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青灯如曳佛前语(1/2)
从池底传来的,断续而幽隐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其中似乎多了些许欢畅的味道——由于生前强烈的怨念,恋栈着人间未及步入黄泉,而只能在尘世中游荡的孤魂,他们在人间徘徊了无数个年头,最终陷入万阴鬼池,日日夜夜永受煎熬。
这些永不得超脱,执迷于怨憎的亡魂,对于生人有着强烈的渴望。活人温热的、脉动的血液里散发的生之气息,即使它们已毫无智力可言,然而只凭着那一股最本源的执着,只想离着这气息更靠近、更靠近一些。
燕长歌眼中蕴满厌恶,他的性情虽然算不得是洁癖,然而却也绝不容许肮脏的东西靠近。暗中三次纳气发力,这样的力度即使是千钧巨石也能震得粉碎,可是只看他的表情便知道,结果并不理想。他现在伸展一下手指,都要使出绝大的力量。万阴鬼池,束缚炼化了千万的冤魂。故老相传,若是生人误入池中,则永无脱身的可能。
玄朗仔细看着燕长歌的面孔,想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他想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也有恐惧。
可惜他并不能如愿,除了厌恶外,燕长歌神情里只有冷冷的不屑——对鬼池的不屑,和对于他的不屑。
“燕长歌,天下间就没有能难倒你的事情吗?”
他心里忽然起了恶作剧似的念头,只想要刺激一下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可是?——,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当年不是也留不住晴岚的命?”
“住口!我亡妻的名字,凭你也配叫出口?”那两个字仿佛刺痛了某处要害,他的脸一瞬间苍白如纸。
“晴岚,晴岚,晴岚……”玄朗的眼睛忽然迷离,似乎陷进了回忆里,继而瞳孔散而复聚,盯紧了对方的眼睛,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不配叫这名字的是你!燕长歌,当年你上天入地也找不到的那个人,就是我!你挽留不住的又何止是她的命,还有她的心!”
燕长歌眼中的闪光锋利的似乎可以割断一切,“是你!?”
一道白色的闪光在两人之间横过,是倾国剑连着鞘直刺玄朗咽喉,却在三寸之外生生顿住,剑尖震颤不已,显示着主人心中的暴怒与不甘。“噗”,玄朗喉间枯硬的皮肤猛然断裂,爆出一朵枯败的血花,隔空的剑气毕竟是伤了他。
“是我,就是我,我藏了十六年终于能说出口了!你一定想要杀我想的疯了吧,可是你不知道,其实我更想杀你!因为若不是你,她不会一心求死!”
玄朗喘息着吐出几口气,反而渐渐平静下来,用一种说他人故事的口吻说道:“是的,我更想杀你,仇恨在我心中被滋养到了可怕的地步。这十六年,十六年里我号称闭关修行,看着自己的皮肤一天天枯萎,最后干硬如树皮,作为人的特征一点点消失,即使怎样看来都没有希望,可一直让我坚持下去的只是杀死你这唯一的执念。”
“恶贼!是你毁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你还敢妄言杀我?”燕长歌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额头上的青筋也根根突起。他找了十六年的恶魔就站在自己眼前,可他举世无双的仙剑竟不能刺入仇人的喉咙。
“其实你也不过是一个生活在自己的想象里的可怜人!”玄朗望着容颜绝世、性情更不可一世的燕长歌,眼神近乎于怜悯,“我来告诉你真相,一个你永远都无法接受的真相!”
…………
我是普陀山大千阁寺方丈慧威禅师的首座弟子玄堪,三岁便已出家为僧,拜在师父门下。师父常说:“诸弟子中,唯汝最具佛性,来日传我衣钵者,必无他人矣。”
这亦是我多年梦想。成为大千阁寺的方丈,便意味着同时成为佛门四大道场共同的住持和朝廷敕封的大国师之一,可以统帅天下所有的僧尼。佛门虽朔败于道门,濒于衰落,可谁知道不会是我让佛门再次广大呢?这样的荣耀即使是六根清净的得道高僧恐怕也不能抗拒,何况我六根未必清净。
然而在遇到她之后,我才发现,这一长串的名号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晴岚并不是那种让人一见惊艳的女子,或许是因为连那样的男人都倾心于她,才让她如此引人注目,仿佛加了一道光环。
是的,她的丈夫是九霄狂客燕长歌,天下名剑谱排名第二‘倾国剑’的主人。这个术法绝世的男人,同时拥有连女子也嫉妒的绝世容颜。同门师弟常笑我相貌英俊,却不幸做了和尚,然而和燕居士一比,我这一身皮囊便太也不堪了。这样的天之娇子肯为了她而甘心隐居林泉,单只这一点,就为她增添了许多魅力。可是不久后我已知道,她的魅力与生俱来,从无需假求外力。
只可惜,并没有多少人看得出,包括她自己。
她对燕居士说,在闺阁时曾向佛祖许愿能求得如意郎君,如今心愿得偿,理应在寺中礼佛三月,敬谢佛祖。燕长歌欣然答允,却不知她是在说谎。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无法面对自己的丈夫,她苦无人诉,只想向佛祖说说自己的心事。
燕长歌为了她抛弃了天下的名声,对她事事依从,然而过了两年的隐居生活后,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那绝美的容颜啊!每日清晨揽镜自照的时候,总会看到身后另一张更加美丽的脸,她甚至提不起精神梳妆打扮。身为妻子,本是女为悦己者容,然而容色却及不上自己的丈夫,这样的折磨旁人无法想象。他越是对她千依百顺,她越是惊慌失措。
或许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她因此而渐渐愁肠百结。——其实她配得上的,她配得上天下任何人的,可惜只有我和燕长歌懂。
那一夜,我经过佛堂,偶然听到了她的心事。从此后,我时常夜里在佛堂外徘徊,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
说不上是我勾引了她,还是她勾引了我,或者用世俗的说法,我们是两情相悦。
那一天晚上,在佛堂里,高高在上的佛祖,冷眼为我们见证。
从讲经,到倾听,到安慰,再到拥抱,一切仿佛是梦幻一般,却又如此顺其自然。我们都觉得,事情本该如此。之后,我经历了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时刻,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那样的抵死缠绵、灵肉交*合。那片刻的温存比佛经上说的一切圆满、大乘都更美妙。
这就是佛说的“空色”吗?难怪佛家惧谈‘色’——这让人不肯皈依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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