远打招呼,一只手还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不好意思,有点累。”说完又缩回来对着漫兮眨了眨眼。
“林小姐舞跳得不错。”
“谢谢。”
文修远说完就靠在漫兮身后的吧台上,极其自然的问候,“阿兮,我们又见面了。”
林蔚然虽然从漫兮口中知道文修远对她的昵称,但是亲耳听到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想想一个长得妖孽的男人满眼都是要溢出来的深情,微微启唇,那么缠绵暧昧的两个字就从他的舌尖绕过,饶是她这个旁观者都有些受不了诱惑。
不过这些人明显不包括漫兮在内,她静静的看着手中杯子的花纹,一动不动,直到大家都以为她准备就这么漠视文修远的存在时,她却从高脚椅上下来,略微低头抬起手整了整衣服的褶皱,转过身平静的说,“文总,您好。”
林蔚然发誓她看到了文修远眼角的寒光一闪,然后他笑得春意盎然,“其实我更希望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文总,请您……”
没等漫兮说完,文修远将视线转到别处,看着满场舞动的激情身影随意的说,“难得出来放松,这里也不是公司的年终汇报,不要总那么拘谨。”
于是漫兮脸上义正词严的表情转为尴尬,剩下的半截话也显得多余和自作多情,只好咽回肚子里。
“以前少见文总来这里,我以为您不喜欢吵闹的氛围。”林蔚然时刻不忘自己打破尴尬的职责,提了个话头。
“一来工作忙,二来没发现这个好去处,上次经朋友介绍来这里,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收获。”
“意外的收获?我以为文总什么都见过的,不过,”林蔚然话音一转,“这里的驻唱一向有品位,想来您指的是这个吧,文总真是勤勉,连休闲娱乐也不忘工作,兼职做猎头啊。”
文修远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并不回应,一边的漫兮却再次握紧手里的杯子。
“漫兮,你的杯子空了,想再点什么?”林蔚然用力将杯子从她手里挖出杯子,递给调酒师,“柠檬水,谢谢。”
调酒师很快将柠檬水调好,文修远也恰好转回身,一伸手便拿起漫兮的杯子斯文不过的抿了一口。
剩下的两人包括调酒师全部呆住。
“味道很正宗,”文修远表情很享受,放下杯子暗自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这是夜来香的花纹吧?”
漫兮脸色煞白,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这个其貌不扬的花叫夜来香啊,漫兮,你家阳台上摆的那几盆都是这个吧,”林蔚然低头仔细的研究着那些繁复的花纹,“我想起来了,难怪你身上总有种特殊的香味,我还总想找出来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原来是这个,下次给我也移几盆。”
“身上能一直沾上一种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阿兮从小就长在花丛里,林小姐现在才开始费心费力,恐怕也得十几年后才有这样的效果。”文修远看似随意的俯了下身,暗香盈袖,依稀她就躺在他身边。
漫兮却腾地一下站远了些,低着头急急的说,“我还有事,蔚然,我先回去了,文……总,再见。”
“人被你成功吓跑,您的威慑力,我自愧不如。”林蔚然不给他好脸色看,仍是满脸的嘲讽。
文修远不理会她的讥诮,拿起电话吩咐,“你开车跟着路小姐,确保安全送回家再回来等我。”
林蔚然无奈的摇摇头,这一对别扭的人……
放下电话文修远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端着那杯柠檬水小口的抿着,林蔚然明知故问,“文总,你今晚不会真的只是来消遣的吧。”
“那林小姐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林蔚然装模作样的上下打量他的装扮,今天他穿黑色灯芯绒阔腿长裤,一件暗灰色休闲西装外套,看不出牌子但那在灯光照射下微微反光的暗纹显得低调而奢华,想来价值不菲。她暗叹一声,真正的有钱人就是这样,穿的衣服从来不显山露水,却自有一股贵胄气息。外套前襟随意的敞着,露出里面开领很低的纯黑套衫,又搭了一条说不出颜色的围巾,锁骨和喉结在其间若隐若现,一般人这样穿很容易显得女气,但穿在文修远身上只觉得魅惑重生。最绝的还是那一顶改良款前进帽,真真的时尚与复古结合。
“恩,行头很足。”林蔚然若有所思的说,貌似无意的迅速四处扫了一眼。
“不用找了,九号卡座。”文修远又抿了一口水。
“早听说文总酷爱雪茄,怎么没闻到醇正的烟草香?”林蔚然点点头,转了话题,身体前倾,凑到文修远肩膀处,由某个方位看像极了依偎在他肩膀上。既然文修远都赏脸来以身试法,她没理由不配合的。
“戒了,以前是因为寂寞,现在很快就不会寂寞了,没理由再继续下去。”
“这么有把握?”刚刚闪光灯已经闪过,林蔚然直起身。
“只有我不要的,而没有得不到的。”
林蔚然不置可否,心里却为漫兮捏了一把汗,这样的对垒明显不是一个数量级,难怪老是想逃,不过……
林蔚然放下酒杯,忽然正色道,“文总,今天你帮了我,当然可能目的不单纯,但于我是没什么坏处的,所以,作为回报我也给你透露一点消息。”
文修远了然的笑,“那我先谢过了。”
“漫兮自从做了我的助理一直在写一个本子,或许是很早以前就开始写了,她一有时间就写,我曾经大体翻过,很不错,拍出来一定是一部有深度的片子。”
“剧本?你说阿兮在写一个剧本?”文修远第一次露出略微惊讶的神情,林蔚然满意的点头。
“对啊,消息我是透露给你了,下面就看你的了。”林蔚然说完站起身,“好了,任务完成,我也要走了。”
“林小姐不要急,既然演戏当然要演足了,”文修远也跟着站起来,“我的车也该回来了,我送你回去,你的车明天再来开。”
“林小姐,你为什么肯把这样的消息透漏给我?”在车上,文修远问她。
“因为……漫兮她太苦了,而我……希望她能有机会幸福。”
“林小姐,你会是一个出色的艺人。”到了她的住处,林蔚然站在楼门口,文修远摇下车窗说。
“谢谢,不过,我觉得我现在也不差。”
第二天一早,林蔚然起了个大早,做脸,化妆甚是仔细,连眉毛都是一根一根的描过,等一切收拾停当也不着急,面对一柜子衣服歪着头苦苦思索。
“蔚然,已经不早了,你不去剧组啊。”漫兮在一旁催促。
“去啊。”
“那怎么还发呆?”
“不知道要穿哪一件衣服。”
“不是去了都有戏服。”
“那不一样,今天我可是要漂漂亮亮的。”
“你本来就很漂亮的。”
“漫兮,你真贴心。”林蔚然捏着她的脸说。
等换好了衣服下了楼,果然已经有车在等着,一前一后两辆,清一色的黑色凯迪拉克。
“蔚然,这是……”漫兮有点呆住。
“是文总,”林蔚然和她咬耳朵,“昨天就是他送我回来的,约好了今天来接。”
“哦,难怪……”
林蔚然径直走到前面那辆门口,拉开门忽然转过身对落后了的漫兮悄声说,“没关系,我去和他坐,你坐后面那一辆。”
“啊?哦。”漫兮闻言看也不敢看车里的情景,生怕接触到让她不舒服的眼神,转身向后走去。
漫兮,你可别怪我,姐姐我可是为你好。林蔚然叹了口气坐进空无一人的后座,咬着红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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