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三:朝暮妖(1/2)
隋川有妖怪,禀承着天地间日月的光气而化生出来。白天的时候是一个柔媚妖艳的女子,到了夜晚则会变成男人。住在山里面很多年,不知道外面的朝代更替。不需要喝水和进食,也没有固定的栖身场所,喜欢到处游走嬉戏,精通各种鸟兽的语言,和它们沟通起来没有障碍。
有人曾经在山里面遇过它,媚态花嫣,丰骨雪肌,骑着有斑纹的豹子,赤脚,鬓上插着鲜艳的野芍药,唱着清越而不解其意的曲调,人们疑心这就是古代传说中的山鬼,其实是谬传。这个妖怪没有稳定的形态,血肉肌骨都不是实质上的存在,由光气幻生出来的影像罢了。据说用磨得很光亮的铜镜照射可以驱赶它。白天变化成少女的时候给自己取名叫莫愁,到了夜晚又更名为眉待。
长安有个叫袁龙尾的书生,在酒肆里和朋友猜拳饮酒吟诗时,听说了这件事,认为很有趣,就突发奇想,借着酒醉后的几分癫狂,在书童的陪伴下,雇了挑夫,乘坐马车去隋川探看山鬼。走了大约大半天,到了隔日黄昏,方向渐渐偏离了官道,进入了荒野无人的山区。路上遇上滂沱大雨,道路曲折泥泞,很狭窄,几乎没有办法前行,袁龙尾宿醉转醒,于是决定折返。但是又不甘心,于是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摊开纸笔,写了一篇赋文,歌颂山鬼的美丽与神秘。这篇赋文词藻华丽,文采斐然,有很多出色的名章俊语,连袁龙尾自己也又讶异又得意。书童乌桐雨在一边拍手称赞说,公子这样的华章,别说是世间的才子,就连他自己恐怕以后也不能够再写得更好。
袁龙尾更加得意,于是把赋文卷起来封好,交给书童,吩咐他代替自己前赴隋川寻找山鬼的下落,把自己的文章赠送给山鬼作为纪念,自己就单身骑着一匹瘦驴回去了。后来由于迷路,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有很奇怪的境遇,这是另外的故事。
乌桐雨带着挑夫放弃了马车,继续向前徒步行走。过了两天,遇上一个砍柴的樵夫,经过引路才找到正确的道路。长安距离隋川,不知道有几千里路,袁龙尾决定前往是兴之所至,决定放弃也是兴之所至,这大约就是读书人所说的率性行事了。行程过于漫长,就连随侍的挑夫也最终无法忍受,放弃了这桩生计返回了长安,只有乌桐雨带着袁龙尾留下的钱财和衣物,继续向前行走。他穿着袁龙尾的衣裳,读着袁龙尾的诗书典籍,有时候乘船,有时候骑马,不知道走了多少天。
有时候路上结识了一些饱读诗书的朋友,大家结伴而游,日子过得很逍遥惬意。乌桐雨长年随侍伴读,现在又穿戴着袁龙尾的衣物,举止谈吐都俨然有才学的书生。所交往的人大多也是读书人,大家在一起吟诗作赋,纵谈唱游。起初,乌桐雨的文章和词赋都很普通而粗糙,随着日子的流逝,却渐渐显露出才气来,经常在某篇很平凡的文章里忽然涌出富于妙处的句子。大家评价说就像平静湖面里的一弯秋月,虽然只有一圈微薄的光亮,却令得通篇生色。
乌桐雨的性格很随和,观察力细致,往往能够注意到别人没有留心到的细枝末节。有一次冬天,吆三喝五去城外的梅林赏雪吟诗,其中有一个姓度的书生托病留在客栈。乌桐雨就吩咐小厮送去了自己的皮裘,后来果然看到度生很畅快地在梅林附近的庵堂里与大家一起围炉饮酒作乐,他自己却穿着普通棉袄。聚会结束以后,度生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乌桐雨却不以为然地说:“人所与生俱来的命运,有贫苦或富贵,有聪颖或愚顽,有健壮或残弱,这难道是天生的过错不可更变和原谅吗?你的家境不好,羞于见人,所以暗地里让你穿着上等的狐裘,让人不敢轻蔑地对待。至于我,因为众人知道并没有这方面的困难,即便穿着粗布棉袍,别人也会认为这是一种风尚啊。”度生听了心里很感激。
接近隋川的时候,已经是立夏,作别了一路相伴的朋友,独自向深山走去,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够幸运地见到山鬼。渐渐深入到山岭深处,云深雾重,树木参天,到处传来虎啸猿鸣,道路被及膝的荒草所遮没,远近根本没有居住的人家。乌桐雨提心吊胆地沿着一脉清溪向前,无意中在歇息的时候发现了隐藏在重重葛藤后的山洞,非常狭窄,就大着胆子向里面摸索着走进去。不知道兜兜转转了多久,这才发现别有洞天,眼前出现了繁花似锦、气候温暖的山谷,树上结满了拳头大的果实,有的金黄,有的鲜红,形状扁而方,表面光洁有细微的纹路,非常甘甜,味道似桃而没有内核,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屏桃。
朝暮妖恰好路过看到了乌桐雨,就很大方地现身和他相见。乌桐雨看到她的容貌艳绝尘寰,内心非常喜欢却不敢唐突。朝暮妖则不以为意地握住他的手,说:“我对郎君真是一见倾心呀,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愿意陪伴您去人间,侍奉郎君直到死去。”又细细通读了袁龙尾委托乌桐雨所赠送的赋咏,只觉得齿颊留香,意境融彻,对乌桐雨更添了爱慕之心。尽管乌桐雨说这是代袁公子所赠送,她仍不以为意,向乌桐雨说:“丝毫无损于我对郎君的深情。但是因为人妖殊途的缘故,只能白昼陪侍您,夜晚则需分房而睡,可以吗?”乌桐雨大喜过望地说:“能够见上一面是何等的荣幸,复又得以娶为贤妻日日相对,那更是三生积修而来的气运,我还敢奢求什么呢?”莫愁于是随着乌桐雨离开了深山。
回到长安以后,向人介绍说这是他新娶的妻子莫愁,没有人疑心她的来历,纷纷惊艳于这样姿容明丽的绝色。乌桐雨遍寻袁龙尾没有任何线索,加上乌桐雨也已经成年,不愿意再依靠袁家的钱财度日,于是在轩窗下独坐而长吁短叹。
莫愁路过,盈盈微笑着说:“郎君忘记了妾身并不是常人吗,凡俗的金银珠宝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想要得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过了几天,乌桐雨在外面和一个朋友喝酒,有穿着华服的仆人在酒馆侍候,态度恭谨而周到。酒足饭饱后,乌桐雨赞扬说:“你家的仆人一看就经过良好的训练和调教。”朋友摇头说:“这并不是从我家里带来的。”那仆人这才向乌桐雨请安,说:“是夫人吩咐小人过来侍候的。”乌桐雨感到很惊讶,走出门来,发现迎接自己的是用大粒珍珠穿缀成帘的马车,里面焚薰着上等的香料。乘上马车,沿着大街疾驶了一阵子,来到一座宽阔的庭院,无论是花木假山,抑或是楼台轩窗,都显得布局精当,用料不俗。看到马车停下,穿梭忙碌的仆人们纷纷请安:“主人回来了!”簇拥着乌桐雨到后院,看见莫愁在倚着窗喂鹦鹉,含笑问他说:“郎君喜欢这座院子吗,如果有稍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就另外搬迁好了。”
莫愁的容貌既美,性情也爽朗大方,对待乌桐雨的朋友热情又有礼节,大家都羡慕乌桐雨能够娶到这样的妻子。由于这个妖怪的身体昼女而夜男,长期没有办法晚上同房。某次乌桐雨偕同朋友到勾栏去饮酒作乐,席间有弹琵琶的少女,容貌美丽,声音清亮,对乌桐雨有意无意地投去爱慕的眼神。同伴都怂恿他留宿,乌桐雨连连摇头拒绝,被取笑说怕老婆。隔了一天,赫然在家里见到那卖唱的女子,原来莫愁已经替她赎身纳为乌家的小妾了。乌桐雨觉得很过意不去,莫愁笑着说:“人的喜怒哀乐等各种情绪,都会随着时日不同而产生心态上的变化,我们适应这些变化就行了。”让小妾晚上侍寝而没有丝毫吃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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