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落天风(2/2)
折铁脸上惊异之色一闪即逝,随即心头了然,冷笑道:“不错,贫道正有此意。”
墨阳不管众人惊诧,续道:“不是我信不过尊驾,只是刚刚那驱雷术法太过骇人,着实让贫道吓破了胆,思之犹觉胆寒。”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鹅黄色的罗盘,那罗盘上浮先天卦象,下刻道家铭文,隐隐一层宝光流动,瞧来不像凡物。“这是教主交予贫道的大衍罗盘,能布下困雷法阵。这法阵想来也不能入尊驾法眼,至于成不成事,吾亦不知,不过图个心安而已。尊驾不会阻我布阵吧?”
“悉随尊便。”
“长春道兄,天孙道兄,请助我布缚雷阵。”
三人对敌仍不能胜,长春子已觉汗颜,这时折铁又要这般不明不白的束手就缚,他自己半点不知内情,更觉气恼,怒喝道:“哼!既有这等兵不血刃的妙法,何必让贫道前来!”
墨阳对着长春子一揖到地,行下大礼,恭声道:“事出仓促,未及禀明真人。有得罪之处,请真人海涵,还望真人万事以大局为重!”
长春子怔怔无语,忽而长叹道:“吾一世英名,尽丧于此!竖子害我至甚!”
三人合力,以那“大衍罗盘”为枢纽,在石板上画下数百道禁制纹路,片刻之间便布下了一道经纬分明的缚雷大阵。这阵法精妙之极,将整个广场都笼罩在内,十里之内雷系法术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折铁也配合得很,自觉走到了阵法中央。
子杞在心中不知暗骂了几百遍卑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墨阳那样仙风道骨,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行事说话竟能卑鄙到这种程度?难道什么逍遥物外、独善其身,什么度世济人、兼济天下都是书上的空谈不成?今天所闻所见,尽是些尔虞我诈,名利纷争,他一时间只觉从前所思所想均被颠覆,不由得灰心已极,便连问道之心也淡了几分。
有人愤愤不平,摄于三宗的威势,也不敢出言劝阻,冒襄的手已搭在剑柄上,手背上几根青筋突起。
众人根本不信折铁会束手待毙,直到墨阳的大纯阳掌结结实实的印在他的胸口上,仍觉得像是在梦中。折铁硬受一掌,衣衫尽焦,胸口几乎都凹了进去,胸骨也不知断了几根。他自知这样的掌劲也挨不上几掌,擦掉嘴角上的血痕,冷笑道:“有这样雄浑的掌力,墨阳道兄若是早用出来,也未必要靠些下做的手段。”
“凡事还是稳妥些好,贫道本不是惜名之人。”墨阳阴测测的说道,那挂在嘴角的笑容让他来有几分仙气的脸上现出了些许狰狞。
冒襄眼中火焰涌动,他一味隐忍也几乎到了极限。在天师道道众的眼里,他们这一对师徒很是奇怪:折铁并没有真正教过他多少具体的练功法门,师父常年云游在外,两人一年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便回山时也从不考校他道法上的进益;徒弟也时常下山走动,修行上有何疑难,不过翻翻这一脉的道典或前辈留下的笔记。
然而这些都不会成为他们感情深厚的障碍。他们两人像好友更胜过像师徒,虽然相聚时短,脾味也不相和,却也足够彼此知根知底。因此他知道折铁的脾性,那个倔的像驴一样的师父一旦下定决心,任谁来劝说,也决不会回头。
冒襄一言不发,将腰间长剑缓缓拔出,心中叹道:今日之局,要么同生,要么共死!十几年情分,能还多少便还多少吧。
折铁如何又不知徒弟的心思?他喝道:“小子,把剑收回去!为师平生杀孽无数,早等着有这一天了。你若有孝心,只别忘了把我的剑带回龙虎山去,顺便告诉山上的缩头乌龟们,以后的事没人帮他们扛了,让他们另谋出路吧!”
“就凭这几句话,就想打发我走吗?”冒襄面冷心热,下的决定也不是能轻易更改的。
“冒襄!”折铁大喝一声,却牵动了伤势,咳出一嘴的血,他抹掉嘴角的血沫说道:“你凭什么和我共死?我年过古稀,平生参玄悟道,笑傲林泉,一生可谓独步天下,总算不枉此生。你呢?你不过是个及冠小儿,你要拿今后的百年光阴陪我?——你难道忘了后山那人的养育之德?”最后一句如当头棒喝,顿时让冒襄哑口无言。
折铁继而长笑道:“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长谈吗?我辈终日修行,自以为功参造化,其实又何等短视?冒襄,我愿你能以平常之心对待生死之事。遥想南华庄子击鼓歌鸣相送亡妻,何其旷达哉?”意兴攒飞之下,他忽地高声长吟道:“吾生也有涯兮,而知也无涯。已有涯随无涯兮,殆已!”
让一个弱冠少年看破生死,这又何其残忍?冒襄手中长剑剑尖垂地,只觉的它前所未有的沉重。一时间,悲凉,漠然,愤怒,彷徨,各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他仿佛在看着折铁,眼神却空洞涣散,没有焦点。
折铁暗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徒弟不会枉死了,给他一段时间,他总会想开的。那边厢,墨阳早已不耐,待折铁说完,又是几掌印下,折铁没有防备,登时被打的狂喷鲜血。双腿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不动分毫。
宁士奇虽然刚与折铁拌嘴,心中却极佩服他的为人。眼见他莫名其妙之下,性命就要害在小人手里,不由双拳紧握,他修行前虽然是个书生,却也常与侠义之士为友,心中自有不平之意。他才踏出一步,却被妻子一把攥住衣襟。
宁夫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士奇,这是道门的家务事,你忘了盟主的交代吗?咱们插手不得!”宁夫人双眉也凝成了一团,却只是对着他摇头。宁士奇长叹一声,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