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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么骄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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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迷迷糊糊,朦胧中仿佛被人抱出车子,外面有些微凉意,只动了动,便很快被披了件东西。从头到尾密不透风。再醒来时,换了场景。

身下的床单柔软细腻,床边一盏暗弱孤灯。窗子外有月亮挂在花枝上,偶有微风,铺进来的光水一样的摇曳。我想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这里是顾宅。侧躺在床边的人穿一件深蓝睡袍,带子松松拢在腰际,正闭目假寐。单手撑着额角,下颌线条行云流水。

我充其量只在这座宅子里呆过一天,却因为是初来T城的时候,便格外印象深刻。那日下飞机时正值T城华灯初上,从机场回来的一路皆是繁华与璀璨,商店里明亮干净的橱窗,街道上衣冠楚楚的人群,是应接不暇的宝马雕车,玉壶光转。在拐进宅院所在的街道之前,一直都这样浮华与热闹。却在车子拐过街道的下一刻生生隔断出一片幽静。车子外面听不见声音。这条街道上人影稀少,墙壁边有连绵的花木扶疏,连路灯都很安静。渐渐地车子离宅院大门越来越近,直至慢慢驶进去,我透过车窗,看见院落里修剪整齐的草坪。

那天晚上,我恍惚觉得仿佛进入了一座城堡。

头顶上精雕细琢的水晶吊灯,椅子上卷曲舒展的扶手花纹,细腻到看不清晰纹路的瓷器器皿,以及一旁偌大的玻璃鱼缸内,缓慢游曳的红色金鱼。每一处地方都是不动声色的精美。透着遥不可及的慵懒华贵。一切都与山中截然不同。连触碰都变得小心翼翼。听见顾衍之在一旁有些笑容地开口:“喜欢这里?”

我自然是喜欢的。却不想将这两个字明明白白说给他听。只稍微点了点头,留有余地地说:“还行吧。”

同时,我也还记得那回的第二天晚上,临去聚会见杜程琛之前,我也是这样在柔软的床被中醒来,便看到床头摆着的一套衣服,鞋袜,还有内衣与首饰。顾衍之叫我将衣服穿好,他推门进来,把我的头发梳拢好,最后将一只发卡别在我头上。

在那之前,我从未穿过那样的衣服,每一处都精致得恰到好处。我觉得每一处都穿得不自然,像是穿在不合适的套子里面。在他打量的视线底下慢慢面如火烧。直到顾衍之忽然慢吞吞地开口:“杜绾,抬起头。”

我抬起头,有些茫然。他的手指落在我脖颈的项链上,抚着那上面的两片花瓣。语气轻描淡写:“很好,杜绾。就是这样。抬起头,你很好,不输给任何人。”

……

我稍微动了动,顾衍之微微掀开眼皮:“……醒了?”

他睡眼微沉的模样和方才闭目假寐时又有些不同,慵懒得不可描摹。然后又听到他说:“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点点头。他又说:“我刚才给杜程琛打了电话,明天我们去杜家一趟,把你的东西拿过来。顺便去趟超市,买些东西回来。这些天你就先在这里住。”

我扭头去看他,他依然是再平静不过的模样。隔了一会儿,我问:“你说的这些天是多少天呢?”

他的声音仍然淡淡地:“一直到他把监护权变更给我为止。”

又过了几秒钟,终于领会出这句话的意思。倏地仰起脸,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不喜欢杜程琛,那就不用再理会他。以后你住在这里,衣食住行,学习玩耍,所有的事情我来接手。一直到你真正能独立为止。”他抬起眼皮来,目光漆黑,看着我,“这样的话,你肯不肯呢?”

时隔很久,我仍然能记住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不紧不缓,眉眼间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像是在讲述一件最云淡风轻的事。仿佛回到那一日大山的夜里,小小的山岗上,也是这个人,将风衣披在我身上,用一种再平常不过的语气问我:“杜绾,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大山的外面呢?”

我不知晓他清楚不清楚,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总是能轻易拨动我整个世界。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顾衍之无所不能。

仿佛渐渐之中形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把困难的事告诉顾衍之,他总是可以轻松摆平。在我眼中天大的事,在他的眼中都是小事。他总是用一种古井无波的态度,温和地将难题戛然而止,然后按照原本的意愿,从容摆布。有如神明。

我在他的眼神底下沉默,半晌小声说:“可是我很想念燕燕。”

他将这个障碍处理得很平淡:“这个月底我腾出时间,陪你回一趟大山。而且你不是还要给父母扫墓?”

“……你能确定杜程琛会同意吗?”

“可以。”

“可是你们两个认识,还有亲戚关系。”

他微微一挑眉,看着我说:“所以?”

“……所以,”我鼓足勇气,抬起头来,认真地说,“我跟你其实也不算很熟。你跟杜程琛的关系如果因为我的这件事有什么改变,到时候你会立刻选了杜程琛也说不定。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挺大。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他嗯了一声,问:“你的可能性挺大是从哪里得出来的?为什么我要选杜程琛?他虽然算是我堂兄,可是你哪里看出我跟他很熟了?”

“……”

“更何况,”顾衍之看我一眼,意有所指地瞟了瞟我们之间的距离,慢吞吞地接着道,“我跟杜程琛可没有这样同床共枕过的关系。”

“……”

我的脸在刹那之间涨得通红,抱着被子立刻退出老远,大声说:“谁,谁跟你有同床共枕的关系了!”

“对了,”他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有人刚才在车子里睡着的时候,口水还流到了我衣服上来着。”

“……”半晌,我憋出一句话,“我不要跟你住了!”

说完就要爬下床,越过顾衍之的时候被一条胳膊直接捞回去按在床上。扑腾了很久也没能从他手下挣脱,顾衍之笑着说:“明天星期六晚上有个晚宴,想去吗?”

“不想!”

他闲闲地说:“不去的话今天晚上没饭吃。”

“住都不要住了,谁还要吃你的饭啊!”我瞪视他,“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我要回山里去,你放开我!”

我一面说一面挣扎得厉害,顾衍之终于渐渐压制不住我,忽然一句话止住了我的所有动作:“衣服扣子开了。”

我一僵,立刻低头,却看到身上的扣子好好的。不禁大怒,抬腿踢过去,被顾衍之轻松避开。他随手丢过来一只枕头,脸上有点笑容:“折腾了一晚上还不饿吗?阿姨早就煮了粥,快去洗手,然后下楼。”

第二天临近晚上,我和顾衍之就晚宴的问题展开对峙。

我说:“我不去。”

顾衍之一面切开削好的苹果,一面问:“为什么?”

“……”可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和叶寻寻曾经讨论过露怯这件事。叶寻寻说,胆怯固然人而有之,露怯却是幼稚的表现。你见有几个大人会真正把胆怯露出来?真正的强者都会像南非的一种蛙,在遇到敌人时把全身鼓起来,装作好像比平时还要强大。这样才能胜利。

我说:“那后天体育考试考跳远,你害怕吗?”

她说:“害怕呀。干嘛?”

“你害怕跳远,这时候你装得比平时强大,你就会真的强大吗?”

“……”叶寻寻眯起眼,深深地望着我,长久吐出一口气,“我最讨厌驳斥我语录的人了。”

我虽然没有去过晚宴,却远远地见识过。正因为见识过,才觉得在那种地方,我做不到叶寻寻那样的境界。晚宴之类的地方,理应是大人们的世界,顾衍之最熟悉的地盘之一,至于我,我遥不可及,没有关联。

我还在杜家的时候,一次司机承诺接我回家,下午来到学校的时间却比放学的时间晚了两小时。我冻得浑身僵硬,迫不及待跑到车上,正巧后座上坐着杜程琛。他穿着一件黑色晚礼服,身上每个地方都一丝不苟。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得简洁:“晚宴。”

因为没时间转路回家,那天晚上司机先拐路去了晚宴大厅。遥遥便可以看出大厅内的衣香鬓影。杜程琛踏出车子,很快便有个盛装女子上来挽住了他的手臂,言笑晏晏:“哎呀你来得好晚,去哪里了?”

“拐道先去接了堂妹下学。”

“堂妹?哪门子的堂妹,怎么还用你接呢?”

“说来话长。”

那个女子往车子里瞥了一眼,很快又转移视线,笑着同杜程琛说:“你看看你呀,自己穿得这么好,堂妹居然穿成这样子,你们杜家也太贫富不均了吧?”

杜程琛挽了挽袖口,没有回头:“进去吧。”

我想了想,最后跟顾衍之说:“我肚子还是有点痛。”

他说:“我不信。”一面将一块苹果递过来,“你再找个别的借口试试。”

“……”我只好放弃第二套所谓的“头痛”说辞,改口,“晚宴上都有谁呢?”

他将第二块苹果递过来:“鄢玉,楚煜,江燕南。也还有一些其他人,但都可以忽略。”

我一时没有接,小声问:“那,叶矜呢?”

顾衍之微微一扬眉:“她去做什么?”

他这样说,第二天晚上去了晚宴的时候,便真的没有看到叶矜。我的行头是一件红色连衣裙,右手手腕上套着一只手镯,绘着婉转舒展的花瓣图案。头上只绑了一根发带,头发长长垂在胸前。坐在车子里,眼睁睁看着它离晚宴大厅越驶越近,手指不由自主绞在身前,头低得抬不起来。

心跳越来越快,耳边突然响起顾衍之的声音:“绾绾。”

我抬起头去看他。他穿着一件深蓝丝绒礼服,坐在车子里,却是最随意的姿态。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映出他深邃的眼皮,和好看的侧脸来。

他微微低头,语气平静而温和:“就是这样扬着下巴。一会儿进去之后,挽着我的手臂。除此之外,现在你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

我说:“……我觉得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比如?”

“比如,我需要说话吗?”

“这要看你自己。总会有人问有关你的问题。你喜欢说的话,可以去回答。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

“我会有不得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肯定,“如果人家问你你又不想说,那就随便看过去一眼,把头扭到一边不理就可以了。”

“……”我看着他默然了一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太好的。”顾衍之伸手过来,将我衣裙上的一根带子摆了摆,仍然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杜绾,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站在我身边,你可以表现得比其他人都傲慢。”

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顾衍之朝我伸出一只手,灿烂奢华的夜幕下,他的脸上有点笑容:“来。”

我扶在他的手心上,如他之前教的那样,提着一点裙摆,慢慢走出来。最后一步有点趔趄,向后倒的时候被他抓住手微微用力,最后合身扑在他怀里。

我说:“……”

功亏一篑的感觉特别不好,我埋在面前的丝绒礼服里,半晌抬不起头来。头顶有人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我扶正身体:“下次努力。”

进入大厅,一眼便看到远处的食品区,以及已经在食品区周围徘徊流连的叶寻寻。舍弃顾衍之直奔过去,等走近了便看到叶寻寻正瞅着冰淇淋区两眼放光,刚刚伸手过去,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森森的声音,一字一顿:“叶、寻、寻。”

叶寻寻伸到半空的手僵了僵,静止了几秒钟,还是慢慢地缩了回去。

假如我是叶寻寻,这就已经是故事的结尾。然而真正的叶寻寻总是比我要彪悍的,等身后的鄢玉一转身,她的手立即以迅雷之势卷土重来,却在摸到冰淇淋碟子的那一刻,鄢玉的声音又冷冷地响起来:“你敢吃一口试试?”

我转头去看鄢玉,他连头也没抬,正往手里的碟子捡几粒水果,又夹了一块蛋糕。再转过头,叶寻寻的眼神迸发着强烈的愤怒火花:“我今天一定要吃!你敢怎样!”

鄢玉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那就老规矩。”

叶寻寻的脸色变了变,咬牙切齿很久,终于还是把冰淇淋放回桌上。鄢玉把手中的碟子递给她,叶寻寻一脸嫌弃:“你都挑的什么水果啊,我不吃苹果,不吃你懂吗?我也不饿,你给我捡蛋糕做什么!”

鄢玉把碟子“啪”地往桌上一放,神色冰冷:“随你便。”

说完他转身就走,我胆战心惊地目送他远去。一扭头叶寻寻正端着那只碟子挖蛋糕上的奶油吃,间或吃几块苹果片。我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鄢玉他为什么不让你吃冷饮?也是因为,那个吗?”

“哪个?”叶寻寻抬头看我一眼,“我什么都没有。只不过跟他打了个赌,说我这半个月一定能忍住不吃冰淇淋。做到的话他就把他手里那块翡翠原石送给我。”

“那他干嘛还提醒你别吃?”

叶寻寻想了想:“可能是他神经病吧。”

“……”我说,“那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她的目光刷地扫过来:“开玩笑啊你,我怎么可能有输的时候!”

我心想你要是连输的时候都没有鄢玉为什么还跟你赌,难道他真是神经病不成。一面问:“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呢?”

“啊,”叶寻寻神色淡然,“我发烧了。有人小题大做,非告诉我妈不让我上学。我就没办法了。本来今天晚上也不可能来这里玩的,但是我偷着跑出来了,鄢玉没办法,只好跟着我了。”

“你让人省点儿心行吗?”

“一个娇弱矜持的女孩子,本来就是不能让人省心的。我要是老让他们省心,万一哪天我死了,他们转眼就忘了我怎么办。”叶寻寻说得一本正经,好像跟真的一样,“再说,我今天要是不来,就错过了你的劲爆消息呢。我听说昨天晚上你跟顾衍之你俩大阵仗地私奔去了?”

“……”我一口葡萄差点呛进喉咙,“这谁造的谣言啊!”

叶寻寻朝我背后努努下巴:“鄢玉啊。”

正好顾衍之走过来,随手捡了块我盘里的苹果吃下去,漫不经心说:“说些什么呢,眼睛瞪这么圆。”

叶寻寻说:“鄢玉刚才告诉我说昨天晚上你跟杜绾私奔了。”停顿一下,满眼期待地看着他,“这是真的吗?这可真是个普天同庆喜闻乐见的事啊。”

顾衍之的动作停了停,看了看正在走过来的鄢玉。后者一扶眼镜,说:“叶寻寻你搞清楚,颠倒是非的事别栽在我身上。我可没说是私奔,我只说杜绾离家出走,顾衍之追到机场去了。”

叶寻寻啊了一声:“这不就是私奔吗?电视剧里都这么写的啊。这要是香港TVB剧呢,那就是男主角把女主角拦下了,两人紧紧拥抱,然后大团圆结局。要是韩剧呢,那就是女主角走了,男主角跪下来痛哭流涕以头抢地,悲剧结局。要是我来编电视剧呢,那就是女主角要走没有走掉,男主角出现,突然摸出来一把枪,把女主角一枪杀了,众人尖叫……”

鄢玉无声偏过脸,全是不忍直视的表情。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江燕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哎我就跟你说过么,叶寻寻这样的小孩,你不惯着她她都能自己兴风作浪,你要是惯着她,她迟早得骑到你头上去。教育小孩要讲究方式跟方法,我觉着要不你跟顾衍之你俩换换角色得了,你看杜绾现在给他教得多乖巧啊。”

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揽住,顾衍之顺手捏了捏我的耳垂,笑意微微地开口:“你说换就换了?换别的还能考虑,杜绾想都别想。”

江燕南说:“开个玩笑么。”

“你问问鄢玉,叫他把叶寻寻丢给其他人管教,他肯不肯。”

“我有什么不肯的。”鄢玉抚了抚袖口,慢悠悠地说,“我都有这个想法很久了。”

顾衍之好看的眉尾微微一挑,仍然牢牢搂着我,笑着说:“可是我不行。我可舍不得。”

叶寻寻终于找到一个空当,抓过一块蛋糕,朝着鄢玉狠狠砸过去。后者躲闪不及,眼镜上蓦然多了块黏嗒嗒地东西。

叶寻寻瞪着他,大声说:“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你以为我还喜欢被你管着!谁求着你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再来找我你就去死!去死好了!”

鄢玉把眼镜摘下来,摸出手帕,低头慢慢擦干净。叶寻寻扭头就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中。江燕南哑然了一会儿,推了推鄢玉:“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去追啊!”

“不是你说别让我再惯着她?”

“……我以前还说让你珍爱生命远离叶寻呢,你难道听过吗?你不是照样读了医学院啊?”江燕南说,“你看我都给你找台阶下了,你想下就赶紧啊。一会儿寻寻真要跑丢了,我看你得哭几天。”

鄢玉把眼镜重新戴上,抿着唇僵持一会儿,终于还是跟了出去。

我看着有点忧心,旁边顾衍之说:“张嘴。”

我不明所以地张开嘴,很快被他丢了一粒葡萄进来。我咬了两下,顾衍之慢悠悠地开口:“不用理会他们。他俩一直这样。”说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明天我得去公司一趟。你跟着我一起。”

“去做什么?”

“我去公司处理点事情。至于你,先去那里做作业。”顾衍之抄着手看我,气定神闲道,“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就开始给你补习功课。明天补数学。后天补英语。你的语文成绩还可以。就先补这两门。”

“……”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挣扎说,“不补行不行?”

“可以。”他说,“那就明天补英语,后天补数学。”

“可是,你不是说明天还要在院子前种棵银杏树……”

顾衍之拿一种“你敢再找个借口试试”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瞧着我:“种树用不了多久时间。”

我绞尽脑汁要与他继续讨价还价,一旁忽然有人叫了顾衍之的名字。我扭过头,一个四十出头的成年男子和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生站在面前。

我看到顾衍之拾起一边酒杯,笑微微地称呼那人为“王董事”。两人客套一番,后者把视线降下来一半,落在我身上,又看了看顾衍之:“衍之,这个小姑娘是……”

我的手被人不动声色握住,顾衍之淡淡开口:“我妹妹。”

“我知道你的名字。”对面的男孩直勾勾地看着我,突然有点傲慢地开口,“你姓杜,叫杜绾。根本不姓顾,怎么可能是顾家的妹妹。衍之哥哥,你不要被她骗了。这个人读我们学校四年级二班,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长得这么瘦还这么矮,在学校穿得也不好,平常也不说话,但莫名其妙地就是特别讨他们班男生喜欢。衍之哥哥,你要留心才对。”

顾衍之听完,抬手理了理我的头发,漫不经心说:“王董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孩子?”

“我也认识你。”对面的成年人擦着额角正要说话,被我截断话茬,“你是隔壁班三班的男生,具体叫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半年来一直追在叶寻寻身后,人家吃饭上楼下楼你要都跟着,只可惜叶寻寻一直都不理你。似乎上星期给叶寻寻还买了一盒巧克力,被她丢掉了。前天还给叶寻寻送了西餐厅的餐券,也被她丢掉了。你这么疯狂,你的爸爸妈妈还不知道吧?”

对面的男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四十多岁的成年男子脸色铁青,眼中盛怒,大概是想凌空变出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周围静寂了片刻,顾衍之突然慢吞吞地开口:“绾绾。”

我抬起头去看他。他说:“你王叔叔有些事,我们先离开一下。”

接下来没有再呆多久便离开。大厅之外夜凉如水,我心不在焉地低头走出来,没过片刻,便打了一个寒战。总算回过神来。下一秒便有件衣服披在肩膀上。

我摸到一点丝绒衣料的质感,是顾衍之的西装礼服。正要抬头,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抱起来。

我的视线与顾衍之平齐,看到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地面。我揽住他的脖子,横在腰际的手臂轻松而沉稳,完全没有可能掉下去的顾忌。耳边淡淡响起近在咫尺的声音:“杜绾。”

我扭头。顾衍之的身后灯光熠熠,而他的眼眸温柔,仿若蕴有清华:“长得瘦小有什么不好?至少我可以这样抱起你,让你看一看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

第二日早上九点,我跟在顾衍之身后,准时踏入顾氏大楼。

虽然是星期天,大楼里仍有人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前台的服务小姐。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眉毛,看到顾衍之的下一刻,手里眉笔啪地一声掉下来。站直身体说总经理好,顾衍之嗯了一声,对我说:“叫姐姐。”

于是我叫了一声姐姐。

前台的服务小姐应了一声:“总经理这是谁家孩子?长这么漂亮。”

顾衍之牵着我的手,另一只手里拎着我的书包,脸上有点笑容:“我家的。不像么?”

她慢慢张开嘴,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我被顾衍之牵着往电梯口走,回头看的时候,她仍然站在原地,过了片刻,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抓起手机一通狂按。

电梯门缓缓合上,我扭头问顾衍之:“她在做什么?”

他说:“不用理她。”

“……你这点怎么这么讨厌啊。”我仰头看着他,“昨天晚上你叫我不要理叶寻寻跟鄢玉他们,今天你又叫我不要理刚才的人,依你这么说,所有的人我都不要理会了,那我还去理会谁啊?”

我说得有点大声,顾衍之脸上的微笑半分未动。一直到我说完,有两根修长手指突然来到眼下,毫不客气地捏住了我的鼻尖。眼前的视野被他晃了晃,我听到一声轻笑:“你来理会理会我啊。”

我还未说话,电梯叮地一声,缓缓打开。外面站着一位中年女子,叫了声总经理早,随即视线落在我身上:“这是……”

顾衍之说:“杜绾,叫阿姨。”

我分明看到对方的眼里闪了闪:“这就是杜绾?”

我说:“阿姨好。”

“……哎哎,好,好。”她失神片刻,转头去看顾衍之,“这,杜姑娘在这里,我要不下楼去买点零食上来?”

“不用。书包里有蛋糕。”

我一听,立刻把书包夺过来,拉开拉链,果然看到一块水果奶油蛋糕。立刻抬头瞪他:“不是你说不能带的!”

顾衍之慢悠悠地说:“逗逗你好玩么。”

“……”

顾衍之的这句话直接导致接下来一个上午我都没有理会他。做作业从来没这么专心过,尽管耳边时不时飘来几句顾衍之和秘书之间的谈话。这样专心的后果就是做作业的速度十分快,以至于不过两小时已经写完,然后一边挖着蛋糕一边听他们两个谈论话题。

一开始的谈话内容还很一本正经,大都与公司事务有关系。然而不久过后就开始歪题,渐渐歪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比如顾衍之的秘书对顾衍之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特别难哄,而且快要进入青春叛逆期了。我家那个当初就头疼坏我了,动不动就搞离家出走,弄得我焦头烂额天天跟打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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