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中秋宴(一)(1/2)
日光明灭,灰白色的云时不时被风推着遮住日头。
梧桐树的叶子簌簌作响,时不时落下几片。
阿雪坐在厨房的杌子上,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扇着药炉下面的火。
炉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苦涩的药味儿慢慢腾上来,充满整间厨房。
前几日,玉才人出了银子,让人将穗红葬了。
屋子里空空荡荡。阿雪每次推开门,再也见不到同乡的那个簪着两朵火红的绒花、拉着自己的胳膊、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了。
阿雪拿着帕子,揭开药盖子,加了些水。
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穗红,是在吃晚饭的时候。
“穗红,你喝这么多红豆汤,晚上还要不要睡觉了?”
阿雪留意到她咕嘟咕嘟一连喝了三碗。
“好喝嘛,”穗红揉揉肚子,不好意思笑道,“今天白天一天没喝水,都渴死我了。”
穗红又盛了一碗:“再说,这碗这么小,汤又煮的又甜又香,我忍不住嘛。”
蒲扇轻轻扇着,药炉下面,火光明明灭灭。
再见到穗红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僵硬,脸上还留着被碎石划破带出来的血痕。
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不会像两点纯粹又轻盈的萤火,擦去一小块儿夜色的漆黑,又涂上带着笑意的、淡淡的薄荷绿。
“明雪,”春兰的声音忽从外面传了过来,打断了她的回忆,春兰跨过门槛,笑道,“才人的药好了吗?”
阿雪起身,又掀开药盖子。
棕褐色的液体又咕嘟嘟嘟冒起一串水泡。
“好了。”
阿雪把药盛到碗里。
春兰把火熄了,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秋猎的事,才人竟莫名其妙病了,连太医都找不出病因,只开了这些安神的药,让才人放宽心思。”
玉才人是在昨日病倒的。
当时她正拿着绣绷,要绣几条帕子托人带出去,和几样自己新得的簪子、步摇一道,送给妹妹当生辰礼物。
可绣着绣着,整个人就栽了下去,还险些被桌上的剪子戳到眼睛。
之后就怎么也叫不醒了。
阿雪把药放到托盘上:“我听说这位太医是新来的,也可能从前没碰到过才人这种病,没经验,姐姐还是改日再寻个资历老一些的太医过来瞧瞧比较稳妥。”
春兰跟在阿雪后面出了门,一面走一面道:“谁说不是呢,只是从前给才人瞧病的李太医不知为何忽然辞了官,回乡养老去了。旁的太医那日又恰巧给其他娘娘们请走了,只余他一人在那儿守着。”
两人进了屋,绕过屏风。
玉才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额头上时不时渗出几滴虚汗。
“药先放着,一会儿我来伺候才人喝吧。”春兰道。
阿雪闻言把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问:“才人还要参加晚上的中秋宴吗?若是如此,我一会儿早些煎药。”
春兰点点头,压低声音道:“谁叫今年的赏菊宴和中秋宴恰好在同一天呢,实在是不巧的很。才人推了白日的赏菊宴,总不能再推掉晚上的中秋宴。”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玉才人额头上的虚汗,又道:“你去把晚上才人要用的东西、穿的衣裳什么的再检查下,我怕那些小丫头们毛手毛脚,出了纰漏。还有中午的饭也热一热,丹琴她们几个去内侍监领东西了。”
阿雪应下,退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隐约听见玉才人梦中说了些含混不清的呓语。
大抵还是些藏在记忆里的往事。
玉才人总爱一遍又一遍回味自己从前没进宫时候的日子,和那一盏又一盏甘草茶一样,似乎永远也不会厌倦。
日头渐渐移到天空正中。
微暖的光洒下来,在灰白色的云的衬托下似乎带着些冷意,又像是晶亮的初冬的泉水,缓缓倾泻而下。
阿雪把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什么纰漏。
只是,离开屋子的时候,忽然留意到架子上的一盒小小的胭脂。
“才人素来不爱用胭脂,便都赏给你们了,”那日从内侍监领了东西回来,春兰就把胭脂分给她们,“你们挑一盒喜欢的吧。”
穗红摆摆手:“多谢姐姐好意,只是我对这个过敏,用不了,不如把我的那份给明雪?”
“我平日也不怎么用。”
春兰笑道:“看来这新到的胭脂倒成了没人要的东西了,”春兰等她们挑完,把东西放进库房的架子上,“那你们用完了就过来拿。”
精致的胭脂盒子上落了层薄薄的灰。
阿雪把胭脂从架子上拿下来。
牙白的盒面上绘着几朵开得正艳的杜鹃。
打开盒子,淡雅的香气从盒子里逸出来,化作灰扑扑的空气里的一粒尘埃,落在地上,死去。
阿雪想不通,为何穗红好端端地会坠崖身亡?
她又为何要去悬崖边?
日光落在盒子里的胭脂上,朱红的精致的胭脂似乎变成一匣子鲜血。
不过一两月的时日,玉才人身边的人已经去了两个。
窗外的风呼啸着,带着些许哨声。
地上的灰尘扬起,枯黄的梧桐叶也被风卷着,高高飞上了灰白的天。
朱红的宫墙耸立着,像一只高高伸着的巨大的手,捉住那片碰到它皮肤的叶子,一把拽了下来。
日光静静落下,照在灰白的地面上,不知为何竟似乎有些刺眼。
“明雪姐姐,”苏才人院子里的金霞跑过来,笑道,“姐姐放在厨房里头的蒸盘可否借我使使?只两刻钟便好。”
阿雪点点头:“那你先用吧,”又问,“你们的蒸盘呢?”
“昨日新来的小丫头蒸完东西,不知道把蒸盘丢哪里去了,”金霞抱怨,“真是粗心大意,这种烧饭的家伙也乱丢。也不知道她丢到哪里去了,就算找回来了我也不敢再用了。还得去内侍监领新的,麻烦死了。”
“这是为何?”
“谁知道有没有沾上什么脏东西?万一沾了东西,给蒸盘底下的热水腾上来的热气一熏,那热菜也好,蒸东西也好,做出来的东西是吃还是不吃?”金霞摇头叹气,“下次再不让她碰厨房的东西了,这么毛手毛脚,掖庭局里的姑姑还放她出来,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雪忽然想到,那日赵姑姑被关进掖庭局里之后,厨房里就换了块儿蒸盘。
联想到当日的种种情形,阿雪不由得背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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