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恋处第1部分阅读(2/2)
有一次,我差点就体验到了冲动是魔鬼的感觉。那天,北京蓝蓝的天上没有白云,我从东直门坐上地铁2号线,到复兴门换了1号线,结果没在木樨地下,犹犹豫豫着,坐到了八宝山站。就这样,一次造访“梦中人”的心路旅程变成了到公墓外围观的行为艺术。
第五节 地铁行为艺术
在八宝山我坐返程地铁回来,托福,多谢在另一世界打仗的将军们保佑,打这儿坐车还有优待。车厢里到处是空座,这样我极不适应,就像没见过肉包子的狗,无所适从,不知道坐哪个位置更舒服,老想爆发“换座坐坐”的强迫症。我转着眼珠子横扫了左左右右,心里大致有了数,算上我,偌大的一节车厢只有八个人。没有长得像拉尔夫费恩斯那样的帅哥,这不是好事,却也不是坏事。
反正你不知道我得多无聊,才会这么不安分。我决定尊重我自己,尊重心里的渴望,趁人不注意,起身一溜烟,跑到我对面的空座坐了下来。再定心四下瞧瞧,发现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心里乐极,惬意地翘着二郎腿,和着心里的拍子唱腾格尔的天堂,腿也跟着乱抖起来。看那七个人玩手机的玩手机,打盹儿的打盹儿,对窗发傻的发傻,我的无聊在没过瘾的“再一”退去后,急速启动了“再二”“再三”。
想来,那句话是对的。再一再二,这个可以有,但再三再四就不能自由行事了。我第三次挪动位置时,对窗发傻的中年男子最先注意到了我,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眼神里充满了驯化后的人类才会有的内含,他不是把我当成了调皮的猴子,就是把我想成了用猴皮筋做弹弓打人家玻璃的精神病。
我才不在乎呢,咱们今天有缘,能见一面,一会儿拜拜了您,谁还能是谁的牵绊,这辈子大概都不再想起彼此了。
下午两点坐地铁,上下班两头不靠,坐得就是惬意,已经过了两站地,这节车厢没上新人。我没管那位对窗发傻的中年男子,故意装傻充愣,从他眼前走过,隔着一个座位,坐到了他旁边,然后很二地斜睨了他一眼。我发现他早调转了头,两眼像追光灯追着我,他笑得比之前更傻更大方了。我理解了他,敢情这阵子大概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高兴了,我愿意牺牲自己,给无聊的人带去欢乐。
当我第五次找新座位时,其他六位同胞终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有人短暂地用眼皮夹了我一眼,也有人长时间地上下打量我,总之用各自的方式向我表达了他们的慰问。然后继续玩手机的玩手机,打盹儿的打盹儿,但有两位女同胞不约而同地抱紧了手里的包,她们大概不放心我,怕我窜来窜去,把她们的东西窜丢了。玩着玩着,我只有一声叹息,咳!傻子又不是小偷,都想什么呢!
大概是我玩得太过投入,地铁驶离木樨地时,我竟毫无察觉,到了复兴门换乘,涌进人群,我才恍然,这下我可以放心回家了,顶到我脑门的冲动与躁动也不得不落地安息。我没下车换乘,直接到西单逛了逛,买了个笔筒,在元绿日料店喂饱了肚子。回到家的时候,我手忙脚乱地开窗放气,屋子里热得散着蒸笼的水雾,西窗的阳台上还落着晚霞娇羞的红晕,我身子贴过去,都能被那涨红的热情烫伤。想想,我出门关好了门窗,其实也是为了防贼,我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我一直觉得颠覆了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之说,人是可以瞬间喜欢上自己的。虽然,过去我也从未讨厌过自己。平淡的日子终归要回到平淡的轨道上,跑偏了,有现实在后头拉住,还是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尽管,于思想中,我假装忘却了那封石沉大海的信。但在行动上,我还是用新买好的信纸,写着一页又一页有关我初恋男友的故事,尽写他的好,一如我本初的怪,真相只留给自己,拿到台面,我就开始做戏,粉饰,似乎怕别人想象到他有多坏。
第一封正式的信写好,夹在唐诗宋词元曲大厚书里,放了两天,觉得散尽了妖气,第三天便把信寄了出去。与之前方式一样,写着收信人地址,姓名单写一个“喆”字,邮编是早先查好的。没留下有关我的特别明显的蛛丝马迹。邮局我都是另择了一处,试图混乱我的坐标方位。做完这些,我坐在马路牙子边上的休闲椅上看人来车往。
这一次,期待的感觉味薄了。想一个陌生人的情绪也如漏气的气球,不动声色地变化着,顺其自然地发展吧,我写我的,不管那边“读我”的是人是鬼,是对的人还是错的人,就这样被迫着安静地听我倾诉好了。喆一开始是我寄托某种情感的模具,现在我已不想在乎形状,只任它自由成形。不过,喆的日记始终是我的枕边书,里面的魔法,我抵挡无能,在逐字逐句分解消磨他的魔力时,我脑中已勾勒出了喆念念不忘的女神。
第六节 喆与雁枝
他在日记里叫那女孩儿雁枝,含情脉脉地唤她,偶尔情事不能因势利导,迫于转换后的糟糕情绪,则称她为戚大小姐,透着愤怒的酸楚味,这时的喆,是苦情埋闷于胸,爱与恼裹挟了他的理智,他想要从称呼的距离感上为自己赢得一点尊严。这是爱情戏里少不了的虐人虐己的桥段。
或许,还是另类注解“因爱生恨,爱是原罪”的方式,小心思相当考究,聪明又敏感的男人很会用,闹别扭时,他们婆妈起来,不逊于女人,不过,对于热恋中的人而言,这一套施用在女人身上,貌似彰显了男人的性感与柔情,叫人以为这男人爱得疯狂,被他爱的女人简直被泡在了蜜罐里。
至于女人,敏感了,则不是优点,被男人揶揄成“又来了!”要不探试地问“是不是大姨妈来了?”反正,动不动闹情绪玩疯狂,与“性感”没有多大关系,没办法,女人的名字就叫复杂。主要是,没有多少男人真心愿意领受女人的敏感,就算是以爱的名义。
不能两全其美的凄美爱情就要另当别论了,雁枝若要对喆多闹点情绪,喆的痛苦或许会少一些。从女人的立场出发,让我对喆爱慕的女人充满了好奇心。
从日记里,我捡出雁枝两个字,想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名字,百度google了一下,找到一些讯息,但与我想要的相去甚远。挫败感激起我的斗志,我不死心,自创了各种组合id,像“喆爱雁枝”“喆8672”“雁枝8672”等等,终无线索。最后不过是在证明我的想象力俗不可耐,用一大堆见不得人的名字玷污着八十年代文艺青年的智商与才情。
我还安慰自己,他们不用电脑,不写博客,不玩微博,最多混朋友圈,我的智商宣告挑战无能,尽力而为至没有了任何创意想法。
有关“喆”的胡思乱想只占用了我小部分闲暇时间,但在分量上是举足轻重的。有没有意义,其实不重要,我是真心在乎过程,只想给我自己的未来一个不知的等待与冒险。反正,来日方长,这壶酒慢慢酿。说着说着,又回到了我的车轱辘话上。
对大多数人来说,周五,这是一周七日里最招人待见的日子。我不是,如果没那几个甩不掉的家伙定时马蚤扰我,我几乎搞不清哪天是哪天。其实,我也不在乎,总之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怎么着都是过,何况也没见到太阳从西边落下再没出来过的末日。
我知道周五是高尔的生日,但没想到,这日子眨眼就跟我打招呼了。夏子给我发简讯,说,她在公司旁边的“同一首歌”订了包间,给高尔庆生,要我下午五点准时出现。我若不去,那代价是,她会在我家住上个把月。她真是好心没处使了,就怕我卷了高尔的面子。她一个人卖力喜欢高尔还不够,无端端让别人亚历山大。
结果是,我当然必须去。还买了一盒12粒的马卡龙做高尔的生日礼物。事实上,夏子最爱吃甜品,我的意图便是要高尔借花献佛。另一方面,我不想买个可纪念的实物放在高尔那儿,认识他五年,除了第一次失策,买了一个外星人抱枕送他,之后都用“一吃就没”的东西证明了我的“不存在”。
时至今日,那个抱枕还是我的梦魇。叫什么不好,高尔偏偏把我的名字赐给了抱枕,还时不常地在大家面前装疯卖傻地提及他的那个“白竹”,大娃跟陈念回回捧场起哄,说高尔抱着“白竹”百~万\小!说,抱着白竹玩电脑,抱着白竹睡觉,坐怀不乱,五年始终如一,是现代版长情哥。他们哥们儿随便胡说八道,没问题,顺便拿我取乐,就让我很不舒服。而且,我还要看夏子的脸,她听不得任何女人与高尔少爷有染,名字都不行。我虽无辜,我还怕她为无辜的我受无辜的伤。
第七节 生日会
借高尔先生的寿辰之名,聚众撒欢发狂,这节目进行到晚上十一点多,终于以换场地的形式“散场”,暂告了一个小段落。从ktv出来,算上我,六个人站在马路牙子上等大娃把他的别克“公共汽车”开来。
不用担心,我们没有酒驾,知道不爱惜自己的生命,随自己大便,无视他人的生命就是素质问题,无异于犯罪,所以这个我能向上帝保证。大娃是个因病戒掉酒的好青年,整个生日会上,他喝了五听可乐,“红牛”他也仅是远观不敢亵玩焉。
我们知道他心里的苦,曾经爱酒如命的人啊,触景生情,哪伤得起,再有新欢补缺,哪能绝情到说忘就能忘,不过他忍住了,医生的告诫在有效期内,他也足够珍惜他自己的小身板,我挺为他骄傲的,这我才放心,把小命交到了他手里的。
剩下的六人,都喝得稀里哗啦的,我还算最清醒的,丹丹迷糊得让我不可思议,几乎是被她男朋友陈念抱上车的。我的三分醉,全在自我防御系统的护卫下,不敢造次,所以意识清朗,看人也不重影,估计不会被卖掉了还帮人数钱,最为庆幸的是头不疼,我决定接下来谁劝,我也不喝了。
我们一行人正往高尔的老巢奔驰而去,他住798,之前住宋庄,我们这群无为青年里头,他是最执着的老不正经,心里住着小清新,脸皮上晒的是混世盲流的不羁。但大家都知道,他希望自己是一个能够破茧化蝶的奇迹,在别人放弃的理想世界,背着现实的负荷,坚守着一只披着文艺的甲壳虫的梦想。
他家小院是个放纵的好地方,独门独院,关了门就与这个吵杂的帝都拜拜了似地,我说,这儿就跟个桃花源一样;高尔嗤之以鼻,伊甸园不是更好?我不理会他的话,谁接一句试试,他有十句候着,他就等着别人给机会开黄腔呢。
想来,高尔同学并非一无是处,找的窝多少造福了我们这些狐朋狗友。差高尔基同志一个“字”距离的艺术边缘人高尔,是个会画画的小老板,靠捏一些小泥人养活自己的艺术梦。人格上也未必矮那位高尔基同学,不外显的才情,及接地气的形象,相当得民心。可能也跟他无私地分享个人财产有关,每当,我们这群人想要毁节操的时候,我们必然去高尔的家,那儿除了适合疯狂,不会太扰民,没有楼上楼下投诉的敲门声,更重要的是,高尔没意见,他喜欢把自己的家当成前线,爱怎么毁怎么毁。
车行至望京桥辅路,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四位男同学集体行动,终究把形象抛在脑后,下车,很大方地释放了没憋住的绿色肥料,把四柱黄金雨露洒在了望京的土地上,又做了一桩好事。幸好这是午夜时分,几乎没有行人,把亮瞎路人眼睛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其中,最不拘小节的还是高尔,这时可彰显了他艺术家崇尚的不羁与风度,旁若无人地提着裤子下车,心满意足地吹着口哨回来。我跟夏子只能有意识地捂着眼睛,猫腰躲避少儿不宜的画面,丹丹在梦里,她是幸福的。
城市的蹩脚就在此,为人而造的钢筋水泥城堡,会困住内急的人类,这是有意的,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想抱怨,可是牢马蚤还真是满腹。
车子驶进高尔家前,在加油站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四打听啤。高尔说他家的冰箱里想要什么有什么,就是没有酒精类产品。到了目的地,对我来说,玩兴基本散没了,只想找个舒服的角落睡一小觉。丹丹醒得巧,福气自来带着,陈念把她抱回屋子,她就睁眼睛了。结果,好像蓄满的电池,精力十足,她又开始跟人碰杯,到处乱窜,陈念怕几个品德不高尚的哥们儿揩他女友的油,像个追光灯追着丹丹。
第八节 白竹是抱枕
我特别自我,又有点招人烦地霸占了右贵妃沙发,窝在里面,木讷地看着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影子。老人们说,女孩子家不乖巧,不伶俐,不勤劳,不忍让,不娴熟……这个样子不成体统。我正在为自己缺少牺牲精神忏悔,但也为自己无私地奉献出让别人“表现”的机会,而自我褒扬。
小胖拿起高尔的吉他,坐在地板上调弦。夏子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异常活跃、异常热情地走来走去、忙忙碌碌。她把自己想成了高尔的贤内助,想象合乎情理。如此旁观所见,夏子浸在爱河里的样子挺美的,像只勤劳且幸福的小蜜蜂,清理冰箱,挽袖撸胳膊,要大干一场,把冰箱里不能吃、或会让人中毒的食物挑拣出来。然后把能吃的,都搬到了客厅里。她正在为人民服务。我心想,夏子跟高尔成双成对了,那真会彻底把我们这群人惯成寄生虫。寄生虫的日子就是理想啊,求丘比特小朋友射他们一箭。
不知什么时候,高尔把那只叫“白竹”的外星人抱枕扔给了我,然后人就转身离开了,他这样做好像很随意的样子,其实尽收夏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搞得我特别被动,特别不好意思。我对上夏子的眼睛,就像自己是偷人的贼,别扭拧成了麻花,一身鸡皮疙瘩往地上掉。我恶狠狠地把抱枕扔到另一个沙发上,冲夏子谄媚地笑,那时她已经移开视线,试图无视我的反应了。
我自找没趣,好像刚被泼了一盆冷水。掉完鸡皮疙瘩,再抖落掉水珠,假装无所谓,闭着眼睛假寐,这样倒好,眼不见心不烦,方便自己想心事。我脑子里又窜出似喆又不是喆的抽象模样,想象他在这里的场景,如若他在,我也会变成另一个让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女人。我心里默默诵读他的那句话,他写给雁枝,“你归来时,不必顾虑,迎你的一直是热恋的心,看来只能给你一辈子,要承诺的话,死为止。”浓情蜜意,看客读起来却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喆还曾提到过,他要把板寸留长,自嘲他的寂寞孤单,他觉得,他不入流的尴尬身份,离文字的大部队太遥远,哪怕赶上长征的末班队伍,留个长发才像那么回事,从形式上颠覆现实的迂腐与缩颈低眉的盲从,做个久远时他梦中的自己,而他滞后的行动,在看了崔健工体首演《一无所有》后一刻也不肯等候了,对!86年那次百人演唱会,他就在工体的现场。他随意记录的这一笔,让我羡慕不已。
然后时光跳跃着,推到一年后,他的头发真的过耳齐肩,似莎翁的风流了。我想象喆那张俊美的面容,可是他说他自己长得并不好看,因为雁枝并不多看他一眼,他自信的精神高度,追究着生理欲望的责任,因此不断丑化着自己的容貌。那似乎不是真的,因他笔下孤寂的女落寞客们,她们都对他的肉体似乎是垂涎欲滴的,仿佛他只有满足他人原始欲望的价值,而他不看那些女人,哪怕是一眼,因为那是讽刺的。
我觉得喆这个人有意思,摇滚青年的灵魂包在平静无感的冷面里,酷得有点仙儿的感觉,我只能选择仰视他的角度。于精神上,我又不愿承认他与我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畛域,我觉他离我只有背对背的距离,或许触不到是唯一的问题,但那是时空搭错的桥,把我们阻隔。我是能够完全理解他的苦闷的,不是女神一次一次丢给他的绝望,这些都不重要,能让他枯萎的另有祸首,是他走出屋门后,不愿看到的萎缩的日复一日,而那些表面亢奋的空洞,和着机械的呱噪,直让他恶心呕吐,落下大毛病。
他说的是那个时代,他不喜?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