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1/2)
一,思过往
思算算日子,自己该有二十多年没出过曲水谷的三千洞窟了,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直守着暗门至宝奇玄匣,一直到如今老态龙钟,前几年出的三长老偷取奇玄匣一事,他觉得只能静静看着年轻一辈打架而在一旁当个围观者的自己似乎已经没用了,连他的徒儿都这么跟他说,“师傅,你还是安心歇着吧!以后这洞窟,徒儿找个人替你守着算了……”
想当年,他是暗门大长老时,徐会仁那小子还在光屁股呢!竟然连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徒儿都这么看不起他了,思在心里生闷气,哼,这些后辈哪一个懂他从前的光辉历史,想着想着,他想去见见以前的故人了,所以他让木瓜——每回他这样叫,都得到小徒儿的回应:“师傅,我宁愿你加个‘花’字……”,可他偏偏就要这样叫,他让木瓜给他买了几包上好的茶叶,带了旧时的茶具,留了封信给木瓜,接着便来到了闻人府
祠堂里还是没变,他寻了个蒲团颤颤巍巍地坐下,烹了茶水,等那个人出来
小徒儿木瓜 亲启,
木瓜,你记得师傅和你第一回见面吗?是在西蜀芸香山脚下,我给你烤了一串肉,你说好吃,然后就跟我走了,我那时想,这孩子多可爱呀,谁料你现在是越长越不可爱了……
每回师傅和你讲当年这事你就给我打马虎眼,这回你必须认认真真听我讲完,等回了曲水谷我要让你背给我听,差一个字我就……(此处省略号位置涂黑约十几字)反正是很重很重的惩罚,你可得想清楚了要不要违抗师命
那是靖保十一年,五十年前
你应当听过断肠四子吧?我们暗门建在曲水谷上,以暗器、机关、剑名动天下,机关在阵宗之下第二,剑则是在九幽之下,兵器谱上排名第四的就是绝情双剑
你师傅我就是断肠四子之首,怎样,厉害吧?我与我五师妹是最后一代绝情双剑,在老五死了之后,便再没人愿意修这无情无欲的剑法,说起来,你师父当年手里的剑,可是挑过老盟主闻人庸的,闻人庸是谁你知道吧?就是闻人龙那小子的爹,你该听过他的威名吧?虽然更多的大伙都说他是个死在心爱妻儿手里的可怜人,诶……最毒妇人心是错不了的,不过这内幕嘛!师傅今天给你讲讲这其中的八卦,但是,八卦归八卦,最主要还是让你领略一番你师傅当年的风采,你可得记住了
我们五个师兄妹第一回出山,就是去赴闻人庸的择剑大会,二师妹千里,是你师傅的师傅,也就是你师祖的女儿,虽然她在我们师兄妹这占了个位子,却并不是断肠四子,你师祖疼女儿,不想她修我们这破剑法,相比之下你师祖一点都不疼徒弟,整天操练我们,哼,你比一比,看你师傅待你多好,都没怎么管过你,怪不得翅膀硬了之后越来越野了……哼……
三师弟伤,四师妹悲,五师妹愁
这名字论起来还是你师傅的最好听,对吧?
我记得那次下山下到一半时,老五突然间就坐到地上,嚷嚷着说是崴了脚,然后要老三抱她走,一个姑娘家简直是连脸都不要了,我和四妹就在一边看戏,老三那傻孩子,还真信了她这个邪,就要去抱她,结果千里不乐意了,千里素来最疼老三,她就说,“师弟你让开!”,然后对着赖在地上的老五大声叫,“愁!”
“哦……”,老五耷拉着脑袋应话
“二师姐来抱你……好不好啊?”
“我……”,老五支吾着说,“师傅教导我们,习武之人不怕苦不怕累,怎能因这点小挫折就气馁呢?嗯!师妹自己可以走,不劳烦师姐了!”
你说好笑不好笑,那时我们五个从小一起长大,千里拿老三当个宝贝疙瘩似的,有什么吃的用的都留一份给他,老五却是常常去老三那里蹭吃的,一回西域那边运了几串葡萄回来,千里从你师祖那里得了两串——看你师祖多偏心,千里一路从山门护着跑到山上全给了老三,结果老三转眼就给了老五,反正千里和老五是自小就不对付
现在想着,当年的故人早已去了大半,儿时为了几颗葡萄争来抢去,不知何其执着,如今却只能当个笑话讲给你听
当时我们五人去龙脊山途中,在江州那一带,千里捡了个弃婴,我说,“既是千里捡的,那就该随千里姓苗……”
可是千里不愿意,她琢磨半天,将自己名字第一字去掉“田”,自上而下给娃娃取姓为“董”,又以望孩子“俭而求素,三思后行”取名为“素行”,后来千里好像不知道从哪又抱来一个女娃,取名“素衣”,也养在暗门
到了龙脊山,我们五个待在看台上,其实你师祖带我们来起初不为给闻人庸使绊子,只是让我们见识历练一番,闻人庸那时只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把木剑把胆敢上台的人一个又一个通通都打了下去,却丝毫不见疲倦,他那时大声喊,“还有谁敢来!”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惹到了老五,她小声嘀咕,“敢不敢来什么的,是看小我们这些人么?”,立刻跳上台去,闻人庸也是真有一点本事,老五拿着真剑对他,依旧不敌,老五小时候练功,总是偷懒,她擅长的向来不是剑,而是人皮面具、**之类的小玩意,因而她不敌并非是我暗门势弱,老五打不过就出阴招,一把**洒过去,我可和你说,那会我差点吓破了胆,闻人庸挥剑自若,仅仅凭着剑气就把**悉数弹了回去,木剑眼看着就要砍到老五的脖子了,老三急过头,一下就跳上去,扶中了**的老五起身,大概是在那时,他也被弹回来的粉末沾到了,和闻人庸对了几招后,很快也落了下风,老三还大声叫呢,说是,“二姐,不要上来!”,可这下好了,千里也急了,接着也不管不顾地跳上去,挡在老三前面和闻人庸过了数招,闻人庸用那把木剑——那可只是一把木剑,大庭广众之下“唰”断了千里一截袖子,那一刻一下子周围好像都静了,你说,你师父我作为大师兄,能不急吗?咱暗门三对一不说,连脸都丢尽啦!于是我也跳上去,闻人庸到了那时,就开始有点心不在焉的,一个劲地跟千里道歉,千里捂着袖子气呼呼就下台了,竟连她平时最疼的老三也不管了,最后,你师父一剑劈开闻人庸手里那把木剑,但我又不想当那什么盟主,潇洒地一边手提着老三,一边手拽着老五就下去了
可是,你说你师祖多过分哪,等到我下来,居然还骂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说咱们暗门与闻人府无冤无仇,偏偏四对一去搅别人的场子,一边还说我这个师兄非但不阻止,反而变本加厉
话说那时四妹一直在旁边笑话我们,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说,“反正我们是第一回出山,那闻人庸又不可能知道我们几个是暗门的,有什么关系嘛!”,结果师傅一掌预备劈下来,亏了四妹拦住那老不死的,“大师兄也是心急二师姐他们,才会乱了分寸……”
偷偷告诉你,千里最后似乎还和那闻人庸藕断丝连,貌似还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其中之一就是闻人龙,另一个女娃名“荆”,只是这私生儿女的名声总归不太好听,闻人庸为了这双儿女,对外将闻人龙归到他嫡母名下,女儿不入宗谱,倒无大碍,这两孩子早早便抱到闻人府中,我倒是没见过几次
你天底下最好的师傅:思
前事再观:
1)正是择剑大会结束后的傍晚左右,龙亭静悄悄地竖立在龙脊山顶一角,通向龙亭的走道弯弯折折绕了几道,刚好围着木台三面,中间靠里是看台,闻人庸在走道上拦下了伤,“那个……我想,请教你二姐芳名……”
伤立即想起愁和他在客栈里说过的话,“二师姐想是看上那位闻人盟主了,不过她这人脸皮薄,肯定不会主动的……”
“那又怎样?”,伤不明所以
愁却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来,“我要撞上那新盟主,我就和他说,他当众砍我二师姐一截袖子,害我二师姐失了清白,他得负责!”
“二姐没了清白?”
“说得过火了点……就算是丢了脸吧……”,愁有了主意,“他要是问我二师姐的事,我就出个谜给他猜去,谜底就是二师姐的名字,如何?”
伤那时就问她,“谜面是什么?”
“嗯……垄头草共垄间泥,禾稻连天数百十”
“你说什么?”,闻人庸愣了一愣,“是……谜语?”
伤想了又想,最后道,“你猜……”
“烦请再说一遍”,闻人庸像记起了什么,“不……等会,待我去拿纸笔来,你写与我看好了……”
伤点点头,在纸上一字一句地描出来给他,“写完了……”
2)晚间,闻人庸仍坐在走道一边,外面已经绵绵密密下起了小雨,天阴沉沉地像是预示着什么似的,安安静静地淋着四周的一切,连远处的群山仿佛都湿尽了
“什么东西?”,沈如诲揣着酒囊搭上闻人庸的肩头,“猜灯谜是吧?怎么不找我,我猜得一向最准……”
闻人庸把伤写的谜题放到沈如诲手里,“不是,是猜一个姑娘的名字……”
“姑娘?这小菜一碟,是……方巾派那大小姐,湘禾姑娘,保准没错!”,沈如诲拍胸脯跟他保证,“你听我和你讲你就明白了,大小姐姓龚,‘垄头’不就是‘龙’,后面又有‘共’,所以连起来就是‘龚’……”
“为何‘龚’要取上部?”,闻人庸极其虚心地请教
“难不成你的头长在下部,怪胎?”,沈如诲刚喝了酒,神志不清地打了个饱嗝,“听我说下去,后面有‘禾’,不就是湘禾了……”
“那还有一些话没解的呢?还有‘湘’字在哪?”
“不不不……”,沈如诲很有经验地说,“这就是你见识浅了,灯谜让那些文人墨客出,非得给你山路十八弯不可,添一些无用的赘述卖弄文采,像我前年猜过一个成对的,‘半抹沉红蘸水蝶’和‘一点靛青看日斜’,这都是‘打一字’,你猜给我看……”
“我猜不出……”,闻人庸甘拜下风
“是‘永’、‘白’字,你没想到吧?前面那一串都是瞎扯淡,就是‘半抹‘和‘水’,‘一点’和‘日’字,还有我说,你不会是看上这姑娘了吧?”
“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闻人庸抬手一拜到底,却没忘记,“那还有‘湘’呢?”
沈如诲只能趁着酒劲继续编,“这个……对,‘连天’就是‘水’嘛!它又有‘草’又有‘禾稻’就是‘木’喽,‘数百十’,数数肯定得用眼去瞧,这就是‘目’,合起来就是‘湘’了,你说对吧?”
“还……还行吧……”
二,伤离别
苏离本就无意去择剑大会,当来到齐岸给她说的客栈落脚时,先见到的就是齐岸翘着二郎腿在一楼的桌席上吃着他点的小菜,模样与他那师父一般无二,齐岸瞥见她,立即殷勤地迎过来,“师叔,你终于来了……”
苏离端着长辈的架子,“叫我来有何事?是人皮面具又不够用了?还是反悔想收回你的寒水玉了?”
“不敢不敢……”,齐岸摆手连连,“就是择剑大会很有意思,想邀师叔来看看而已……还有,闻人府的人托我师父去引开一位小师弟,从听儿师妹那里拿一样东西,我师父应下了,但……现在没办法,只能求师叔试试看了……”
“别做梦了!”,没等苏离答话,林言已从楼上下来喝住齐岸,“不管是你师父还是你师叔,不管是谁都不行,我已经将听儿的门锁上了,十八道大锁,想打破都不可能!”
“十八道……这也太多了吧?”,齐岸彻底折服了,一边强做笑颜,“那就算了……算了吧……”
苏离看着这两人互相斗智斗勇,仿佛看着自家的孩子在吵嘴一样,叹了口气,便上去劝架拉开齐岸,一不留神怀里的书信掉出来,林言看到掉落的书信,一下就抢过来,“让我看看……”
然而没看到一半,苏离已将信从他手里抽出,“乖,别闹了……”,她低下头与林言平视,喃喃道,“我哥有个早年丢失的孩子,如果还在,大概就你这么大吧……是个女孩……”
千里长老 亲启,
许久不见
大约距今日几十年前的往事了,现在向你提起,不为追究,只是凭吊一二,仅仅伤心之极处,却总又苦于无人诉说,兄长虽借荒玉功法得以苟存一命于世,可笑我们本是龙凤一母同胎,如今倒强似昼夜永隔,日月难共,细数往日恩怨纠结众人,竟只剩了你一人可供我抒怀
那一年,慈慕二年,我年方六岁,家中四口,兄单字名别,异姓长姐红氏,名夜,母亲苏氏,我兄妹随母姓,父不详
说起红姐姐,她是更小一点时被哥领回家来的,当时鲜血满面,伤痕累累,问及,才知哥和她在小镇口遇上,实是孽缘一段,初逢便看着对面不顺眼,一言不合开了架,四周人识我兄长的都知他是个小泼皮,唯受母亲管教,母亲一顿棍棒,他必然乖乖认错,不过下次重又去犯就二说了,故此没人敢插手理会,尽是围观,他俩跟个妇人幼儿一般掐咬揪摔什么在那个年纪能想到的阴险招数都使上了,最后是棋逢对手,打了个不分上下,自此他们撞在一块,总是吵,母亲去后,我这个老小却更似屋里的当家人,他们一开闹,我就棍棒伺候,他们就听话个一时半刻的,那会我还忧心,万一哪天我走了,他们可怎么活呢
——我以为他俩真正是互相厌着的呢!
——毕竟我们要做的,是许会丧命的事
你说,谁能看出他们将来成了对夫妻呢
红姐姐和我们生在同年同月同日,巧得很
她是孤儿,自打那天起就赖在我家,扬言要和哥斗个不死不休,母亲无奈,便做主认了她作义女
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夜晚
那天一早,我在茶楼里听别的人说起穆良湖——七十七连湖第三湖中会放莲灯,回家就和哥提了一嘴,哥不在时又同红姐姐说起,结果那晚他们俩别别扭扭地相互牵扯着出门了,都说要去穆良湖逛逛
西洲的迷信,你们东洲的孩子可能不懂,七夕,一起看莲灯的恋人会白头到老
我还小得很,理不清他们的心思
哥总说红姐姐是个母夜叉,红姐姐喊哥作黑炭头,后来他们之间就直呼“小夜”、“黑子”,难听吧?难听就对了,他们是死对头,起绰号当然专挑难听的起
那晚天色已黑,母亲插香拜神
我们那里信的是青鸾,大概是因为西蜀尚云的缘故,爱屋及乌,凡是飞禽我们都看作神灵般,其中又以青鸾为最,我们西蜀人豢养的信鸽,尾羽上都点青芽纹
青鸟福佑,一路平安
拾掉落山野林木间的那些鸟羽——搭弓猎鸟是对神灵不敬,用涂料漆作青色,意即青鸟羽
将这成捆的青羽就着铁丝扎出一只活生生的青鸟来,贡在门前,母亲带我们兄妹三人在西蜀之地过了六年,母亲扎这个的手艺最好,不输镇上专干此事的手艺人张伯,哥和红姐姐却净会胡闹,常常拿了新做好的青羽互相对着对方乱扔,搞得一团糟,最后总惹得母亲大发雷霆
“我上辈子是欠了你们这俩小雏子什么哪?”
那晚就只我和母亲在家,母亲整理贡品,我则把家里打扫一趟,如此神灵上门时便不会厌恶家里脏乱,能多留些福气下来,然后突然有了敲门声,我以为是哥和红姐姐,就去打开门,却是一个持剑的人,他的脸我记得清楚,我吓坏了,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他一来就毁了我们家平静安详的日子,那时于我而言真的像是灭顶之灾,他打晕了我,我一醒来,已经远离了家里,我光着脚跑回家,娘亲不见了,哥和红姐姐还没回来,我怔怔地坐在家门口,脑子里闪过各种想法,最后终于想通了,我接受了,娘亲不见了,或许是死了,我们三人一夜之间,成了没娘也没爹的孩子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们长大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你能想象吗?我们三个什么都做过,乞讨卖可怜、翻垃圾堆、捡野菜,遇到神算子是我们最幸运的事,他收留我们,我们很尊敬他,他说要收我们中的两个为徒,我觉着虽说我是最小的,但论起来,是我一直当着家里的老大,便让给了他们
忘前尘,我恨透了这药,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这样!可我不是来怪你的,因为我也有错,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不来东洲,要不是神算子叔叔执意回来,我们也不会随同,我也不会在人群里重新看到他,他不认得我了,也是,毕竟我已经长大了,我和哥哥违背阵宗规矩拜入暗门,全是为了杀他,为此神算子叔叔一气气出了重病来,你说我多么可笑,他那会不知道我的心思,只当我是晚辈,待我也是极好,我却觉着他是假惺惺,一直寻找着杀他的时机
我知道忘前尘这种药,是再后来,红姐姐受一个小姑娘之托去杀沈亦非,从他身上得了三颗,我们三人平分,一人一颗,那个小姑娘自称是舞坊的舞娘,被沈亦非杀了全家,身无长物,只愿以一舞换沈亦非的性命,红姐姐被她说得愤愤不平,自愿帮她,拉着我和哥去看了这一舞,那小姑娘身着长袖舞衣,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舞袖在空中旋转飞舞,化做一团团花云,后来舞衣上的鲜红竟一点点枯萎成枯黄色,从春到秋演了一曲,那袖子可真是……好像真的花朵一般,那舞你没见过,真可以说是一舞倾城,我都看呆了,哥和红姐姐也不例外,红姐姐回过神来,问哥,“黑子,你看傻了对不对?”
哥就回她,“你难道没看傻吗?”
“这哪能一样!”,红姐姐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你可不要对人家小姑娘有什么想法!”
可哥向来和她是针锋相对,“哼,我要是有你能怎样?”
红姐姐当时就气坏了,如果我不在,他们肯定又得争个你死我活,我一只手一个把他俩提出舞坊,来到街上,他们依旧在吵闹
哥说,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我看是你瞧着人家小姑娘乖巧,想拐人家去卖钱,见钱忘义的家伙,道上的人可是都这么说你的!”
红姐姐反驳他,“道上的人说什么,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也不知怎的,红姐姐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最后随手捡了地上一块石头向哥砸过去,哥轻易便躲开来
就是在那时,我们偶然结识了闻人龙,因为那颗石子不偏不倚就砸中了他,他易名说他叫云间,还说他姐姐是闻人府中的婢子,名叫云荆,他姐弟二人父母早亡,真是好奇他如何说得出这般话来,那会他虽已丧父,你却仍安在,可我们信了,他问我们的名姓
红姐姐不理他,然后大踏步朝前走,现在想来,她估计是盼着哥会去追她的,哥一开始扭头不睬,后来大概是看红姐姐越走越远,慢慢地也急躁不安起来,闻人龙却仍拦着他问名字,约莫是情急之下急中生智,哥想都没想就大喊着回答了闻人龙的问话
他说他叫苏念红
我们从神算子叔叔那里得知,世有荒玉班为八,阵宗占了四块,两块在神算子叔叔手里,在他收徒时分别给了红姐姐和哥,两块则在师叔手里,传闻还有两座村子守着两块,一座东洲一座西洲,世代看守一棵梓树,两棵梓树据说是一对恩爱夫妻的棺木所长,根根相连,叶叶交通,东洲的村子尊梓树为木神,两块荒玉则都在西洲的村子里,当村庄后人死绝,荒玉可使人起死回生,还有两块不知所踪,神算子叔叔说起时,我们仨都只当是一个飘渺的传说,但是,千里长老,你信吗?我现在觉得它是真的,它真的可以救回我的亲人,自那日,我哥病重垂危昏迷多年,如今我找到三块,靠着荒玉,他也总算醒了过来
我一生最厌有人欺骗于我,我一生最恨有人伤我亲人,可闻人龙全做了,我哥真心待他,我们为互相知会,还编了一道秘语,以敲打的轻重为号,我哥甚至将荒玉的一块转赠他做我的嫁妆,还说将来要收我俩的孩子为徒,这块荒玉就先做见证,那块荒玉后来在他手上不慎凹了一块瘢痕,他便说刻上一朵花用来遮掩,哪知他根本不是当雕刻师傅的料,刻了一朵难看到要死的花,红姐姐说,“世上绝没有比这更难看的花了……”
闻人龙便答,“万一我能找到和这一样难看的花呢?”
红姐姐想也没想就道,“那就让我们家小离以身相许……”
后来我哥还笑着抢过红姐姐的玉,在上头刻了三片西蜀传说中的青羽,对红姐姐说,“小夜,我刻得是不是比云间好?”
红姐姐当然说不
可闻人龙不知犯了什么病症,后来屡次加害我哥,之后我便心如死灰,更加日夜想着复仇,一次偷袭他时,红姐姐与我兄妹二人失散了,哥忽然慌了,我们找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寻到一点蛛丝马迹,从此我们蛰伏了整整一年,终于等来了真正的机会,他被派到暗门的三千洞窟第三洞去守奇玄匣,那里了无人烟,常年只有他一人,这便是我们复仇的契机
我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就在我的箭将要刺穿他的脏腑,把他带入地狱的大门时,他的一个师妹冲过来替他挡了一箭,他幸运地没死在我手上,哥追上他,追得很远了,他那个师妹俯到我耳边,临死前和我说了一切,可我不信,我当时真的一点也不想相信,我发疯了,我竟一下把那箭刺得更深,我说,“你骗我!你别想骗我,我不会上当的!”,可我心里是知道的,她是对的,她口吐鲜血,挣扎了一会就死了,我颤抖着手离开那支小箭,快步去追我哥,那天我简直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干了,我亲眼看见哥把他打落山崖,我跑过去,我哭着和哥说了所有的一切,哥练的始终是阵宗的功法,逆天而行,他趴倒在地,一直喃喃地问我,“小离,你别说谎骗哥了,这不是真的对不对?”,然后他便一口血吐出来,行岔了气,走火入魔,我拦不住他,还好你来了,虽然你那时是带着人要来杀他的,可我真庆幸你来了,我不记得他杀了多少弟子才被制服,我只记得我背着他,重伤垂死,一步步往山下走,我什么也不愿想了,你说,我还能想什么呢?
世有长亭十里潇潇,故有生离
世有阴阳一线遥遥,故有死别
如果来时双脚浸透仇恨的血泊,那么回时必然踏血而归
我恨你说想让一切从头来过,喂她吃下了忘前尘,我恨你说不知道我们是谁的孩子,所以抛下我们不管,我恨你们练那些奇奇怪怪的功法,我甚至恨她找到了忘忧的解药,我恨她为何要戴着人皮面具躲开你们,我恨上天为何如此待我,我恨造化弄人,天意难算
她那时说的是,“小离,你小时候睡觉总爱踢被子,家里只有一张床榻,所以我总让你睡在你哥和你姐姐中间,我是你娘,苏愁,那是你爹,尤伤……”
最后,苗千里,我原谅你了……
师侄苏离
三,松梅错
柳侍然已在山脚下守候多时,等破风下到提前说好的那间不起眼的小客栈时,柳侍然恰恰就站在门口,手中仍转着那把刻刀,“好久不见……”
破风不知是什么表情,“杜堂主也来了吗?”
“没有,我怕你联合闻人府那帮人来抓他,所以独身前来……”
“那日我与月季姐姐谈话时,你和杜堂主就藏在祠堂的桌布下,要不是我帮你遮掩,月季姐姐怕是早就发现你了……”,破风接着说,“你们被不被抓,与我何干?再说我今日便是已与闻人府彻底决裂……”,他背过身去低语,“听儿……希望那人能比闻人息待她好……”
柳侍然圈起绳子,握住刀把,“说起来,你怎么清楚……冬梅是你娘?”
“她生前总把心事跟那棵银杏树说,我无意间听到的”,他把手里染了血的飞刀放到脖子上挂着的磨刀石上磨了一磨,又抽出手绢将飞刀仔细擦拭,“我记得那天我连吃了十六碗芋头粉……”
柳侍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你娘写了封信给漫然,你要看吗?”
柳漫然姑娘亲启,
我与你第一回亦是最后一回见面,想来已是数年之前的事,那一回也是我战战兢兢一生做的唯一违心之事,就是瞒着夫人助你和少爷见了一面
你许会忘记我,但必还记得这绢花玉带铜铃,这是当年闻人府中,四季居旁的柏树下,你亲手与我的,并允了我一事,还说是得不违仁义道德,不违礼法尊卑,不违昔日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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