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司乐司(十)(2/2)
这月亮仿佛一块圆润的磐石,任漆黑的河水从它身侧流过。
地上,叶影婆娑。
“心月,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按着他们之前约好的,三更十分来到夜阑殿的梧桐树下。
齐心月扭过头:“像月神祈祷啊,祈祷我明日能考个好成绩。”
说完,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月神啊月神,信女愿荤素搭配十年,换取明日的琴艺考核能考到甲等。”
“……你不换个求一求?”
月神怎么会理会这种事?
他心底默默叹气,但碍于她的余威,面上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那该求什么?”
她回过头,一脸懵懂。
“笨蛋,当然是求姻缘。”
他无奈地摇摇头,拉着她的手从树影底下走出来,朝着天空中的圆月,双手合十:“月神,信徒愿折寿十年换取与心月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咦,你好肉麻。”
她却抱着手臂缩缩身子。
“快说。”
他终于被她气到,面无表情盯着她。
“……好吧,”她举双手妥协,看了他一眼,才双手合十,重新祈祷,“月神啊月神,信女上一个心愿请您满足。也请您让信女与翊玟修成正果。信女愿……荤素搭配二十年来换。”
她一睁眼,就望见他气鼓鼓的神情。
“哈,像个河豚。”
她捂着嘴,转过身憋笑。
元嘉帝思及此,也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皇上,怎么了?”德全在旁边问。
德全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眼前的清秋阁陈设虽然如旧,住在里头的人却早已不在。
窗外的雨落到地上,带出一点水声,仿佛无言的叹息。
都已经过了十二年了。
他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殿内的歌舞上来。
琵琶声越来越急促,仿佛将要乘着风、攀着月色升到空中。
晚娘双手合掌放在心口,脚尖往后勾,右腿往后一踢,带着身子凌空跃起。
好似祈月的巫女。
拜月,祈月。
他不由得叹息一声,眼眸里流露出一点落寞来。
“看来皇上是想起先皇后了,”珍琇也叹息一声,“皇上和先皇后定情就是拜的月神。”
“你为什么对皇上和先皇后的事这么清楚?”
“我家乡那边的说书人总说呀,”珍琇道,“先皇后闺名念月,刚好我家那个镇子从前也叫‘念月镇’,后来才改的。镇上的说书人以此为荣,就翻来覆去地说。”
念月。
原来这就是先皇后的名字。
当晚,晚娘便被平顺唤过去侍寝。
灯火黯淡的光在平顺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乔大人倒是不走运。”
平顺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乔若也不恼,只笑道:“终归有人走了运便好。至于是谁,只要皇上满意,那便行了。”
“乔大人说的是,只是不知乔大人听说过两句话没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有‘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乔若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这就不劳平顺公公您费心了,”阿雪插话,又笑,“若是在河边走要湿鞋,换个地方不就行了?至于初一十五,也总有办法的。”
说着,又靠近平顺,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到平顺手里:“总之,无论是谁对公公您都是有利无害的。这些,全当补偿您这些时日费的心思。”
平顺掂了掂。
倒是有些分量。
他心里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总归日后能得好处就行,谁来也都一样。
“明大人说的是,”平顺弯起一对细长的眼睛,“倒是我多想了。”
说着便转身离去。
屋子里,灯影微微摇晃。
两个彻底放松下来的影子投在墙上。
“难怪你之前叫我准备荷包,”乔若道,“原来是这个用途。”
“平顺此人最重利,这是他的难缠之处,也是摆脱他的关键。只要给够了银子补偿他的脸面,又不损害他的好处,他自然不会管当上采女的到底是谁。”
阿雪捧着热茶喝了一口,又把手背到身后捶捶肩膀。
“来来来,我帮你捶,”乔若站在她身后,帮她捏肩膀放松,“今日真是多谢你了,亏你想出这些好法子,你真是我的福星!”
阿雪失笑,提醒道:“不过方才平顺说的也的确有几分道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这话怎么说?”
“在司乐司,女官们是要时常在殿前忙活的。指不定你哪日又碰到了皇上,他一晃眼,又觉得你像先皇后,要你当他的妃子。那到时候我也没办法了。”阿雪又喝了口热茶。
“说的也是,”乔若想了想,“那你说我往司计司那边考怎么样?司计司那里的女官管后宫服饰、薪炭一类的东西,平日大多和货物、账本打交道。”
阿雪考虑了一下:“那倒也是个好去处。”
“你呢?你日后打算留在司乐司吗?”
“大概不会,”阿雪仔细思量片刻答道,“我虽说会一点琴曲,但并不算精通,对于安排宫宴之类的事宜也并不热衷。若是有的选,我倒是想去尚宫局那边。”
虽说六局平起平坐,但尚宫局掌握的实权似乎更大些。
若是想要做些什么,日后还是要想办法进尚宫局去的。
窗外的雨停了。
只房檐上一颗颗滴着水珠。
嗒、嗒、嗒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阿雪不由得想到晚娘。
或许明日她便能成这宫里的采女了吧。
“不知晚娘现在如何了。”
乔若托着腮,望着窗外。
“或许她现在正高兴吧,”乔若叹了口气,“可后宫争斗如此激烈……”
“别担心,”阿雪道,“晚娘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怎么做的。”
“所以你之前才……”
阿雪笑而不答。
这两个月,她搜集了这后宫之中关于元嘉帝的种种传闻,包括《裕太后手札》中提及的有关他年少时的种种事情。
按着这些细节,她排好了一出偶遇的剧本。
先以乐声引他过来,再安排人守在后门,等到元嘉帝一过来,阿雪便让晚娘临时“出去走走”。
“但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晚娘呢?先同她商量、排演一遍,岂不更佳?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有个应对。”
阿雪笑笑:“可‘偶遇’重在‘偶然’。若是精心设计的,哪怕演的再好,也很难有那种‘恰好相遇’的感觉。这两个月我也有仔细观察晚娘,这种情况,她能独自应对。”
房檐上的雨渐渐滴完了,只在地上留下几个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映出熹微的日光,亮闪闪的,仿佛几片镜子片儿。
阿雪闭着眼睛推开门,打了个呵欠。
考完了是考完了。
但脑袋一直紧绷着,大半夜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她揉揉眼睛,拍拍脸颊,勉强清醒了些。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忽人由远及近传过来。
阿雪转过头。
“明大人,明大人……”一个小丫头笑吟吟跑过来,“明大人,朱司乐叫您过去呢。”
“司乐可有说是何事?”
小丫头笑道:“反正是好事,”又伸出手,“是大人要给我讨喜钱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