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2/2)
只是这样古怪的安排,当然不好直问谢珩,待出得厅门,战青想着杜鸿嘉是伽罗的表哥,遂悄声问他是怎么回事。
杜鸿嘉满面茫然。
自那回射猎时窥破伽罗的心意,又见伽罗早晚给谢珩包扎伤口,即便夜深也未避讳时,杜鸿嘉便知道,伽罗应是决心不再逃避谢珩。及至傅良绍到来,谢珩亲迎亲访,种种迹象,都仿佛是伽罗要跟随回京的架势。
他心里终究难过,这几日虽常往傅良绍那里去,同他说傅老夫人和傅良嗣、傅良雍等人的下落处境,却半个字都没敢提伽罗去向的事。
此时满腹疑惑,同战青走出不远,没忍住,折道往谭氏住处去了。
到了那边,果然见伽罗和韩伯岳也在那里。
韩伯岳显然也是刚得到要回京的消息,同伽罗站在廊下,拽着伽罗的衣袖,似在恳请。伽罗则坐在廊下朱栏,身后银红披风曳地,握着韩伯岳两只手,似是在哄他。走近了,才听到她的柔声宽慰,“……等过阵子,姐姐还是会回京城,到时候再陪你练字好不好?”
“可我还是想跟姐姐同去。”韩伯岳低垂着头,难为情似的。
杜鸿嘉走路脚步轻,听得韩伯岳恳求,心里也似期待答案般,顿住脚步。
伽罗却只拍了拍韩伯岳的小肩膀,“姐姐留在这里是有事。等事情办完,必回京城去看你,不骗人。”
韩伯岳沉默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自幼长在军营,韩林固然是慈父,终究是武人心思居多,周遭或是年长的军官,或是十七八岁的新兵,每日操练完了累得半死,往来粗豪直率,甚少有人似伽罗般,软语柔声安慰。他固然性子倔强硬气,终究才失去父亲没几天,谢珩端贵威仪难以亲近,周遭又是武官侍卫,几日相处下来,不自觉对伽罗生了几分依赖心思。
伽罗瞧着他,察觉其意,低声道:“是怕去了京城,没人照顾是不是?”
韩伯岳咬了咬唇,迅速摇头,过了片刻,又老实道:“爹爹不在,叔叔哥哥们也不在……”
“不怕。”伽罗温声,“回到京城,太子殿下会照顾你。他还说,会派人将你姑姑和姑父接回京城,陪着你。其实——”她压低声音,说小秘密似的,“太子殿下虽然瞧着有点凶,待人却很好,不必怕他。”
韩伯岳犹豫抬头,“真的吗?”
伽罗挤挤眼睛,笃定点头。
韩伯岳毕竟已懂事了,看得出她是故意哄他高兴,不由一笑,旋即抬目,看到杜鸿嘉。
伽罗随他目光回身,见杜鸿嘉孑然站在院里枣树下,忙起身道:“表哥过来也不出声!”
“想听你们说悄悄话,却被伯岳发现了。”杜鸿嘉露出笑容,上前揉了揉韩伯岳的脑袋,道:“傅姐姐虽不能立时回去,我却跟你同行。到了京城,我带你玩好不好?东宫那片校场里有很多厉害兵器,街市上也比这里热闹,保管你会喜欢。”说着,专挑京城里有趣的事说给韩伯岳听。
他自幼长在京城,又性格顽劣,无所不为,这么些年,早将京城各处的有趣去处逛得齐全。对着七岁孩童,杜鸿嘉最知哪些能吸引人,将诸般精致奇巧的金木玩具说给他听,渐渐勾起神往,最终令韩伯岳面色转晴。
对未知好奇期待取代了忐忑,甚至连丧父的悲痛都解了不少,韩伯岳最终恢复了初见时的皮猴模样,立在廊下,两只眼睛咕噜噜地转,“这些都是真的?”
“当然,不信问你傅姐姐。”
韩伯岳遂看向伽罗,见她点头,这才肯信,一扫来时的犹豫,爽快走了。
杜鸿嘉这才问起伽罗的打算,伽罗如实说了,又请他回京多照顾韩伯岳。
“他那儿不必担心。”杜鸿嘉对朝堂的事比伽罗清楚许多,“韩林将军是殿下扫平洛州隐患的关键,若不是他决意投靠,殿下未必能放心安排。更别说小相岭上,殿下是靠着韩林带兵坚守,才能得到黄将军搬兵来援,这份功劳,实在不小。”
伽罗有些好奇,“功劳到底多大?”
“宋敬玄被俘,洛州得以安定,那些心存不轨的人,没了兵权倚仗,自然会有忌惮。韩林所做的,不止是忠君事主,以少敌多守护殿下性命,更是为皇上和殿下扫除许多隐患。他的这份赤胆忠心,堪为文武百官的表率。”
“所以?”
“倘若韩林将军在世,这份功劳足以给他挣个爵位,虽不能位列公侯,也能居于伯位。唯有如此封赏,方能彰显皇上赏善惩恶之心,令百官以其为楷模,效忠皇上。”杜鸿嘉缓缓道。
伽罗微讶,旋即道:“那么如今呢?”
“活人封赏尚且如此,韩将军已战死,追封起来,皇上哪会手软?”
这话很有道理,伽罗颔首,漾开笑意。
不过心底里还是记挂韩伯岳,“即便追封,也是做给百官看,未必有人能照顾伯岳所思所想,表哥有空时,还是该留心些,叫他及早从丧父的悲痛里站起来。何况——”她抿唇笑了笑,打趣道:“蒙姐姐那般性子,到了京城,必定也会想逛遍各处。”
杜鸿嘉不解其意,听到蒙香君的名字,却下意识的苦恼皱眉。
伽罗一笑,“蒙大哥既已将她托付给你,难道你还能赖掉?届时带着伯岳一道走走,两相便宜。”
“她啊……”杜鸿嘉叹了声,摇摇脑袋,似是颇为头疼。
*
诸事既定,自黄彦博至东宫侍卫,很快整装待发。
离别前夜,伽罗用过晚饭后回屋歇着,想着谢珩明日即将回京,虽明白傅良绍的安排是为她好,心里终究闷闷的。
自那晚从李凤麟府上赴宴回来,谢珩送她回屋后,因谢珩琐事繁忙,伽罗又常在谭氏和傅良绍那里待着,两人竟再未单独说过话。
甚至今晚谢珩特意设宴,专请谭氏、傅良绍和她时,因有长辈在场,谢珩行事便留意分寸,只提了与西胡结盟的事,旁的只字未提。
席上的氛围也算不上多好——谢珩本就是冷肃的性子,在她跟前或是含笑或是耍赖,在外人跟前,却还是惯常的不苟言笑。加之有旧事横亘,即便谢珩有意不计较,想立刻亲近起来,却也是绝不可能的事,那桌小宴,也颇有些为了她而委曲求全的意思。
然而既是心结,终究还得心药慢慢医治,待时日长久,能水到渠成。
那是不能急,也不能强求的事情。
伽罗满腹心事,一时想着明日的离别,一时想着回京后要走的路,在烛前枯坐了半个时辰也没见谢珩回屋,只好换衣盥洗,擦干头发后,熄灯睡下。
直至戌时将尽,谢珩才上了阁楼。
晚饭将尽时,他便得战青禀报,说是京城中有急信递来,需请他定夺。他看过信,带着战青出去办完事,回来已是夜深,底下书房的案头堆了不少文书,明日起着急赶路,未必有功夫处置,遂挨个批阅毕,一抬头,早就是月明中天,将近子夜。
揉着双鬓驱散朝堂上的烦琐事,被寒冷夜风一吹,满身疲倦也似荡然无存。
谢珩走至屋前,看到隔壁门窗黑漆漆的,显然伽罗已经入睡。
想要去歇息,脚底下却被什么东西牵着似的,忍不住挪向伽罗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