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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画与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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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姝知道观月话里有话,不搭理他。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陆姝催促观月去破庙看看老和尚醒了没有。

观月化作猫出去,不多久便回来了,说老和尚不在破庙里,听街坊邻居说,老和尚好像去了皇家寺庙。

陆姝问:“去皇家寺庙干什么?又要找麻烦?”

观月道:“据说今天是贾老员外的外孙过生日,因为外孙是求佛拜子求来的,每年生日都要去寺庙还愿。以前是在老和尚这边还愿,现在是在皇家寺庙那边了。”

陆姝叹息一番,说道:“那等他晚上回来了再说。”

等到天黑,老和尚还没有回来,宫里倒是来人了,说是皇上召见。

来的那个人,就是上次送她回来的那位公公。他手指上的玛瑙戒指,对陆姝来说尤为显眼。

陆姝问为什么不白天召见,等到这时候召见。

公公只说这是上面的圣意,他不敢过问。

陆姝便跟公公出了门。

出了门她才发现,门外还有一个轿子。

公公让她上轿。

陆姝上轿前,假装不经意瞥见了公公手上的戒指,问道:“哎哟,公公的戒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公公一慌,一手挡住戒指,说道:“戴戒指的人多了去了,姑娘看错了吧!”

陆姝不想此时戳穿他,毕竟上次是他在张妈妈面前帮了她,欠人家一个人情。另外,此时戳穿并无好处。

她只是想看看公公的反应。

作为一个妖怪,刚得人身的时候会谨慎得很,生怕在人前露出一点点破绽,引人怀疑。但是时间久了,便有了惰性,或者放松了警惕,妖怪便会露出一些破绽来。有的破绽露出来了,不一定就会被人看到;被人看到了,不一定就会引起怀疑。很多时候,稍加掩饰便过去了。

比如住在无名山山腰上的老奶奶。吃人骨头的事情早在外面传开了。对于妖怪来说,这已经是很明显的破绽。但老奶奶说自己吃的是豌豆,有时候故意当着人的面咬得嘎嘣响。人便将传言当作谣言了,即使仍然有几分相信,也不会撕破脸皮。

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人无完人,没人能做到面面俱到,天衣无缝。谁讨厌谁,说谁的坏话,做过伤害谁的事,或许双方都心知肚明或者隐约知道,但是见了面,还要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寒暄。

正是因为这样,妖怪才能在人世间有一定的生存空间。

人为什么不能将所有的妖怪一网打尽?因为人自己也需要生存下去。

其实人世间不乏各种妖魔鬼怪的传闻,很多是同类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可能露出马脚的妖怪吓得要死,但人们仅仅将之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妖怪有露出破绽的时候,人也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陆姝就看到了公公的破绽。

因为等轿子到了皇宫门口,她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她看到公公手指上的玛瑙戒指已经不见了。

她知道,公公心虚了。

这公公必定与那送酒的人是同一个人,每次变换身份的时候,他必定记得取下手上的戒指,以免露出破绽。可是就如渐渐懈怠的妖怪一样,时间一久,没人因为玛瑙戒指而发现他的破绽,他便没有那么在意手指上的玛瑙戒指了。

公公若是不摘掉戒指,陆姝或许还会相信世上是有两颗一模一样的玛瑙戒指的,相信世上说不定也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就像人听到妖怪的传闻,却仍然把传闻当作笑谈。

可是公公摘掉了戒指。

陆姝站在皇宫门口,看着红墙琉璃瓦,深吸了一口湿润而微凉的夜晚空气。

公公既然是送酒的人,那么,住在这皇宫里面的就是在无名山下见过面的人了。她心里想道。

她打定了主意,这次面圣,她要找出皇上的破绽,看看皇上的反应。

当跟着公公走到一座宫殿前,公公停下脚步叫她进去的时候,她就知道,皇上早有准备,防止她看到他的破绽。

因为宫里其他地方灯火通明,而这座宫殿里一片漆黑,一个灯笼、一盏油灯、一支蜡烛都没有。

幸好还有一点儿淡淡的月光,让她能看到脚下的台阶和路。

她走进宫殿,就如潜入一个深潭,越往里面走,四周就越暗。

她抬起手往前摸,以免一不小心撞在柱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上。没人告诉她该往哪里走,该往哪个方向走。但她知道,这里不是上次皇上召见她的地方,因为她没有听到滴漏的声音。

这样小心翼翼地走了好一会儿,她看到前方有一片豆大的烛光。蜡烛已经只剩最后一点点了,周围都是熔化又变硬的蜡。

她往那处烛光走了过去,发现烛光后面的墙上有一幅画。

那幅画让她头皮发麻!

画中有山有水有篱笆小院,画的都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场景。这是她生活了近百年的地方——无名山!

很显然,烛火摆在这里,就是为了引导她看到后面这幅画。

她看了看画上落款的地方,除了画者的名字外,还有作画的时间—新历十一年。

新历十一年!

对她来说,这五个字,字字触目惊心!

也就是说,七年之前,画这幅画的人就去过无名山,见过那里的山和水。

她走近一些,仔细看画,看到篱笆小院的房子里有桌椅,还有酒具。那桌椅和酒具,跟她的桌椅酒具也相差无几!

她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原来呆子早就知道无名山的存在!

蜡烛终于烧完了最后一点儿可以支撑的蜡,烛心倒了,发出吱吱的声音,然后熄灭。

四周骤然暗了下来。

那幅画沉入黑暗之中,变得模糊不堪。

这时,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你记得这幅画吗?”黑暗处响起了皇上的声音。

她连忙下跪,说道:“画中的景物倒是熟悉得很。”

“画得怎样?”皇上问道。

“皇上的画闻名天下,没有人说不好的。”她回答道。

“是不敢说不好,还是真的好?”

“民女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唯独会点儿酒,不懂画得好与不好。不过皇上拥有的东西,哪有不好的?所以民女即使不懂画,也知道这画是极好的。”她说道。

脚步声靠近了一些,皇上说道:“原本该是极好的画,可惜缺了点儿什么。”

“缺了什么?”她朝那幅画看去,模糊一片,就如晚归的她远远看着静谧的家一样。差一点儿,她就以为自己是回到无名山了,再往前迈步,就能推门而入,拿起酒具给自己温酒。

她似乎听到了墙角下熟悉的蛐蛐的叫声。

“缺了一个人。”皇上说道。

“人?”她愣了一下。

“嗯。原来这幅画里是有个人的。后来那个人不见了。”皇上说道。

她凑近那幅画,想找到一些褪色的痕迹。可是光线太暗了,她什么都看不清。忽然,她灵光一闪,问道:“莫非皇宫宝物失窃案中,丢失的宝物就是这画上的人?”

“聪明。”皇上淡淡说道。

“这……要怎么找?这谁又能偷走?”她有些慌。

脚步声又靠近了一些。

“你说得对。前阵子被押解来的教书先生是无辜的。他既进不来守卫严密的皇宫,也偷不走画中的人。”

她急忙将头磕在沁凉的地板砖上,说道:“皇上圣明!民女斗胆乞求皇上放了教书先生。”

“你也就可以早日回去,是吧?”皇上问道。

“海阔凭鱼跃。皇城虽好,但束缚太多,所以不是民女喜欢的地方。”她回答道。

“海阔凭鱼跃?好吧,皇城毕竟在天子脚下,规矩是多了些。”皇上发出一声轻叹。

接着,皇上又说道:“可是圣人也说过,君子如水,随方就圆,无处不自在,择一人而白头,择一城而终老。做人应当像水一样,到哪里都是自在的,何必非得回到无名山呢?”

陆姝听得出皇上的意思,皇上是想留她在皇城。她慌忙回答道:“圣人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择一城而终老,先要遇到能一起白头一生相伴的人。”

“若是遇到了能一生相伴的人呢?”皇上追问道。

陆姝愣了,她没想到皇上会问这样的问题,并且问得这么直白。

“那个……一生也没有多长嘛……”她撇嘴说道。

在无名山的时候,她偶尔去镇上看戏,唱戏的人在说出要与心上人一生相伴的誓言时,往往涕泪俱下,戏台下的看客大多为之动容。可是她觉得不过如此。在这无穷无尽的岁月里,人的一生太短。

因此,她才不要什么一城终老一生相伴,还不如及时行乐,今日不记昨日事。

“一生没有多长?你还真是冷血……”皇上的话里透着恨意。

陆姝心想,你还真说对了,我们鱼本就是冷血的生灵。不过人以为将自己的一生付与别人就是热血,就是温暖,那可大错特错了。你付出,并不是因为别人需要,而是你自己需要。你需要爱人,需要被爱,所以你付出。倘若因为你付出了就为之感动,就要求回报,那么你才是冷血的人。

陆姝自然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她不再反驳,她保持沉默。

脚步声又响起,渐渐移到了她的右边不远的地方。

她朝右边看去,只看到一个若有若无的暗影。

皇上用夜色隐匿自己。

一个人的破绽越多,掩饰得就越深。

妖怪若要毫无破绽,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出来。

可是人和妖怪大多不能一直隐藏自己,因为人和妖怪都容易感到孤独。

陆姝能感觉到,皇上是一个孤独的人。

“如果你留在这里,我会为你在这皇宫里再造一座无名山,让你过跟以前一样的生活。如果你不满意,我可以将无名山搬到这里来。好不好?”皇上几乎是用央求的口气说道。

陆姝吓了一跳,她只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事,从未见过谁真的将山搬走。当然,皇上可以动用他的军队和百姓来搬山,兴许比愚公移山要容易得多,但为了她要搬一座山到皇宫里面来,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过是一条闲散的鱼而已。若是有些原因,也不过是与远黛长得相像。皇上何至于此?她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她不避讳地说道:“皇上,民女不过是在五官上与您的故人有些相像而已。天下芸芸众生,如山间之叶,如海中之鱼,偶有长得相像的,并不为奇事。何况皇上几年前能让宫女改头换面,如今亦可让其他宫女变成皇上想要的模样,为何偏偏对民女如此用心,亦让民女如此为难呢?”

皇上发出凄凉的笑声,那笑声如数九寒天的风,直透陆姝的心。

笑罢,皇上说道:“你来皇城不久,就听到这个传闻了?是的,我曾让四位宫女换皮削骨,变成了我喜欢的那个人的模样,天天陪在我身边。我以为,这样便能减少我的相思之苦。与此同时,我陷入了一个困境。喜欢一个人,到底喜欢的是她的什么?她的容貌吗?我让宫女与她容貌一样。她的举止吗?我让宫女举手投足都像极了她。所有能像她的地方,那四位宫女基本都能做到了。可我还是高兴不起来,还是想念她。”

脚步声向陆姝靠得更近了。

“我曾询问我的宰相,他野心太大,可是他是个聪明人。那时候他还没有暴露他的野心。我问宰相,为什么我还是不开心。宰相说,人不但有皮囊,还有灵魂。他说,皇上爱上的是那个人的灵魂,不只是她的皮囊。我又问他,灵魂到底是什么,如果她的灵魂在别的皮囊里,我肯定认不出她。如果眼前的人就是她的皮囊,我为什么还是孤独呢?再比如,我的灵魂如果到了你的身上,别人还是会尊我那副皮囊为天子,而不是我的灵魂。别人仍然认为那副皮囊才是我。人们认的到底是皮囊还是灵魂?”说到这里,皇上停了下来。

陆姝等了一会儿,见皇上仍然没有说话,便问道:“宰相是怎么回复皇上的?”

“宰相说,皇上为九五之尊,怎么可能降临到微臣身上!”

宰相的回答并不是陆姝想要的答案,自然也不是皇上想要的答案。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就在那一刻,宰相露出了他的破绽。我知道,他是要造反了。我早早地与镇海王商量好了,先不要打草惊蛇,只要宰相有什么动作,我与镇海王便里应外合,将宰相斩草除根。”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宰相要造反了。”陆姝惊讶道。

皇上哼了一声,像是叹气,又像是不屑。

“自从我登上皇位以来,原来在我身边的所有一切,都开始离我而去。宰相原来是我的师父,比父皇照顾我的时间还要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在心里是将他当作父亲一样看待的。没想到他竟然觊觎我的皇位!还有我那些皇兄皇弟,以前亲密无间,谈笑风生,如今都疏远了,淡了。儿时的玩伴,有的驻守边疆,有的战死沙场。我不敢将他们留在身边。”

陆姝忽然同情起这个孤独的皇上来。

“皇上为什么不将他们留在身边呢?”她问道。

皇上道:“伴君如伴虎啊,我也知道这个道理。若是留他们在身边,君君臣臣地久了,那份感情便会渐渐消耗殆尽。还不如让他们远离皇城,远离我,也远离权力斗争。不然,他们会成为下一个宰相,或者是下一个镇海王……”

“镇海王?”她没想到皇上竟然把镇海王和宰相看作同一类人。不过从传闻来看,镇海王确实比宰相有过之无不及。镇海王的女儿无皇后之名,却有凌驾后宫之势,便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现在我在宫中是如履薄冰,只要犯下一点儿错误,镇海王便会揪住不放,以此为借口,将我取而代之。”

她忍不住说道:“就跟当年宰相一样?”

皇上长叹一声,说道:“是啊……我跟你要救的那位教书先生没有差别,他在小一些的牢狱,我在大一些的牢狱。你有心救他,为何不救我?”

陆姝顿时方寸大乱。

“民女无欲无求,也无权无势,如何救得了皇上?民女‘心有鱼而力不足’啊。镇海王伸出一个手指头,就能要了民女的命。”陆姝心想,这异姓王偏偏叫镇海王,连海都能镇住,我一条小鱼又怎么翻得起一片浪花?

她转念一想,何不就此试探一下皇上?

于是,她说道:“皇上何不问问那位押解教书先生的将军?皇上的宝物失盗,县太爷怕麻烦,稀里糊涂就把教书先生抓了起来。是将军劝民女一同来皇城分辨是非黑白。他既然对皇上如此用心办事,必然也愿意为皇上赴汤蹈火。”

皇上问道:“你说的是李将军?”

“正是。”她没想到皇上没有丝毫犹豫,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他们讨论的就是另外一个人。

皇上说道:“李将军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么救得了我?你若是不愿意,就回去吧。我累了。”

“李将军为什么自身难保?”陆姝追问道。

可是皇上没有回答她。

她等了许久,仍然没有等到回应。

“皇上?”她朝黑暗中喊了一声。

四周一片寂静。

她既没有听到之前的脚步声,也没有看到隐约的影子。皇上就如忽然消失了一般。

这皇上真是让人捉摸不定。她心中有些怨气。

既然皇上说了让我回去,那我就回去吧。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凭记忆摸索着往来时的路走。

磕绊了几回,她终于回到了宫殿门口。

那位公公还在那里等着她。

公公照例要送她回去。她本想拒绝,可是虽然来回走了两遭,她依然不认识路。

在鱼的世界里,没有路这一说,有水的地方便到处是路。而人世间有路,且只能顺着路走。修得人身之前,她以为有路便有方向,便能轻易到达想要去的地方。修得人身之后,她才发现世间的路太多了,有许多分岔,有许多方向,繁密如掌心的纹,一不小心便会迷失。

这时她才明白,可选择的路太多了,也便没有了路。

从皇宫出来的刹那,她仿佛看到了脚下的路像疯狂生长的爬山虎一样到处蔓延。她分不清到底哪一条才是正确的指引。

应该是因为天色暗了,抬轿子的人脚步没有先前那么稳当,一脚深一脚浅,轿子便比先前摇晃得厉害。

轿子里的陆姝被摇来摇去,摇得昏昏欲睡,眼皮越来越沉。

她努力支撑脑袋,可是经不住越来越浓的困意,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忽然间,她就隐约听见外面有锣鼓声和吹号声,声音由小变大,一会儿就吵得耳朵难受。

她心想,这皇城里还有人在晚上办喜事?

她想睁开眼来看,可是眼皮像粘住了一样睁不开。她随着轿子的颠簸晃来晃去。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锣鼓声吹号声一直相随。

她心里诧异。莫非轿子混进了一支迎亲队伍?

正这么想着呢,忽然轿子停了下来。

外面一个声音响起:“陆姑娘,到啦!下轿吧!”

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刚才那位公公的声音。

她强打起精神,摸索着站了起来,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往外面走。

下了轿子,她揉了揉眼睛,然后眯着眼睛一看,天哪,院门前居然站了好多人!个个喜形于色,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她一惊,侧头问身边的公公:“怎么这么多人?”

身边的人说道:“今天是姑娘的大喜日子,宾客当然多呀!”

“大喜日子?”她说完才发现身边的人不是公公,而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那人满脸堆笑地看着她。

她低头一看,胸前一朵大红花,身上的衣服居然是新娘子才穿的大红色绣花衣。

这时,她听到前面的人忽然纷纷说道:“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她朝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身上穿着同样大红色衣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原本堵在院门口的人纷纷给他让道。

等那人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她便目瞪口呆了!

那人正是她在梦中见到的坐在梨花树下的书生!

管家模样的人在旁问她:“你的红盖头呢?是不是落在轿子里了?快戴起来!要等洞房的时候姑爷来揭开的!”

陆姝听到“洞房”二字,吓得拨开身边的人,慌忙往外逃跑。

“谁来救救我!”她一边跑一边大喊。

“陆姑娘?陆姑娘?你做梦了?”熟悉的公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从梦中醒过来,见公公正在喊她。

“嗯。我们到了?”她问道。

轿子的帘子是掀开的。公公背后便是她所熟悉的院门。

院门跟她梦中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门口没有站那么多人。但她感觉门后面随时会走出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男人来。

“喵呜——”

院子里传来猫的叫声。

听到猫的叫声,陆姝顿时感觉舒缓多了。她知道,里面有只猫在等待她回来。这让她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猫还等着你呢。”公公也听到了猫叫声,微笑道。

陆姝舒心一笑,说道:“是的,至少还有一只猫在等着我。”

紧接着,隔壁院子里响起了如娃娃哭一般的猫的叫春声。

公公道:“哦,原来是公猫和母猫在相互呼应。”

陆姝大失所望。这观月的心思全在吴刚的身上了。

“姑娘好好歇息,奴才还要回去复旨。”公公说道。

陆姝点点头。

公公领着轿夫抬着轿子走了。

陆姝见他们融入夜色之中,然后走向台阶。

刚迈上台阶,她就绊到了一条软乎乎的东西。她以为踩到了夜晚溜出来的大蛇,吓得赶紧往后一跳。

她定眼一看,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僧衣的人躺在台阶上,老态龙钟,脸上和手上许多处破了皮。

“春叫猫来猫叫春,一声一声又一声。老僧也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台阶上的人忽然摇头晃脑地念诵道,念完一笑。

陆姝虽未见过老和尚,但能肯定面前的人就是破庙的老和尚。他必定是又被皇家寺庙的人打了一通,所以脸上手上有许多伤痕。

陆姝连忙蹲下来去扶老和尚,喊道:“师傅,地上凉气重,快起来!”

老和尚甩开她的手,不让她扶。

她正要又扶他,他却自己坐了起来,有些意外地盯着陆姝的脸看,末了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陆姝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他知道我是被皇上召见了?我不该回来?

于是,她回答道:“皇上问完了话,自然放我回来。”

老和尚听了她的话,眉头蹙起,喃喃道:“不是她?”

“谁?”陆姝问道。

老和尚摇摇头:“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可能是她!”他站了起来,拖着脚步往破庙的方向走。

听到老和尚这么说,陆姝哪里还有回屋的念头?她急忙朝老和尚追了过去。

这老和尚看起来老态龙钟,且伤痕累累,但走路快得很。陆姝怎么追都感觉追不上。

等陆姝追到破庙门口的时候,老和尚已经不见了踪影。

陆姝觉得这庙门有几分眼熟,至于为何眼熟,她心中无解。

她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不待细看庙门就闯了进去,寻找老和尚,不料惊了几只猫,分不清是家猫还是野猫。猫有的从低处往高处爬,有的从高处往低处跳,都悄无声息。

猫一惊,头顶便有一群蝙蝠飞了出去。它们原来应该是倒挂在房梁上的。

她走过一条窄巷,穿过一条走廊,跨过几道旧门,来到了一个佛殿里。佛殿很大,脚步有回声。可见当初这座庙有多大,有多旺盛。

她在佛殿里站住了。因为她看到中央最大的那个佛像下有一盏香油灯。佛前有香油灯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盏香油灯居然是燃着的。

老和尚虽然脚步飞快,但在进破庙之前,陆姝在后面一直能看到他的背影。即使刚才老和尚进入破庙之后消失了,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点燃香油灯,并且迅速离开佛殿。看那灯芯,上面已经烧过了一段,香油里落着灯芯烧成的灰,可知道香油灯已经烧过一段时间了,并不是刚才点燃的。

莫非这破庙里除了老和尚还有别人?可是为什么街坊上的人都没听说过破庙里还有其他人?陆姝心中疑虑。

佛殿的南面有一个偏房。陆姝隐约听到里面有轻微的声音,像是翻书页的声音,又像是衣服摩擦的声音。

陆姝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借着香油灯的光,她看到偏房的门边贴着对联。上联是:“缘世间有缘缘分,缘缘有缘,缘缘分”;下联是:“因三界无因因合,因因无因,因因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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