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文人渊薮(2/2)
盈缺接过酒杯,笑道:“自然能饮。我虽心在空门,身却在红尘。我还有一位朋友,可否一并过来?”
苏旷和秦轩连声道:“快请!快请!”
和盈缺同来的人,不问可知,正是弥越裳,此时仍做男子打扮。苏旷一眼瞧出蹊跷,大笑道:“一个戴了假发的和尚,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你这两人竟然同路,哈哈!妙极!妙极!和尚固然是妙人,姑娘更加绝妙!”
弥越裳并不似一般女儿家般露出娇羞神态,只是笑问道:“既是妙极,便当饮酒为兴,学士能满饮此杯否?”从桌上抓来一只大杯,满满的斟上,遥遥举起。苏旷素来放达,笑说:“此杯当饮!”接过酒杯,仰头喝尽。
“弟陪饮一杯。”越裳自斟了一杯酒,也跟着仰头干了。喝罢低声说道:“小弟既是男装打扮,两位须叫小弟弥兄为好。”
苏旷与秦轩相视一笑,点头称是。盈缺又与秦轩见礼,他听的秦轩适才言论,远迈流俗,不禁大起敬佩之心,便把平日里的狂傲之气收起,与之倾心结交。越裳喝了满满一大杯,只觉两颊如沸,那艳丽之状,哪里有半分像男子,因此也不敢多饮。她笑说道:“早就听说,湄洲有三苏,皆有济世经国之才。老苏沉郁洞明,大苏豪爽放达,小苏稳健持重。今日见了大苏学士,才知此言不虚,另外二苏亦当如闻名。”
苏旷笑道:“我家另外那二苏,都是安安分分、不苟言笑的大学究,唯有我这人,天生就是个坐不住板凳的。玩笑放诞,结交市井,丢尽了苏家人的脸面。”
秦轩笑道:“这是真名士自风流,似苏兄这般,旁人原也做不来的。”
四人把盏谈笑,苏旷与秦轩固然文识渊博,盈缺这个野和尚肚子里也不缺墨水,越裳家学渊源,她老爹鹿鸣居士也是江西一带有名的儒者,唯一的一个女儿自然也通文墨。因此四人推杯换盏,纵论古今,都大生相见恨晚之感慨。
酒过三巡,沿江大道上忽起喧哗,原来是六七个灰衣僧人大步行来,引得路人驻足观望。领头一位僧人行到酒楼外,向着弄潮楼的店小二问道:“小施主,可曾见过一位二十几岁年纪、长得风神如玉,双目炯炯的僧人?”酒楼的店小二每日里迎来送往,记性又好,是寻人的第一选择。
这店小二年纪不大,一年到头也没见过几次和尚,瞧着甚是新鲜。他见这几个和尚虽然是布衣芒鞋,却个个筋肉结实、宝相庄严,不敢和一般打秋风的苦行僧等同待遇,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抱歉的很,小店并不曾来过这样的客人。几位师傅在哪座宝刹修行,若见了这人,小的也好报个信儿?”
几个僧人听他说不知,都露出失望神色,也不及自报家门,就要到他它处去寻人。苏旷平时结交佛道,人面极广,认出了那为首的一个和尚,在楼上喊道:“可是大千阁寺玄苦大师,可愿来楼上一叙?”盈缺把头背到里面,心里暗骂他多事。
玄苦见是杭州通判,不敢失了礼数,合十参拜道:“原来是苏大人在此。原该上楼与大人见礼,只是小僧身负寻人之责,不敢怠慢。他日有暇,必登门谢罪。”
苏旷心中一动,问道:“不知大师寻的是何人?却这般紧要?”
“不敢欺瞒大人,这人也是我寺僧人,法号叫盈缺,原是我寺前日公推出来的新任方丈,谁知后来却不见了踪影,连大礼也没赶得及举行。这事关乎我寺运势,可轻忽不得。我寺已派出九批人马到各县,此时仍无消息。”
苏旷心中已知根底,脸上却摆出严肃神情,说道:“即是如此,便不打扰大师的正事了,还是寻人要紧。大师请便。”
等众僧走远,盈缺重新坐正,却见苏旷和秦轩直盯着他,不由尴尬一笑。秦轩苦笑道:“原来盈大师这么大的来头,竟是堂堂大千阁寺的住持方丈!”
盈缺摇头说道:“方丈之礼还没有行过,我可不算是住持。”
苏旷叹道:“连天下第一名寺的方丈大位都能弃如敝屣,大师胸襟,远过众人。呵,苏某一向自诩旷达,今日才知河伯观海之叹!”
那日三佛殿前**,盛况空前。——盈缺仿佛佛陀降世,坐白莲,讲大乘,百兽相携敬佛,顽石亦不住点头——无论真实情况怎样,这是在场大多数和尚心中的景象。
僧人的前倨后恭,其实并不比俗人的市侩更高明,盈缺也并不因为迟来的尊敬而欣喜。所以在赌气得到方丈的尊荣后,才能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当时他一面怀念着身在余杭的几位娇娥,一面漫不经心的说道:“别傻了,做一群俗人的首领?那我就成了大俗人了。”玄空听到这句话时,脸色铁青。
申正时刻,玄空下令给主掌刑名的大明王殿,将环绕普陀山全岛的禁制提升到最高等级“无常”,直至方丈继位大典完成之前,严禁任何人出岛。
当晚子时初刻,有僧人来向玄空禀告,准方丈盈缺及香客弥越裳失踪,遍寻全岛不获。稍后,得到消息的大明王殿首座慧疑前来请罪,并言明:“无常禁”威力全开,方圆百里落叶可知,然而这两人何时离岛而去,大明王殿却丝毫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