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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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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府里人口如此繁多,事情自然冗杂,而王熙凤竟能料理得头头是道,也是着实不易。

而她的病根也由此深种。昭儿回复贾琏送林姑娘回苏州事,凤姐打点完毕,已是四更将尽,也就是近凌晨三点才睡下,因为忙碌过度又走了困,不觉天明,五点钟就又赶着梳洗了过宁府中来。之后一边要协理宁府之事,一边荣府中千头万绪也都要打点,“刚到了荣府,宁府的人又跟到荣府;既回到宁府,荣府的人又找到宁府。”

而且除了两府中事,还有各公侯亲眷处也须照应,书中只略点了几笔,已经看出大气象,大头绪:

“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信禀叩父亲并带之物;又有迎春染疾,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启帖、症源、药案等事,亦难尽述。又兼发引在迩,因此忙的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

小小一段文字,正是天花乱坠,人仰马翻,贾府与各大公侯伯爵家应酬往来原是常情,作者偏偏在此处点写一笔,又把迎春染疾与可卿发引写在一处,读得人都觉心累。而那凤姐为了逞能,绝不偷安,“筹画得十分整肃。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赞者。”

有人称赞,也必有人妒恨嫌忌。凤姐如此操劳,又怎么可能不坐下病来呢?

但是这时候的凤姐沉迷于弄权的快乐,无论是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整个贾府的未来,都是只顾眼下威风,不思长远忧患,秦可卿的叮嘱更是早已抛至脑后了。

可怜前后对看,正如可卿预言:“登高必跌重。”竟是一语成谶!

暗藏机锋的鹡鸰珠

(一)

第十四回末“贾宝玉谒见北静王”一节,是北静王在全书中惟一的一次正面出场,书中几乎用尽了赞美之辞。说他“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性情谦和”,虽然身高位重,却“并不妄自尊大”,可谓是个完人,而且是位不到二十岁的完美王子。

这位王子因贾府出殡而来设路祭,贾赦、贾政、贾珍等两府首脑都赶紧趋前跪拜,水溶却开口即问:“那一位是衔玉而诞者?几次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想今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如此礼遇垂青,实是给贾府极大的面子。

因此贾政听了,忙令宝玉脱了孝服来叩见,而宝玉也早就听说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巴不得能得一见。

而后转入十五回,从宝玉眼中正写这水溶形象:

“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忙抢上来参见,水溶连忙从轿内伸出手来挽住。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水溶笑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

书中虽未写明年代背景,然而从这段穿戴可见,水溶与贾府同属正白旗,这和现实中的曹雪芹的家族是一致的。

水溶又向贾政道:“小王虽不才,却多蒙海上众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是以寒第高人颇聚。”并邀请宝玉常去王府走走,谈会谈会。

——结党营私,这在历朝都是相当犯忌的。北静王府不但广揽人才,而且还远及海外,几乎有小朝廷之嫌,表面上只是朋友雅会,实际上到底能做些什么,却无人可知;即使什么也没做,但皇上听说了会不会引为猜忌?

须知,正白旗最早的领导人正是大清开国功臣、摄政王多尔衮,与书中所说“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正相符合。因为清军入关时,顺治只是个孩子,多尔衮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国皇帝。但是顺治不甘心只做傀儡皇上,一直侍机亲政。后来,多尔衮交结朝鲜甚至私往联姻,与朝鲜使者密会时,却忽然“堕马”身亡。多尔衮之死从此成为清朝历史上的一个谜。

这位劳苦功高的摄政王死后,顺治先是将其风光大葬,追尊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然而不到三个月,便派了许多罪名,削爵号,撤庙享,黜宗室,籍财产入官,其兄弟近戚悉遭株连,更是清初惨案之一。多尔衮的亲哥哥、英亲王阿济格,就是因此下狱,并被顺治赐死的。阿济格之女觉罗氏嫁与叶赫那拉明珠为妻,也就是清代第一词人纳兰容若的生母;而曹雪芹最好的朋友敦诚、敦敏,则正是阿济格的孙子。

这种祸起萧墙的宫廷疑案,在当时的臣民间一定流传着很多个版本,我们今天已经无法得知。乾隆曾认为《石头记》写的是明珠家事,只不过是一家之言,但是曹家故事多多隐射多尔衮、阿济格一家人命运,却未必是空穴来风。

甲戌本在这回前接连就此事评了三条批语:

“宝玉谒北静王辞对神色,方露出本来面目,迥非在闺阁中之形景。

北静王问玉上字果验否,政老对以未曾试过,是隐却多少捕风捉影闲文。

北静王论聪明伶俐,又年幼时为溺爱所累,亦大得病源之语。”

如此郑重,这使得宝玉见北静王这段描写几乎有如“子见南子”般寓意无限,先肯定了宝玉在应对礼仪方面的大方得体,接着赞赏了作者删繁就简的写作手法,最后又感慨了纨绔子弟多因溺爱所累的痼病,这就使得我们越发不能对这段描写掉以轻心了。

(二)

只就书论书而言,这次初见,至少伏下了三条线索:

第一,北静王看了宝玉的玉,以及玉上的字,便问贾政:“果灵验否?”贾政回答说:“虽如此说,只是未曾试过。”

脂批说“是隐却多少捕风捉影闲文”,可见关于通灵玉的故事在坊间传说甚广。后来,宝玉和凤姐因受马道婆之诅入了魔道,生命垂危,一僧一道赶来相救,握玉持诵,使其复原。这也是前八十回中通灵玉惟一的一次展示神通,到底“试过”这玉的“灵验”了。

第二,北静王邀请宝玉以后常去王府走走,而宝玉也确实这样做了,并且走得光明正大且很频繁。甚至凤姐生日他偷偷去祭金钏儿,回来都拿北静王搪塞,说是:“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昨日没了,给他道恼去。他哭的那样,不好撇下就回来,所以多等了一会子。”——能撒这样的谎,自然是因为走惯了北王府,贾府的人也都习以为常,所以就算他撒谎也不会有所猜疑,当然更不能登门对质;

第三,北静王送了宝玉一串鹡鸰香的念珠。

鹡鸰典出《诗·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从此就以“鹡鸰”比喻兄弟。那么这里会不会就有着“兄弟急难”的寓意呢?

多尔衮既死,其兄阿济格牵连在狱;而《红楼梦》四大家族原说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宛如兄弟连枝,日后被难之时,北静王可肯施以援手?

其次,念珠原是佛教徒诵经时用来计算次数的臂挂。而我们都知道,宝玉最终的结局是出家做和尚。北静王早早赏赐的这串念珠,是否就有了某种“伏线千里”的含意呢?换言之,北静王对于宝玉出家的大结局,是起了什么样的决定性作用呢?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

第十六回黛玉回京后,宝玉又将那鹡鸰香串“珍重取出来转赠黛玉”,却被黛玉掷而不取,且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

这“臭男人”固然不是说宝玉,而是此前拥有此珠串的人,是谁呢?是将珠串赠给宝玉的北静王,还是将珠串赐给北王的当今圣上?

己卯本在这段后有句批:“略一点黛玉性情,赶忙收住,正留为后文地步。”

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文呢,这喻义不凡的“鹡鸰珠”到底隐藏着一段什么样的故事?我们后文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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