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纤第19部分阅读(2/2)
妙玉面上犹自有些怔忪,双眸也是难得泛起一片朦胧,半日才是垂下头,低声道“也只得你罢了。旁个人我是再也不提一个字的。你我本都是远离故乡,你自有你的缘故,我也自有我的缘故。虽外头说起来,本在我身子弱,方得如此。但若父母在一日,哪里又能如此呢?自然也是及年长康健些,便得归家,少时也是一般模样了。”
说罢,她犹自有些怅茫哀愁,半日不能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说什么了,更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同戚戚真心换真意
黛玉素与她交好,常有往来走动,又彼此性情相投,情分自然也不同寻常。此时见着她如此,也不愿再催促,只随着她一道坐在那里,默默相伴而已,心内却越加看她与旁个不同,因暗想我常自思命苦,父母接连而去,又无有个兄弟姊妹,及至舅家寄人篱下,却又多得逼迫,自家身子也弱,并无能为,竟是个孤鬼一般。如今看来,却是自轻自贱了,再如何,总归父母疼爱入骨,百般与自己筹划;再如何,总归此身尚有凭借……
想到这里,黛玉便渐渐生出振作之意来。
那妙玉却是坐了半日,思及旧日种种,不觉眼圈儿微红,好一阵子才低低道“也是想到这一处,父母家资丰厚,又独我一个。爹爹便辞官而去,遍访名医,搜罗药材。一日,他们远游至北地平安州,却是叫歹人害了,红尘三千之中,便独独剩下我一个……”
后头的话,已是不能言语,唯有几声哽咽。
黛玉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的爹爹,难不成便不是一般的心思?当下,她心中一悲,泪珠儿也忍不住滚将下来,又觉其深有归罪于己之悲痛,思及旧日心中所想,当即伸出双手攥住妙玉的手,含泪道“天下父母心,莫不如是。当日我父何尝不是如此?为着我日后能多得一分助益,便呕心沥血,在所不惜!便在病榻之前,犹自为我操心!然则,我们做儿女的,眼见如此,又何尝松快一分?只恨此身无用,徒让尊长耗尽心力!”
闻说如此,妙玉猛然一怔,再看得黛玉言真意切,只觉得一颗心也似被死死攥紧了,张口欲言,却只得双泪涟涟而已,旁的竟不能说出一个字来。
黛玉却是早在这里头煎熬许多,又有如海叮嘱,春纤紫鹃等亲近之人劝慰,在此间又与妙玉不同,自己已是晓得什么才是紧要,便此时伤痛,却也能强自忍住,见她悲痛更甚,到底回转过来,又道“然则,已是如此,若自己再不能振作,便是父母尊长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生!我、我,我,让他们生前如此忧虑,何能让他们死不安宁?你我,也该善自珍重,才能对得起父母泉下之灵。”
听得这一串话,妙玉一时犹如木鸡,竟连着呼吸也是轻微了。
她们身边,原只一个春纤,一个妙玉的奶娘曹妈妈在侧。听得她们如此言语,春纤固然也由不得伤感,且自暗暗叹息,只不能于此地言语什么,那曹妈妈却忍不住啼哭出声,哽咽道“我的姑娘,老爷太太在天上瞧着您呢。您只看着这一个,也合该好好过日子才是!”
妙玉浑身一震,一双秀眸已是通红,在僵硬了半晌后,却只垂头低声道“崔妈妈,你且下去。”说罢,她便重又仰起头,背脊挺直,犹如一只素洁高颀的天鹅,便是面有泪痕也自有一种脆弱的倔强,口中的话却是平和,道“出家多年,竟犹自看不破,却让你见笑了。”
春纤见机,忙将那崔妈妈搀扶出去,又低声劝慰。不想那崔妈妈却是激动不已,竟哀泣说出另外一件内情来,却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厢黛玉犹自劝慰妙玉,因轻声道“虽是红尘之外,到底父母恩深,自然不能淡漠。”然则,到底这一桩也算她的心事,不免又忍不住叹道“可惜生老病死,竟不能身代。”
声音淡淡,且在这一方静室只能缓缓散去。
妙玉却渐渐和缓下来,只轻声慢慢着道“世间事,便是如此,可与言者无二三。这一桩心事,我已是在心中磋磨数载,怨恨有之,悲痛有之,愧疚有之,渴求有之,虽常欲看破,到底耿耿于心,不能释怀。如今一朝说道出来,犹自不能淡漠度之。想来此身此世,竟也不能脱身了。”
“父母之恩,合该相报。如今旁样不说,莫使他们一腔心血,化为乌有,空为你我担忧,却是头一样。旁的什么,竟也只能说是天命人心,不合更改罢了。”黛玉也是经历父母之丧,尤其父亲如海身故,多与她呕心沥血有干,自也能体味妙玉五六分心思,只是事到如今,多说这些又能如何,竟还是劝她善自珍重为要。
由此,她方说出这么一段话来。
妙玉幽幽一叹,这样的话,她如何不知,但心内未必真个能全然信服。由此,她半晌不曾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将此节岔开,因又说了些旁样事项。黛玉原见着她神色渐次平和,因想着这些事也总归要自家细思,旁人不合多说,便也放下不提,只与妙玉说了些诗文,道了些佛家道家之意。眼见着天色渐晚,方告辞而去。
不想,及等回到屋子里,见着周遭再无旁人,春纤便与黛玉叹息,道“原来妙玉师父也是与姑娘一般,竟是此身无寄。怪道她却与姑娘这般心心相印,说谈都能到一处的,想来遭际相仿,心有戚戚。”说罢,她便将先前崔妈妈所说细细道来,又添了几句自己的话。
原来,妙玉本名苏颐,为苏州苏氏长房嫡系,其父原为京官,又世为大族,家资豪富,几可敌国,却只得她一个女儿。后头父母故去,她又已出家,一应家业俱是为族中所夺,如何能容得她还俗!从此之后,自是远离故里,青灯古佛,方能得保平安。
黛玉闻说如此这般,不觉也想到如今自己处境,越陷越深,不觉呜咽出声,半日也不能自抑。那声儿又极细弱极哀泣,着实让人心中一颤,且生凄凉之感。
“姑娘……”春纤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也不忍心,当即便低声劝道“不说姑娘感同身受,便是我听着也觉凄凉。可怜妙玉师父,她父母在地下见着她如此,不知怎么心头滴血呢。只是这世间便是如此,弱肉强食。要让那等豺狼放手,便是佛祖也不能呢!”
旁的话,却是没有再说了。
黛玉也知道这话说得真切,又早在心中琢磨过得,只因她素日多愁善感,自来便爱哭,到底默默哭了半晌,才渐渐收声收泪。
及等紫鹃端着汤羹回来,见着她如此,也只合叹息一声,因服侍着吃了半盏莲子羹,方道“姑娘怎么又伤心了?”
“这等风刀雪剑的,如何能煎熬下去。”黛玉本将紫鹃看做心腹,也不瞒她,便粗略提了提妙玉之事,又再三叮嘱万不能透露出去“却是身家性命相干,再不能说出半个字的。”
紫鹃自也难受,为着妙玉嗟叹半日,却又不欲引得黛玉重头伤心,便回转话头,因问今日游园之事“老太太今日怎生好大的兴致,可是有什么缘故不曾?”
春纤往黛玉身上望了一眼,没有言语,只与紫鹃使了个眼色。黛玉已是淡淡道“不过一点子小事罢了。外祖母有兴致,我们自当过去的。”
“姑娘,这事儿虽小,只怕旁人见着,心里却有思量呢。”春纤见黛玉只是这般说来,心内思量再三,到底低声道“后头怕是又有些事儿,却不好说了。”
“我本无心,便也无甚关碍。”黛玉取了帕子拭去泪珠,面容已然平和,神色淡淡的,只抬头看了紫鹃并春纤一眼,双眸幽深,似与平日不同,因道“至于旁的,纵有十分的心,也是各有不同。先前我们择取了潇湘馆,就是一例。”
春纤微微一怔,看着黛玉眸光深深,似一潭深水,虽有波澜,内里却是一派沉静,不免心内一叹她话里意思,已是分明,并不觉与宝玉婚事能成——先前贾母便拗不过,只得违心背意地退步,且让黛玉住在潇湘馆内。有这一件,日后便能有第二件,第三件,最终如何,想来贾母年老,又能看到什么时候呢?夫死从子四个字,可不只是一句话,却是实情。
然则,这等情境,虽于黛玉来说是好,但也着实难堪。
春纤动了动唇,到底将到了喉咙的话咽下,紫鹃却是忠心,瞧着黛玉眉眼深深,神情淡淡,竟比旧日那呜咽之态更觉悲凉,虽是素来稳重的,此时也不免红了眼圈儿,不免哽咽一声,道“姑娘,若真是如此,左右为难且不必说,外头那一起子小人,什么事儿不嚼两句的?从今而后,可如何自处?”
黛玉对此也说不得旁样怨言,唯有默默而已,目光却落在窗纱之上。半日过去,才是道“这窗纱却是旧了,明日里也使人淘换了去。旁人如何,也没什么奈何,我们自个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总是好生打理就是。”
紫鹃犹是想说两句,却吃春纤一扯,四目相对后,只得悄悄拿帕子擦了擦眼,且扯出一丝笑来,应道“这窗纱新糊的时候好看,如今不翠了,日日瞧着却不觉,还是姑娘仔细。我这就换了去。姑娘,可照旧是这个颜色?”
“照旧罢。也是省事。”黛玉淡淡一句话,便有些疲倦。
春纤却拉住了紫鹃,又笑着与黛玉道“姑娘,这屋子里都一色的清净,到底不合式哩,不如换个烟霞色,也添几分俏丽,可是妥当?”
第六十五章 微露意双双恩赐重
听得这话,黛玉便往那纱窗瞧了一眼,心下一想,倒也觉得有些意思,便道“烟霞色?这也合宜,竹影斑驳,正可与茜纱相对。且外头又有些细碎繁花,殊为可爱,两厢应答,自有一番灿漫。”
紫鹃见着她这么说来,也觉有趣,又想着黛玉少些忧愁,越加含笑,只应了一声,自去好生挑拣来。春纤也是含笑,心内不免又是一想,暗道黛玉这般情致,活色生香,哪里是寻常之辈可消受的。若是厮配与宝玉这等饶有情趣却不知担当的,难免一日大厦倾倒,与之俱亡;若是厮配与那等醉心权力或是位高权重的,又怕净土难得,名花亦是摧折。却是两厢艰难。
这般事却又不能一时筹划来,春纤不免在心中有添一分愁绪,却不能说与黛玉。
黛玉却不知春纤所想,她如今处境,也只合在与紫鹃先前说的那般,不过谨修自身,静候佳音八个字而已。旁人如何想,如何做,她无从阻拦,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却不知,她这一房内安安静静,只思来日,那边儿王夫人处,虽也是静悄悄的,却别有一种绷紧了弦的紧张。
单说王夫人这里,她只端端正正坐在上首,素来慈和的面庞犹自带着一点笑影子,却也遮掩不住满目寒光,口中的话,还照旧透着和缓,端然大家主母的款段“老太太带着宝玉他们,竟逛了这半日的光景?好兴致,也是难得的。只是如今天也热,老太太他们可好?可有什么话?又或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
底下站着的周瑞家的,原是垂手肃立,半点儿也不敢轻忽,正是提着心等着吩咐。听得这话,她心下一松,忙就是上前一步,轻声道“那几个婆子都是细细说了的,老太太并无旁样吩咐,不过走了半日,如今天也热,想来要用些解暑热的汤羹。”
“这却是。”王夫人依旧面容和缓,本来停住的手指又重头拨动起挂在腕上的佛珠,一个子儿接着一个子儿地慢慢捻着,口中道“你过去吩咐一句,老太太那里多备几样汤羹,就是宝玉并姑娘她们那里,也都照着素日所喜,各自送两样汤羹去。多嘱咐那些个丫头两句话,仔细些服侍——如今虽未暑热,却有些闷闷的,也当仔细才是。”
那周瑞家的听得这些话,忙笑着应了,又道“还是太太仔细周全,我们再也不如的。”
王夫人只摆了摆手,就让周瑞家的下去,自己却是往后慢慢靠去,只倚着个椅袱想了半日,才是慢慢舒展了眉头,因想老太太虽是有心,素日厉害,到底如今却是老封君了,底下的事也不能全让她做主。宝玉自小儿起便由着她怎么教养就怎么教养,这些全随她,到底宝玉是个好的,她也是疼爱。两厢都和气,自然妥当。可如今,她若是强要林丫头那爱掐尖要强的短命鬼与宝玉做妻,自己怎么也不能随了这意思去!
只是占了一个长辈的名儿罢了,如何能误了宝玉前途!旧日无可奈何,如今元春她却是好的,正占了一个尊卑有序,只消她张口说一句话,老太太也不能顶着,总要看看我们的意思才是。本来,这事儿还能略拖一拖,省得老太太心中生恼,又做出什么来。现今看来却不能再只干看着了,再过些时日,上下人等也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来!
有此一想,王夫人便渐次拿定了主意。及等翌日,她便说与贾母,道是思念女儿,今番进内省视便由她过去。贾母虽有思量,心内明白,却极沉得住气,只目光微微一沉,张口就应允下来,且又笑着道“到底你们是嫡亲的母女,原与我不同,本是隔了一辈的,虽也是至亲血脉,且漫不过母女连心四个字。”
王夫人闻说如此,心内猛然一顿,面上依旧含笑,仿佛这不过两句打趣的话。却因她素日无甚口才,停了半晌,也不过道一声“娘娘自来在老太太面前长大,也亲近老太太呢,我们不过是为人父母的,眼跟前见不着她,总盼着能多见一面也是好的。”
贾母便不言语,只应了一声,且随她去。
王夫人方松了一口气,又紧着与内里报信,定下省视的日子时辰。及等后日,她便早早按品大妆,规行矩步,一路行至凤藻宫,就有抱琴迎了上来。她原在宫中惯熟了,□□做得周全,此时与那引路的两个小太监略一点头,自有后头跟着的一个宫女上前来塞了荷包,自个儿却忙裣衽一礼,与王夫人道声万福。
“这在宫中,却不消如此。”这抱琴自入了宫,王夫人便高看她一眼,又觉女儿元春身边只她一个是自小儿忠心得用的,虽心内受用,也不免道“娘娘那里也只得你自小服侍,与旁个不同,合该在她身边的。只消她好,我这里自然怎么都是好的。日后却不必你过来了。”
抱琴面上含笑,口中一味谦逊,也不提旁样话,只与王夫人说几句寻常话。及等搀扶着王夫人入了内里,又亲自端茶来,她方悄声退了出去,且守在外头。
王夫人便点头,又仔细打量元春两眼,见着她比之先前容色更好,心下也满意,因含笑道“这抱琴着实是个好的,有她在你身边,我在家中也能放心些。”
“母亲莫要担心,我在宫中这么些年,自家省得这些事儿。”这里再无旁人,元春便也露出几分小儿女状,腻在王夫人身侧,又与她细细说了些琐事,不觉眼中渐渐带出些泪光来,因又道“宫中虽好,无奈却不能时常得见说话,便老太太、太太入内省视,也不过一个时辰而已。竟连厮见半日也是不能。”
王夫人也不免含泪,又拉着她絮絮叮嘱了好些话,方从元春询问家中诸人安好时带出先前思量之事来“旧日你也见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