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人第9部分阅读(1/2)
死了,保证来这里陪你,和那些‘死友’在一起,到那个时候,我也‘死不全尸’了,你也不会在意这一点吧。”吴山找了一块抹布,擦干净地上的烟灰,提着塑料袋子,最后看了一眼,关了灯,离开冷藏间。
穿过暗室,吴山的心情才恢复过来。这十几米的距离,在老人看来就像两个世界,他把他的愿望在那里实现,并在房间的寻找结果。暗室和冷藏室是不同的,它形成一个过渡,他回来了,打开那扇冰冷的房门,而一小时前,他记得摄影师推开的是另一扇,现在它被关上了,一声沉痛的钝响,金属体之间互相磨擦,他的记忆残留在那块发光的门板上,它现在关上了,亮光也跟着消失,他需要尽快找到摄影师的藏钱之处——这样的结果令他心烦,他在客厅扫视一圈,那种紧张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查看了客厅内所有的抽屉,感兴趣的只有一个打火机,银制的,正面一个捰体女郎,背面一个暗红色按钮,幽蓝的火苗,吴山觉得他不该对它感兴趣,可他想把它带走,他装进口袋,来到摄影师的卧室。
抽屉都锁上了,吴山一阵窃喜。正当他把钥匙塞入锁孔时,摄影师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一点都不痛,却令人难受。吴山望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时钟,已经深夜一点半了,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来电话?“他妈的,神经病!”由于烦躁,吴山骂了起来,眼睛盯着塑料里闪烁的蓝光,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张着两臂,也不敢走近,可不走又不行,那铃声催得他难受,一声比一声刺耳,像一篇泣血的悼文。正在左右为难时,铃声又断了。
吴山像冲出包围圈的士兵,猛地扑到沙发上,解开塑料包,拿出手机,刚关机,电话响了!
“妈的,到底怎么啦?你究竟想怎么样!!”吴山喊道,猛然又醒悟过来,手机是不能关的,一关机,对方就知道这边有人,据此,此人更不会善罢干休。这样一想,吴山又开了手机,躺在沙发里,痛苦地闭上眼,心里祈求铃声快点结束。不料,几声之后,录音键开了。
“——我是”鬼谷子“,原谅我被你打扰,是我的朋友,请留言,我尽快回复!”
“老鬼呀,我是‘地鼠’,你跟我玩什么虚?手机也不接,一星期了,连个人影都不见,喂!你屋里的灯怎么亮了?你他妈赶快出来接电话!听到没有!”——看来,此人会使诈。
吴山以为他真看到了,连忙埋下头,屁股几乎贴到了地板。幸亏离得远,否则就给发现了——想到这里,吴山吁了口气,一面责怪自己不细心,要是早掐了电话线,现在就没这个节外事了。
“喂,快滚出来!别装孙子,你他妈的又在j尸?喂?喂?听到没有?我有个大买卖!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尸吗?我找到了一个,这女人死前是一个小学老师,发现丈夫有了外遇,一气之下,割腕自杀了。听说你这里替人保存尸体,女方家托人找我……你看,生意上门了,你倒躲开了,这女人,我看过了,要是活着,那皮肤,你摸着都担心划伤了……好吧,我先说到这,明天一早等你的电话——”
声音断了,吴山连忙跑过去,一把扯断电话线。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做自己的事了。
卧室的空间并不大,吴山决定先从最简单的地方入手。他打开衣柜,翻开所有的衣袋、每一个包装盒、被子、行李箱、每一处角落、枕头下、书厨、木柜,甚至墙壁,可都没有发现,最后,只剩下摄影师的办公桌了。其下的两个抽屉都是锁上的,吴山翻找了半天,终于打开。他抑制着兴奋,一点点查看。令人失望的是,他只寻到两千多块钱。这和摄影师刚才说的数字悬殊太大。看来,一定有其它藏钱的地方。吴山迷惑了,在哪儿呢?他重新回到客厅,陷入苦思冥想的烟雾中。
吴山站在屋子中央,最后,他把注意力投到床上。
假如地板不是空的话,只有这个地方才能藏下那么多钱。他小心地掀开床垫,下面的床体也是空的,他的双手在床垫四周仔细摸索着,在它的尾部,吴山同志发现了一个拳头大的洞口,他慢慢地伸进去,不错,他的手指首先触到了一沓纸币!他的心脏猛然狂跳起来,是一万元,他前后掏出了八沓,整整齐齐摆放在脚下。这时,他的手指有些累了,由于极度的兴奋,他的嘴唇发干,苦丝丝的唾液布满了舌苔,回到客厅时,他几乎认定这是一场梦。待吸完了两支烟,重新回到卧室时,纸币仍然老老实实呆在那儿,它的颜色和花纹唤醒了他对现实的感觉。吴山生怕这种感觉再一次消失,他匆忙找来一个纸袋,把它们一沓打放进去,他抚摸着,感受它的充实,对于萦绕于心的恐惧以及血腥的回忆,此刻,他断然抛弃了。房间的光线在他的意识里逐渐模糊,吴山把纸袋丢在沙发上,脱了黑手套,在卫生间洗了脸和手,紧张感消失后,疲倦袭来,他看着镜中的老头,一种比恐惧更可怕的孤独感牢牢困住了他他现在去哪儿呢?
已是凌晨三点了,死寂的气息使屋子显得更为空旷,他的目光四处游动,渴望在某一处找到它的寄托,可更多的时候,静止把目光圈在某个昏暗的点上,他回避不了,他想把思索带到另一处,可每一个点都是相同的,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失去了归属感——由于他杀了人,他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无法将自己归于那类无辜的人群中,因而,他的失落也成了某种必然。
此刻,无论他如何回避,事实都不可避免地证明了他的“有罪”,当然,他可以把这一切假定为对生存的一种反抗,但是,反抗的形式有千万种,杀人是罪孽最为深重的一种。对犯罪的认识,昔日模糊的认识此时突然清晰起来,杀人之前,他的预想大都限于对杀人过程的掩蔽(他极力避免可能出现的蛛丝马迹),对于如何逃避杀人的罪恶,他的模糊认识一度使自己陷入异常慌乱的境地。
吴山收回目光,来到沙发上,闭上眼。
沉闷空气使人的情绪很难平静下来,记忆中弥漫的血腥、剔净的白骨、血衣、铁硬的尸体、少女的毛发、打开的胸腔、腐烂、臭、白色、眩目的灯光、烟蒂、空洞的嘴、暗室的骷髅、分尸的利刃、铅色、红与黑的混和物、走廊的不安、酒的倒影、烟雾、床单和杂乱的果皮、铃声与人影、一个死亡摄影师的反常遭遇、黑的吻、镜框、柠檬香型、衫衣里的打火机、卡片、门板的交合声、水笼头的声音、擦地板的声音、上楼的脚步声、谈话、笑、裤带与内衣的亲密接触、谁给了我仇恨?、杀手小传、一个贫民的逃亡是如何进行的?……
黑手套重新带上了。半小时后,吴山的信心复活了。在卧室,他收拾好每一件衣物,包括床单和床垫。地板也擦拭干净,烟灰倒掉了,脱了自己沾满血迹的衣裤,换了摄影师的,同样,他的鞋也换了,是摄影师的一双平头黑皮鞋。后来,他在衣柜里翻到一只黑色旅游包,他拿出一沓钞票,放在自己的外衣口袋里,余下的用报纸包好,套上塑料袋,放在旅游包里。为了充体积,吴山又拿了酒柜里的一条香烟,一瓶白兰地,另有一件未拆的灰蓝布纹衬衣。这时,吴山隐约听到公鸡的啼叫,再仔细看时,已是凌晨四点了。然后,他找了两个黑色塑料袋,把所有准备扔掉的衣物放进去,熄了灯,在门内静听了一会,没动静了,他才走出来。
刚下楼梯,吴山发现自己还带着手套,他暗自笑了一声,同时又觉得有某个细节漏掉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天色尚早,楼道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到处是清凉的雾水气息。出了a座,吴山回头看了一眼,从一层到顶层漆黑一片,水银般的月光牵引着他的影子,过了紫石街,吴山出现在一条零乱的小街上。不远处,有一个清扫工的身影。吴山停住脚步,转身进了一条灰暗的小巷。东方露白时,吴山来到一座石桥上,望着暗绿色的河水,它的流动和他现在的感觉一样沉重,河水的方向模糊不清,似乎在无力中预示了他的将来。桥的两边是城市里正在凋败的树叶和花草,几只白菊异常醒目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吴山望了望两边,听到口袋里沉痛的感觉。河水的流动在他看来大概已生了铁锈,将血衣丢下去,天一亮就会有人看到它刺眼的血腥。再说,目光所及的远处,已散见到几点灯火了。吴山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继续朝前走。当天色渐渐亮起来时,梦游般的行走令他十分疲惫,广场上已有晨练的老人,偶尔有年轻人跑步经过,他们的身影生动而充满活力。胡同口,早点的热气冒了起来,闻到饭香,吴山几乎走不动路了。
10月19日清晨,吴山把装有血衣塑料袋扔进路边的垃圾筒,然后扑向一百米开外的早点摊。6点半钟,塑料袋被垃圾车运到城东郊的“胜利治污厂”。填饱肚子后,吴山在一个偶然机会选中了离“东方红医院”一巷之隔的“美人鱼旅馆”。当他失忆的儿子穿过这条小巷时,因为一个瞬间闪现的背影,吴山的生命最终被一阵纷纷扬扬的纸币卷走。
第二十七章
一周后,胡花荣做完了第三阶段的实验。
有关被实验人的去留,经过一番小规模的争论,初步意向是“转移”。当时,恰好有几家夜总会和俱乐部招聘年轻女子,他们看了胡花荣的简历和模样,感觉太老了,客人都喜欢年轻的。于是院方替胡花荣做了整容手术,医生用针管抽去了胡花荣皮肤下的脂肪,同时做了生殖器紧缩手术和基因植皮手术,40多岁的胡花荣看上去不过20来岁。于是,这个“失忆人”便被一家叫“夜来香”的夜总会收用,成了一个“坐台小姐”。芯片的植入技术极大改善了人的适应能力,很快,许多夜总会都与院方建立了良好的业务关系。胡花荣从此步入“消失之途”。
为了获取实验的第一手材料,医生通过计算机芯片和人体内的芯片进行记忆的删除和添加,以达到完全左右人意识的目的。在此期间,胡花荣换了三个实验室,她的实验经历被12号记录在案,12号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见证人之一。可是,随着实验人的不断增多,作为第一个有此经历的女人,她的信息已被完全删除。任何人通过任何渠道都不可能获得实验内幕以及胡花荣的下落。在医生们看来,胡花荣不过是一个听凭他们指挥的“肉欲机器”。通过实验,他们无限膨胀了个人私欲,以达到完全摧毁个体反抗的能力。“自我”一旦消失,附着其上的一切也就荡然无存。医生们笑嘻嘻地观看每个人的隐私,对于因实验所产生的罪恶毫不在意。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是实验本身,而不是它的结果。
临出院的那天,主任(具体哪位主任她已没了印象)拿出胡花荣和院方签订的合同。主任说“院方已按照合同的规定支付了三个实验阶段的全部酬劳,他们汇入的帐号和存根都附在合同的附本上。”胡花荣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主任在心里骂了句“白痴”,走到女人身边,指着她手里的合同说“我的工作完成了,如果没有疑问的话,请在这里签个字,画押也行。”
女人有些茫然,她睁大眼睛,傻乎乎地盯着主任。
“这里,对,就这!”主任指了指,目光在她的身上游移不定。
胡花荣木然拿着钢笔,在合同的下方签了自己的名字。
“对,再画个押。”
女人又按了一个红指印。
“好,程序结束了。”主任舒了口气,迫于一种“同情心”的驱使,他交代了院方对她的处留意见。
“另外,本着对实验人的将来考虑,我们替你安排了一份舒适的工作,嗯,这方面的手续我已经替你办妥了,也需要你本人在这里签个字——”主任说完,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合同。合同一式四份,上面密麻的铅字令人头晕目眩。
“你只需签个字就行。具体细节我们已经帮你审过了。没什么疑问的,签字吧。”主任将合同递给胡花荣。他看着她木然的手动了起来。他看着她手指的颤抖,不禁心花怒放了。
“下午三点,他们派车来接你。现在嘛……才十点钟,我请你喝一杯吧。”主任的脸上浮现出暖昧的笑容,他走到里间,忙活了半天,才端了两杯红葡萄酒。
“祝你早日康复。”他说。
胡花荣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可随后就不动了。
“来,干杯。”
高脚杯响亮地碰了一下,主任一饮而尽。女人也学着他的样子,一仰脖喝了下去。不多一会,她的心便狂跳起来,心里有抑制不住的念头。跟着,她感到有一只手把她托了起来。她想挣脱,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四肢好像融化了一般,附着它身体的部分看到了天花板的晃动,一些糊涂的动作抹了她一身,令她轻微的反抗竟然成了做作的顺从。跟着,她听到几声浊重而零乱的呼吸,强撑的眼皮重新垂了下来,她意识到这屋里只有两个人,她和他,主任在她的身上动作着,不时听到一两下钝闷的捶打声。不久,她昏昏然睡了过去。
醒来后,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被人重复了。
在这个以繁衍虚拟著称的世界,女人的命运不知被复制了多少遍。“他们”通过对芯片暂存数据的删改,人生便被一遍遍的刷写,安装、运行、提示、指令、完成、存入、编辑、属性、工具、面板、读取、清除、插入、样式、模板、链接、拆分、放大缩小更改、显示路径指定……无数人的生活和人生便被这样选定并粘贴,“个体”的意义微不足道,重要的是程序的编排、记忆体的重新设定。胡花荣睁开眼的一瞬间,模样使房间变了,同时,她的发现使嗓音也变了,而另一种相反的东西——她的感觉,已被芯片的力量完全控制了,她只记得现在(像爬虫类),对未来和过去毫不关心,或者,芯片将它们挤出了空间,在逼真的现实面前,她的双眼空洞无物,仿佛吞没光线的黑洞——宇宙中,没有任何力量可与之抗争。
镜子里,站着一个赤裸裸的男人。
这时候,男人在穿衣服,她看到了,他的肌肉用力地屈紧放松,颜色在衣服上留下一块块跳动的花纹,正如水纹在河面的行走一样,房间是它现在的样子,不久之后,它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他转过身,镜子里看到的是他的背面,他走过来,朝着她的方向,他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交织着,光线以一个倾斜的角度刺向玻璃的反光,两股光线在空气中碰撞,最后,它们在镜片上呈现出几个黑点。胡花荣望着正在穿衣的男人,她的眼神好像只限于观看,正常人可能引发的行为和心理,在她那里已经固定为某个特殊标志了。的确,爬行类对自己的巢岤最为关心,这一点有别于胡花荣,周围的世界在她的眼里消失了区别。
男人关上门,看都没看她一眼,走了。
胡花荣孤零零地坐在床上。黄昏了,她像一个等待指令的光标,一旦进入程序,除了等待,没别的选择(也许她自己并未知晓)。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在光线的衬托下,她才发现自己也是光裸着身的,身下的分泌物已然冰冷,刺激着因为温热仍然有所感觉的皮肤。许多问题在她的嘴边等待,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没有提问,自然没有回答,在长久的等待中,胡花荣慢慢有了发现——一张躺在枕边的服务卡
服务号000557
秦湘莲
“秦湘莲?”女人翻开卡片的背面,上面写着温柔、娴静,处子般的呻吟,极度的紧缩体验,忠贞不渝的x爱体式,自虐般的肤色,淹没型高嘲平台。凡成功的放纵型男士,皆可优先选择。000557号属上品,优惠期内,谢绝打折。
“谁是秦湘莲?”胡花荣不禁自言自语了。
“是不是我呢?”女人突然有了这种感觉。
“胡花荣又是谁呢?”过了一会,女人从自己衣袋里翻出两份合同。
“我不是胡花荣。”女人肯定了她的感觉,把合同纸扔到了门后。
“我是秦湘莲,也是000557号。”很快,她的“自我”意识确立了。那个叫“胡花荣”的女人,被一个瞬间拟定的“符号”永远埋葬了。天色渐渐暗淡,晚餐时间一到,吞咽的快感不久冲淡了她的疑虑。餐厅小,可就餐的次序很好,五个人一组,大家默默地咀嚼饭菜,不时用眼角瞟一眼邻座的姿态。虽然没有任何的禁令,可相互之间的交流似乎是不被允许的。午夜时分,夜总会有一顿加餐,从现在开始是夜总会的黄金时间,她们被安置在各自的房间内,等着门铃的通知。
在n3城的夜总会,服务生可以随时调换。时间也不长,胡花荣(我们姑且这么称呼)已被调换了七次,她的行踪简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谜”,甚至夜总会的老板都无从知晓。当然,这里也包括“迷春院”。两年后的一个雨天,胡花荣把一个喝醉的男人送上车,在她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浮动的雨伞突然抛给她一个幻觉这个场景也许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刻出现过,也许是在她某个残破的梦里(梦境还不能被完全洗掉),那颜色和流动的人影刺痛了她的神经。胡花荣借口男人醉昏了,要求陪他醒来。结果,男人把她带到了他的床上,那一夜的窗外突然显出另一番景象,无数流动的车影以及暗夜里不眠的灯火给了她一些微妙的启示。男人满足后,对她说出了真相,但真相本身并不能挽回她的记忆。女人第一次为失忆留下悔恨的泪水,并要求男人带她离开这个城市。男人的回答令人失望,他说她是逃不掉的,假如明天有人来找她,他可以告诉他们,是他的坚持,她才留下的。女人的体内植入了一颗麦种大小的跟踪装置,即使她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一样会找到她。除非取出那个装置,可惜,他刚刚说了这个设想,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毫无疑问,女人又被带回了夜总会,事后才知道,那个跟踪装置,除了发出持续的脉冲信号外,还具有监听作用。女人重新做了一次洗脑手术,那之后,她整个的人,成了一页空白。
随着冬雨的临近,黑暗越来越变得不可捉摸。12月,雨水在变化的光线外飘落,室内却是沉闷的、毫无质感的灰暗流体。女人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凋败,没有人记得最后一次“突变手术”的具体日期,胡花荣回到夜总会的那天晚上,走廊里满是惊声尖叫的女人,监护人员将她们的嘴封上,拖到迷宫般错乱的暗房里。胡花荣朝前走时,尖叫声逐渐弱了,有人替她推开房门,她看到三个男人笑着看她,一个男人朝她挥了挥手,身边的工作人员退了出去。接着,她看到另外的两个人朝她走来,他们的笑容在她的记忆里找不到任何答案,她任由他们脱光了衣服,躺在他们中间。
这就是她的状况——服务对象由一个男人改为三个甚至更多。
这是对她的惩罚,这种惩罚,似乎和收入以及身体状况成反比的。
那个冬季的每一天,女人都被叫到某个牢笼般的房间里,满足付费人毫无节制的纵欲。她的身体很快跨了,重植两次的皮肤也已失去了光泽,她的紧缩和呻吟不再引起纵欲人的兴趣。当夜总会为她的前途担忧时,疾病和寂寞也在折磨着她,她的大腿和荫部长了一层红色的泡疹,而脚心的溃烂仍在继续,当病痛袭来时,她恨不能咬断手指。每次“服务”之前,夜总会都给每人发一包药粉,融在水里清洗皮肤,泡疹很快便消失了,溃烂的痛楚也有所减轻。可几天后,它们会再一次出现,病痛也在加剧。跟着,药粉的份量也在增加,可效果明显不如从前了。其实,比病痛更为可怕的,是内心的寂寞,在这里,没有朋友和亲人,娱乐也少得可怜,除非生意不好,否则是看不到电视的,更没有报纸杂志,由于睡眠很晚或是服用了迷幻药,一般人都到次日的中午才起床,胡花荣在下午3点钟才起来,未到黄昏,她的第一个客人就到了。工作一直要持续到凌晨五点,最后,她甚至连自己在哪都忘了。这种崩溃般的超负荷运载,已将她死前的健康统统耗光。这个时候,出于身体的一种本能,她已经听不到体内器官的消化之声。当她来到“平桥渡口”时,她的心跳在想象中已停止了两天。
“平桥渡口”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古老的渡口。两侧是云山的支脉,要走水路,云山的最高峰离这里仅3公里的路程。把机动艇靠在浅滩处一个探出的码头上,人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山道曲折向上,云山的山峰便在一片如雾的白光里呈现出来。由于渡口年久失修,再加上这几年的雨水多,如今的渡口只剩下有限几根直立于水中的枯木了。胡花荣最后出现在人世间的那天黄昏——潮湿的空气似乎预示了这一年的秋雨又将有始无终了。时间定在18点10分,女人左右看了看,没有异动的人影。在这里等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可“迷春院”为什么叫她到这个地方呢?她从皮包里掏出粉盒,小镜子里,她的脸色已没有午前的光亮了。胡花荣在心底默默将这一切归结为河边的晚风。
她拿出粉刷,小心擦着脸颊。
河边,一截朽木突然栽入水中。女人听到了,停下动作,朝前走了两步。
河面上,除了荡漾的水波和浮动的落叶,并无其它异物。
腿间,痒痛又开始了。野渡无人,胡花荣扭动双腿,用膝盖骨磨擦着腿根。跟着,一群落叶悄悄来到了水面上。女人朝前又迈了一步,一尺远的地方,那截朽木突然从水底冒了出来。这时,她忽然感到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袭来。冷风里,几乎是一瞬间,她感到体内的热量一下子被抽空了。
四周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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