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2)
我打个呵欠,摇摇晃晃地从东厢走回自己房间。
昨夜踏雪见了寒梅,内心有些伤情。我让它早早睡了,自己去守夜。回来时眼皮一直在打架,走路险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耳边响起一些刺耳的声音,一下一下犹如有人在用指尖挠锅底,听得我从头到脚抖了一抖。关上房门声音依旧传来,我憋着一口气果断起身,踢踏着鞋子风风火火冲到声音发出的地方,一看,傻眼了。
赵云湘身穿橘红色罗裙,坐在院中,模样盈盈。嫩绿色的草地上,各色锦蝶翩翩起舞,犹如一片游动的花海,萦绕在她的周遭。她的膝上放着一把古琴,旁边站着玉树临风的偌然,拿着鎏金的扇子,衣袂翩然。
二人相互对视,含情脉脉,鹣鲽情深。赵云湘笑得风情万种,抬起纤纤玉指在琴上一拨。
锅底又被指尖狠狠挠中。旁边一圈丫鬟同时抽了一抽,我全身鸡皮疙瘩不负所望地迎风直立。
偌然端着一副正经的模样,僵笑着夸赞了她两句。她更是得意,摆出一副温婉的模样,双手放在琴上,十指一起拨动。
无数的手在锅底挠来挠去,挠得我整颗心都要裂了。我终于忍不住上前:“郡主安康。”
以往赵云湘看见我,总会顶着一张“别骚扰本郡主和偌然独处”的脸。今日却异常热情:“梓笙你来听听,本郡主的琴弹得怎么样?”
她说着又要继续动手,我连忙道:“郡主的琴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余音绕梁三日。有福分听得琴音的人,夜晚不需睡觉,也倍感精神。”
偌然在旁边“扑哧”笑出声音。天真烂漫的赵云湘抬头瞧他一眼,又瞧我一眼,欢喜道:“真的?”
我正色道:“真的。”听了赵云湘的琴音,我不单睡意全无,连汗毛都根根竖起,精神抖擞。
偌然笑道:“我早说了,郡主的琴艺进步神速。”
赵云湘正沉浸在被夸的喜悦之中,笑得嫣然:“偌然公子又来了。我不是说了么,叫我云湘就好。”嗓子嫩得能掐出水。可怜了我一身鸡皮疙瘩,抖了又抖。
他们二人你侬我侬地对视了片刻,我干咳一声,给偌然使了个眼色,暗示他瞧瞧我浓重的黑眼圈。偌然迅速理解,笑道:“云湘郡主,现下尚早,我们先去用早点,回来再继续抚琴?”
赵云湘自然点头,甜笑着挽起偌然手臂离去。
回了房间,一觉睡到中午。起床时踏雪已为我备好饭菜,放在桌上。我吃了一些,勉强填饱了肚子,出门直奔望月楼。
昨夜听了司命仙君的一番话,我推断苏瑾嫣便是昀骞的情劫。于是我趁昀骞不注意,溜入他房间,偷了他一张练字的纸,塞到信封里,以他的名义,送给了苏瑾嫣。苏瑾嫣捧着信纸手抖个不停,万分感动,当场写了一封信让我带回去。
我拎着粉色带着香味的信笺悠悠然回王府,深深觉得自己离成仙又近了一步。
昀骞在房间之中找着什么东西,瞧见我入屋,问道:“梓笙,你帮我收拾书桌时有没有瞧见我写的诗经《击鼓》。我中午写完随手一放,现下不见了。”
因为那东西在苏瑾嫣的手里。我嘿嘿笑道:“叫你不要乱放东西你就是不听,不见了吧!”
他瞥我一眼,继续翻着桌面上的书。我悠悠然走到他旁边,将苏瑾嫣的信认真地放在桌上。他瞧我一眼,蹙眉道:“瑾嫣的信,你去过望月楼?”
我负手但笑不语。
他狐疑地展开信纸,草草地扫了两眼,墨黑的眉拧在一起,片刻后缓缓抬头,一动不动地瞪着我。我被他瞪得心里发毛,默默地移开视线。
他潇洒地将信纸放在我面前,赫然是诗经《击鼓》,只不过换成了苏瑾嫣的娟秀字迹:“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他挑着眉,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我干咳一声肃然道:“没有,我什么都没做过。”
他脸皮一动不动地瞧着我:“是吗?”伸出右手指着信笺的最后一行,“那瑾嫣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着他的手瞄了瞄:收到世子的信,瑾嫣十分欢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让瑾嫣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并非一厢情愿。此刻瑾嫣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将《击鼓》再誊一次,以表心迹。三日之后,还请世子再到望月楼一聚。
我淡定道:“她的意思是她十分中意你,请你三日后去望月楼与她一起你侬我侬。”
他一指骨敲上我的头顶:“你将我写的诗经拿去给了瑾嫣?”
我捂着脑袋可怜兮兮:“反、反正你说过,只爱貌美如花的姑娘。瑾嫣姑娘美如仙女,你与她又相处甚密,明明就是一对璧人嘛。我这般为你们牵红线,是因为我瞅着你温温吞吞,为你心急啊。”
他再一指骨敲过来:“做错了事还敢如此多借口。我何时说过我中意瑾嫣,我与她只是知己,君子之交淡如水那种知己。你这般胡来,日后我要如何与她相处。”
这句话我听着居然有些欢喜。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可、可那时是你说的,有瑾嫣姑娘在你就不会看上旁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自然以为你钟情于她啊。”
他伸手扶住额头:“那时你总是莫名地在我身边转,我嫌烦,自然用那种借口搪塞你。现下——”
我立刻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现下怎么了?”
他瞪了我片刻,将信纸一收,抿唇道:“……算了,三日之后,我去与她解释。”
我颇有些沮丧,明明我做的是好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苏瑾嫣在他心中只是一个知己。那从他产生感情,到轰轰烈烈地相爱,到虐恋情深地离开,我得等多久!
我痛苦地捂住脑袋,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昀骞。”
“说。”
“你真的不是钟情于苏瑾嫣么。”
“……”
“她多好啊,又温柔又善良又爱你。”
“……”
他终于忍不住,第三次敲上我的脑袋。
经过《击鼓》一事,我深刻地明白了感情不能操之过急这个道理。
跟了昀骞几日,我发现他不管多晚睡觉,第二日总能早早地起床,而且永远神采奕奕,没有半丝疲惫模样。
这日我和踏雪“换班”,打个呵欠起身出房间,远远地瞧见昀骞在书语亭中。一个桃红色身影神情哀伤地站在他身边,脸上尽是萧索的秋意。她的手掌贴着昀骞的脸,一滴泪悄然滑落。昀骞一动不动,旁若无人。
这是我第四次瞧见她。我精神抖擞,小心翼翼从旁边绕过去,老远就扔出一道符,将那女子定在原地。她脸色煞白,尽力挣扎,我慢悠悠走入亭中,与昀骞打了个招呼,然后淡定地打量鬼魂。
昀骞看不到她,抽一抽脸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搓搓下巴:“没有,抓了个鬼魂,正在端详。”
听说书语亭是王爷为了纪念雨汀夫人而建,桃花林也是因为她喜欢才种的,眼前这个鬼魂,莫非就是雨汀夫人?
鬼魂不断挣扎,身子变得弱了一些。我道:“这位夫人冷静,我不是来收您的。请问,您是否这王府中的二夫人,舒雨汀?”
她静静地看着我,缓缓点了点头。
昀骞的脸猛然变白,依旧维持着冷静:“梓笙,这个玩笑开不得。”
雨汀夫人瞧着昀骞,神情满是心疼,泪流不止。我白他一眼:“你又不是没见过妖怪,这种事我怎会胡说。”看着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我摸出一张符,默念两句递到他手里,“喏,你自己看。”
他接过去,在书语亭中环顾了片刻,嘴角一抽,顶着一张面瘫的脸:“……你果然在耍我。”
这么大个雨汀夫人站在身边,他居然看不见?我默默瞧向她,她虚渺的身子似乎就要随风消散,目光渐渐流转到我脸上,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伸手探一探她的额头,发现她的阴气出奇的弱,连忙将符撤去:“夫人你先躲一躲。”
她咬着唇点点头,依恋地瞧昀骞一眼,然后离去。
我回头对昀骞道:“这次我真没有耍你,只是我们身上的阳气太满,对她伤害太大,所以我让她先回避了。”
他的脸上依旧是一派镇静自如,语气却有些急促:“你说的是真的?那她现下在何处,你让我见一见她!”
这孩子怎么都不认真听我说话,我都说她回避了。唉唉,思母心切,我体谅,我体谅。我道:“其实我见过她几次。你每次来书语亭,她都在你身边。她的魂魄似乎被牵绑在此处,大概是因为有尘缘未了……唔,你欲见她,有点难。”
昀骞抓住我的衣袖:“你有办法?”
我耸耸肩:“我没有,不过偌然可能会有……诶诶,慢点慢点……”
话未说完,昀骞迅速抓着我的手腕,拉我跑出书语亭,一路穿过桃花林,直接到正厅内堂。
赵云湘和偌然正在用早点,周围站了一圈丫鬟,惊奇地瞧过来。赵云湘的豆腐咬了一半,柳眉微微挑起。偌然放下筷子,视线渐渐移到我们牵着的手上,脸色有些阴郁。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昀骞上前一步:“偌然,我和梓笙有事找你。”
偌然扬了扬眉,显然对他这种语气很不爽。我干笑着点点头,他看我一眼,漠然起身。赵云湘的美好早点被破坏,欲开口阻止。偌然笑着丢下一句“云湘,我去去便来”,然后对我道一句“走吧”,语气淡然无味,大步离开。
偌然走在最前面,一路直接走向东厢,轻车熟路地走到我房间。我在心中狠狠骂他无耻,不情不愿地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踏雪在床上将将睡醒,站起身抖了抖毛瞧着我们。我淡定地关上门,将竹帘放下。
房间暗了一些,我莫名有一种衙门开堂的错觉。
偌然随意地坐到桌子边:“世子随便坐吧。梓笙你也坐,有事尽管说。”语气如同他才是房间主人。我忍不住一掌拍过去:“喂,这房间是本姑娘的!”
他毫不客气地自行倒杯茶:“哦。”然后便没有了下文,像是在生气。我瞧一眼昀骞,拉着他坐下。踏雪从一边走过来,淡定地跳上椅子,挡在我和昀骞中间。
我将雨汀夫人的事大概地说了一说,包括她的阴气极弱,魂魄被牵扯在桃花林的情况。偌然一动不动地听着,莫名其妙地一直盯着昀骞。昀骞身为世子,世上和他对视的人应该没多少个,这么被盯着,也渐渐挺直腰杆坐好。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一触即发,两人像是随时要打起来,踏雪在我膝上淡定地摇了摇头。
我深呼吸一口气,打破他们的僵局:“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法子能让昀骞看见雨汀夫人。”
我的话音刚落,他已斩钉截铁道:“没有。”终于收回黏在昀骞身上的目光,轻飘飘地开口,“且不说赵昀骞是凡人,即便他不是,和舒雨汀相见了,也只能徒增不舍。倒不如就这么爽快地让她回地府,说不定日后投胎转世,还有相见的可能。”
这不是废话么,昀骞结束这一世就要回去当冥君,日后再相见,雨汀夫人也不会记得他。我道:“古籍上不是有记载么,只要将雨汀夫人的魂魄弄到我身上,不就可以了么?”
偌然的手猛然一抖,满是震惊地瞧着我,片刻后似极力压下怒气,偏头道:“世子,我与梓笙有话要说,请回避。”
敢情是昀骞在场,不太方便说?昀骞皱眉看他一眼,再看着我。我点头道:“你先回去吧。放心,雨汀夫人的事,我帮你想办法。”
偌然的杯子往桌上一敲,发出重重的声音,茶泼在桌面。昀骞颔首,整整衣袍往外走去。
桌面有一滩茶水,缓缓漫开。我看着昀骞出了房间,门也关上,忍不住道:“偌然啊,是不是……谁惹你了?”
“没有。”
声音这么粗,一听就知道有。我放软声音:“谁得罪你,你可以告诉我。”然后拍拍胸脯道,“我去把他大卸八块!”
踏雪轻轻笑一声,换个姿势趴着。
偌然神情终于柔和一些,抬眼瞧着我:“真的?”
我正色道:“本姑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他懒懒抬着眼皮,“那,你就去切腹吧。”
我怔住。他道:“你明知人鬼有别,还敢提那法子,你是嫌自己的小命太长?”
我听出一些端倪,装作受宠若惊:“偌然你这么关心我,我好惶恐~~”
他不说话,神色不像是开玩笑。我心中的猜测愈发坐实。
要让昀骞看见雨汀夫人,不是不行,只是,代价有些大。
凡人身上都有阳气。阳气的强弱和自身体质有关,健康者阳气强盛,病弱者阳气虚弱。按古老书籍上记载的方法,雨汀夫人如果要附我的身,一要将我的阳气减弱,二要将她的阴气增强。削弱我的阳气其实并不难,只需将自己弄出病来;但要将自己的阴气分给她,相当于削弱自己的灵魂,要养回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偌然愿意帮忙,他完全可以做到不伤我的魂魄,而将我的阴气分给他。
于是我讨好地笑:“偌然,昀骞帮过我不少。我知道只要你肯出手,一定能办得到。你就当圆他一个心愿,帮我报答一下恩情。”
他臭着脸看我:“我为何要帮他圆心愿。我帮了你,谁又来还我恩情。”
我嘿嘿一笑:“以我和你的关系,哪有恩情不恩情的说法。你帮我这一次,日后我必定乖乖听话,不再乱来,可好?”
他皱着眉瞧我许久,片刻后才长叹一口气:“唉,罢了罢了,谁叫我心软。”
我立刻道:“多谢星君。”
他捞起桌上的扇子敲过来:“你啊,这种什么都同情、什么都想帮忙的性子真的要改一改,否则一百条命都不够你死。”
我得瑟地笑:“有你在,我怎么会这么容易死。”偌然虽口不对心,实际上对我极宽容,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他无可奈何地瞥我一眼,再一扇子敲上我的脑袋。我捂着头嘿嘿嘿地笑,心中情不自禁地想,若是帮昀骞圆了这个心愿,不晓得他会不会也给我一个温柔的笑。
接下来的几日,我很惆怅。
习武之人身子骨一向要好一些。我的武功虽不怎么样,但要将自己的身子弄出风寒,委实有些难度。
独头疼不如众头疼。我约来偌然和踏雪,一起研究这个问题。踏雪建议我不盖被子睡觉。于是这一晚我淡定地将被子全丢在地上,然后开了窗,躺在风口上睡了一夜。第二日起床,没有任何不适。
偌然搓搓下巴道:“你可以围着长安跑一圈,热得起劲的时候,往城外的河中一跳,大概就没问题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