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风景都看透第11部分阅读(1/2)
那模样很明显地透露出"表扬我吧,表扬我吧"的味道,还不等时经纬顺水推舟地表扬他,陆父已在小致额上敲了个栗凿,"见人就说,见人就说,说两个月了。骄傲自满可是要不得的啊!"小致吐吐舌头,在陆父怀里横七竖八地乱拱,说同学约了四点半打羽毛球,大约是陆父不放他出去,所以现在开始谈判讲条件。陆父拍着他的头说"时大哥是你姐姐的好朋友,你打电话给邱邱说有客人来,改天再打球好不好?"小致撅起嘴,很不满意陆父的哄劝,陆父只好加码,"你上次不是说想换球拍吗?今天乖乖地留在家里,爸爸明天带你去买新球拍。" "我要yy的球拍!" "好,好,yy的。"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一言为定!"小致瞥时经纬一眼,颇得意的样子,一边和陆父拉钩拉钩一百年不变。时经纬心道这小孩只差找张纸出来让陆父签字画押了,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
但凡提起孩子,大人们总是骄傲万分的,陆父也不例外。刚刚批评完儿子骄傲自满的陆父,马上便兴高采烈地向时经纬介绍小致的骄傲成绩,比如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拿了金奖啦,刚刚又在少儿钢琴大赛里进入复赛啦,说着他还催促儿子,"小致,给哥哥弹弹你最近正在练的练习曲好不好?"小致的钢琴弹得相当不错,看出来确是下工夫练过的,正在学的练习曲,也远超时经纬所见过的同龄小孩的水平。弹完一曲后,小致的妈妈回来了,也是时经纬在笙馆见过的,衣着打扮都恰到好处,既不花哨也不嫌土气。记得陆茗眉提过,她继母是陆父刚出来单干时的下属,为人踏实勤快又上进,正是陆父这种生意人最实在合衬的贤内助型。
没多久小保姆买菜回来了,小致的妈妈和时经纬寒喧数句后,便进厨房指挥小保姆给一家人张罗晚饭。吃饭时的话题来来去去都是关于时经纬的工作、陆茗眉的工作,隐约也有打听时经纬的经济状况和将来的打算之类。小致很骄傲地显摆自己的姐姐
有多么优秀,还故作不经意地透露说,他有同学的小叔叔偶尔见过陆茗眉一次,就常常来找他套近乎打听他姐姐是否有男朋友云云。告辞时一家三口又都殷勤挽留,并盛情邀请时经纬和陆茗眉以后多来走动。
总之,这是无可挑剔的一个三口之家。
陆父虽是个生意人,却并不市侩,个性颇豁达,事业小有成,亦懂得知足常乐;小致的妈妈亦不是什么狠毒后母,相天教子样样都很体贴周到,对陆茗眉的终身大事亦十分关心;至于小致呢,小小年纪,已知道恩威并用,管教他心里这位"未来姐夫"了。
在时经纬这么多年所见过的各色人等里,如此和睦美满的家庭,其实是很难得的。
夫贤妻惠,父慈子孝,且依时经纬的观察,那绝对不是做给他看的表面文章。
这一家人,是真真正正的幸福美满。
只是从陆家告辞的时经纬,莫名地觉得心酸。
这家庭很美满,只是,没有陆茗眉的位置。
他们亦不是不关心陆茗眉,那关心亦不是不真诚,只是,总好像隔着一层什么。
时经纬甚至觉得,若陆父滥赌酗酒,续弦狠毒刻薄,连同那位可爱的小朋友,也变成个不成器的小霸王,或许他的心里,要没那么难受一些。
她的父亲家庭美满,她的母亲事业有成,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值得旁人羡慕。
只是,都与她无关。
夏天的夜晚,来得比平常时候要晚。祟明岛的天空,比市区妄蓝得通透明澈,连夕阳坠落时的那道金光,似乎都绚丽灿烂些。
时经纬很希望自己有时别和陆茗眉这么"心有灵犀",可信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
粉墙熏瓦的民居式三层别墅,映在碧海蓝天的背景色中,极是古朴别致。程松坡买下这套别墅的时候,显然是做好长居的准各的;院落里种下的绿萝,不经意间已爬上围墙。绿萝繁衍的速度快,不过因种下的日子并不长,还不曾铺满墙垣,错错落落、婉蜒婀娜地伸展开去,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时经纬找到陆茗眉的时候,还不是在这里,而是在祟明县下的一个二十四小时服务提款室里。因是在郊区,银行在尽量扩张的情况下也要注意压缩成本,故修了许多二十四小时提款室,里面架几台存取款机,旁边再开一个小休息间,派一个固定的业务员在里面接受附近客户的咨询。但凡不要紧的业务,大家也不介意让业务员带回去办理,既发展客户,又省下单独开个支行的成本。
陆茗眉的新岗位,便是在这样的提款室里守门面。
见时经纬找到这里,陆茗眉有片刻的讶异,旋即又缓过神来,谁让这位仁兄是个rknow all呢,他真要找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她不惧不恼,神色温和地看着坐在她办公桌前的时经纬,"你总不至于和我说,你的业务范围也扩张到这里来了吧?"时经纬耸耸肩,很悠闲的模样,"你有好的业务介绍的话,
我不介意呀。"陆茗眉往后靠向椅背,面色和缓,目光微抬,落在时经纬那副很无所谓有又无所谓无的脸孔上,"时经纬,你这又是何必呢?"时经纬一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于微向前倾,很认真地问"那你这又是何必呢?"陆茗眉淡淡一笑,再没有原来和时经纬每一见面便针尖对麦芒的态度,相反的,显出极不同寻常的平静。良久后她扯扯嘴角,笑容里有些疲倦,"时经纬,你知道我们……不可能的。"时经纬轻轻点头。
"我己经累了。"时经纬仍笑着点点头。
"人谈恋爱也好,或者……别的什么,"陆茗眉摊手比画了那么一下,"都是很耗力气的。从认识程松坡到现在,我己经花光了……全部力气。"时经纬单手撑住下额,很认真的模样,摸着下巴,点点头。
"你很好,"陆茗眉微叹一声,面露疲态,"但我真的再没有多余的感情和时间,能投放你的身上。" "我明白。" "那……你还……"陆茗眉无可奈何地笑笑,"现在他不在,连遗骨都不晓得在哪里,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能在这里陪陪他,就当是……他曾经在这里留下过气息吧。我就陪着这些他呼吸过的空气也好。"时经纬双唇紧抿,不发一言。
"所以,时经纬,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你不用把我想得这么伟大,人归根结底都是自私的。"陆茗眉不解地盯着他,他笑笑说"爱一个人也好,什么也好、牺牲啊奉献什么的,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心理诉求。"陆茗眉眼神更加疑惑,时经纬又解释道,"意思就是,不同的人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有人喜欢杀身成仁,有人喜欢舍生取义,说白了,都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某种诉求。我呢,一向都这么与众不同,对吧?"他边说还边陋习不改地抛了个招摇的媚眼,"所以我愿意为你做什么,就跟你现在愿意为程松坡做什么一样。他死了,你做什么他都看不见,但你还是要做;你不鸟我,可我还是看着你就高兴,我就乐意这么追着你。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满足我这种与众不同的、变态的心理诉求,对吧?"陆茗眉哑口无言。
这是时经纬头一回直白地向她袒露心声。时经纬这样的人,别人躲躲藏藏的事,他要做得光明磊落;别人光明磊落的事,他偏要遮遮掩掩。
他们这么你来我往的,竟也像攻城略地的战争一般,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陆茗眉没料到时经纬肯在明显毫无转圆的情况下,如此明晰地剖白心迹。
她无端生出些哀悼的情绪,仿佛明了自己已万动不复的陷落。
时经纬开车送她回去,硕大的三层小别墅,空空荡荡。时经纬一走进去,便觉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要把他往里吸。他间陆茗眉,"住这里,不怕吗?"陆茗眉抿唇笑笑,点点头,"晚上挺吓人的。" "有没有兴趣出海去?"
陆茗眉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时经纬开车带她到海边,变魔术似的,居然真有渔船候在那里。时经纬说有朋友原来出海捞贝,所以认识几个渔民,今天他特地托人借了艘小船。他跳上船,向陆茗眉伸出手来,她稍稍迟疑,终于伸出手去。
夏末的夜晚,海风里还沾着咸咸黏黏的味道,夹杂着儿分清新之气,并不显得腻人。
时经纬亲驾渔船,马达声响起。
遥远的海平面上,天海相接的地方,迷迷蒙蒙的青灰一片,分不清究竟哪里是万里层云,哪里是浩渺烟波。
渔船再往海里开,漆深的天幕慢慢变成蓝色,仿佛水洗过一般,平常见不到的漫天星光,如水银泻地般铺下来。
"陆茗眉。"渔船轻轻晃动,随波蹁跹,陆茗眉沉浸在夜航的景色里,好半天后才明白是时经纬在叫她。月亮缓缓地升上来,在他的脸孔上涂上一层皎洁的光芒,"你有没有空,陪我去一趟满星叠。"陆茗眉双唇微张,不敢相信时经纬的提议。
"我联系好路子,可以过去一趟,取回程松坡的骨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陪我去?"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去,也不想你一个人去。" "为什么?" "我怕你在那边出什么事,"时经纬轻声道,"我更怕—我在在那边出什么事情。"
第十章 一切注事都在梦中
进入满星叠,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时经纬找到那位张副官的儿子。他三十出头,身材魁梧,面色黝黑,形容谈吐已和掸邦当地人有些差别,大约是因为在仰光软禁期间接受过教育的缘故。
问起他今后的打算,他说想做些生意,因为这几年在缅甸那边认识了不少人,今后做贸易买卖,可能比较方便。
时经纬开门见山地言明来意,张副官的儿子证实他确实收到果敢方面送过来的程松坡的骨灰,也愿意转赠陆茗眉,由她带回中国。
他们一起吃过晚饭,张副官的儿子忽然间,"你们要不要去程公墓看看?" "是松坡父亲的墓吗?"张副官的儿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老程将军的墓地,前些天,我们刚刚把小程将军也葬进去了。"晚饭后,他带二人上了一座树林茂密的山头,月亮在这时候悄悄从乌黑的云彩后探出头来,给苍苍茫茫的黛色林海涂上了一层浅浅的银光。一座琉璃顶的建筑,在层层林海中露出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尖顶,那儿,正是本地人最敬慕的老程将军的墓园。
墓座由黑色花岗石筑造而成,饰以琉璃瓦,大理石柱,中央的灵枢亦是黑色花岗石雕成,嵌以汉白玉的石碑,石碑上悬刻着老程将军的遗像。
和外界种种杀人魔王三头六臂的流言所不同的是,那位老程将军,也就是程松坡的祖父,慈眉善目,形容斯文。时经纬问"你见过老程将军吗?"张副官的儿子迷茫地点点头,"很小的时候了,我去将军家里玩,他会发糖我们吃。听父亲说……老程将军也骂他们,说他们不好好读书。"他说完后从脖颈间取出一枚玉佛像,贴在额头、嘴唇和胸口,并向灵枢拜了几拜。时经纬和陆茗眉不解其意,他解释说这是本地的拜祭习惯,于是两人也照着他的样子拜祭老程将军。至于小程将军,也就是程松坡的父亲,葬在右侧较小的墓园里,张副官的儿子说,那是很久以前小程将军为自己准备的墓地。
陆茗眉恭恭敬敬地,替程松坡拜祭他父亲。
从墓园里出来,林间一片静谧。时经纬临山远眺,看到对面的山头上,亦有层层密密的旧坟,和这座山头的松林柏海不同的是,对面山头上枯枝秃干,满目疮痍。
"那是原来打仗死了的人……的坟。"一阵林风吹来,山间有飞鸟惊起,盘旋在程公墓上。
沉默已久的陆茗眉忽对时经纬说"以前,我总不明白,他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惦记着这地方。"时经纬没有问她现在是不是明白了,他只是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
也许一个人在哪里出生、在哪里长大,并不重要。
心之所系,便是故乡。
第二天张副官的儿子送他们出满星叠,路过一片整齐划一的新房,"陆小姐,我回来之后听说,这是明老师出资建的学校。"陆茗眉看着那齐齐整整的新教室,现在正是暑假,楼房门口的空地上,有孩童画出简单的线框做球门,正兴致勃勃地踢起球来。陆茗眉心里刚生出一点念头,时经纬便好像猜到她想什么似的,说"老师专门设立了一个基金会,用于对掸邦地区的持续教育投资,你愿意的话,回去我可以把资料找给你。"一个破旧的皮球嗖地飞过来,贴着陆茗眉的耳朵飞过去,那
群孩童们叫着嚷着冲过来,毫不停歇地跑向皮球的方向。
空地上画着球门的地方,还有一位粗布衣衫的少年,叉着腰,闲闲地站在那里。
陆茗眉仿佛见到,十多年前,同样是少年的程松坡,也在这块空地上,恣意飞扬。
张副官的儿子送他们进入果敢境内,特意叮嘱说最近虽然在和谈,但果敢局势仍十分紧张,如无必要,最好不要停留。
时经纬和陆茗眉点头答应,没想到局势变化得远比他们所能想象的要快。经过边关的排查后,他们找车往北行进,在颠颠的公路上便听到了枪声。他们侥幸穿过冲突区,进入和云南相邻的边关小镇,以为歇口气就可以回到云南,却见到镇上兵荒马乱的;老壮青年牵妻扶子,背着大包小袋的包袱,朝他们准备入关的方向冲去。
远处传来阵阵雷鸣般的呼啸,那是炮火的声音。时经纬从未直面过这样的局面,炮火响起时的轰隆声,如从天而降的怪兽,要吞下整个世界。时经纬心头一裂,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紧紧抓住陆茗眉,生恐她走失。
一瞬间仿佛天地颠倒,山崩地裂。其实若镇定下来就会发现并没有这样可怕,然而人在战火中,如浮萍微末,随时都有化作烟尘的可能,谁也来不及想些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路上拦住一个人问"出什么事了?" "打仗啦,赶紧去南伞躲一躲!"还没问清情况,路人又匆匆地离开了。
到处是孩子的哭号声。时经纬无法,只好拽着行李扯着陆茗眉往有哨岗的地方跑。好容易找到一位民兵,听他说明情况,皱着眉说,"现在情况不好,你们今天肯定过不了关了,不如找地方投宿吧!"时经纬望着冲关未果退回来的难民,实在不知这乱作一团的小镇上,哪里还有地方能投宿。
蜂拥而至的难民就地搭起帐篷,开始生火做饭,看起来居然颇有经验的模样。时经纬只好沿街敲门投宿,十家倒有大半是空荡荡的,唯一肯留宿他们的,竟然是个孕妇,捧着肚子,极艰难地为他们倒水,还准备到厨房做饭给他们吃。
陆茗眉赶紧拦住孕妇大嫂,和时经纬一起收拾锅碗瓢盆。孕妇大嫂端着肚子倚在门边,指挥他们用本地的炉灶生火做饭。
吃饭的时候闲谈,方知孕妇大嫂的丈夫,恰恰在不久前的马蚤乱中丧生;她又接近临盆,纵然知道本地危险,没办法也不敢和其他人那样往云南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