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真是目中无人,照旧你眼瞎了?我一直在这里呀!”
“……”
终于,一阵鸡飞狗走、排山倒海之后,新郎顺利迎进了新嫁娘,也拜过了堂,没人耍性情,也没人闹别扭,未几,前厅喜宴就开始轰轰烈烈的热闹起来了,恭喜声、劝酒声,闹烘烘的一片嘈杂。
尔后院西厢里却寂静得像墓地,洞房内红巾红枕红罗帐,喜烛泪一滴又一滴,床边的新娘已枯坐不知多久时候,换了其他斗胆一点的新娘,不是偷偷起来运动一下筋骨,就是爽性自己先来大吃一顿再说。
但香坠儿不会,别说动一动,她早已一身冷汗,又紧张又畏惧得连该怎么呼吸都忘了。
一个生疏人,她已经嫁给一个生疏人了!
从没见过面,连名字都不太记得的生疏男子,她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了,现在忏悔或许来不及了吧?
呜呜呜,她真的不想嫁人呀!
不是不想嫁给他,而是不想嫁给任何人,她只想留在家里,让爹娘、让年迈养一辈子,可是……可是……
她不能不嫁,为了娘。
从做下这个决议开始,她没有一刻不在忏悔,但每当任何人问她的时候,她都打死不认可忏悔,因为她不能忏悔。
为了娘,她不能忏悔。
于是,她终于嫁了,现在要忏悔也来不及了,可是,她真的好畏惧、好畏惧,生疏的丈夫,生疏的公公、婆婆,生疏的小叔、小姑,对于她的胆小爱哭,他们会如何看待呢?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又开始流瀑布。
她也不是居心的嘛,胆小是天生的,虽然她也不想那么爱哭,但泪水就是会自己冒出来,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嘛!
在家里,各人都已经习惯了,见责不怪,不是娘被小蜘蛛骇到,就是她被小蟋蟀吓着;不是娘哭倒茅房,就是她水淹厨房,总之,这种事就跟呼吸一样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她不在家里了,她已经嫁人了,周遭左右全都是生疏人,他们纷歧定能够忍受她的胆小爱哭。
要是他们很生气又讨厌,她该怎么办呢?
愈想愈担忧、愈想愈恐惧,于是她的泪水也愈掉愈凶,差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就在这时……
喀啦!
突然,一声门扇开启声吓得她猛一下噎住了喉咙,不光呼吸停止了,连心跳也忘了。
喀啦!
另一响门扇关阖声事后,轻快的脚步不疾不徐地来到床前,纷歧会儿,她的红罗巾被掀开了,可是她畏惧得连偷看一眼都不敢,只敢深垂螓首,卯死命盯住自己哆嗦的手,都揪成一团麻花卷了。
于是,随着轻笑声,有人在她前头蹲下,修长的手悄悄伸到她的下巴,轻轻扶起她的脸儿,她的眸子情不自禁的也随着抬高了,随即,就在她的视线触及眼前人的那一瞬间,她就忘了她的畏惧,情不自禁的笑开了。
她干嘛笑?
不,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蹲在她跟前的人,红衣红鞋红发巾,是她的新婚夫婿,而他那张脸,两只眼两弯弦月,双颊上尚有一对又深又迷人的酒窝,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璀璨辉煌、辉煌辉煌光耀的笑脸,那样清朗、那样坦率,乍见之下,竟然似乎真的在闪闪发光。
最恐怖的是,它尚有熏染性,使她情不自禁的忘了紧张、忘了恐惧,莫名其妙的随着拉开嘴露出白牙齿,不明所以的学他一样把两只眸子笑成两弯弦月,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么?
“嗨,我叫方瑛,你呢?”温暖轻快的嗓音。
“坠……坠儿,我……我叫香坠儿。”她到底在笑什么?
“啧啧啧,瞧瞧你,可真娇小,果真是个小巧可爱的香坠儿呢!”有点轻佻的语气,却不会令人感应不快,只会让人酡颜。“凤冠很重,对吧?快拿下来吧,然后,我要送你一样礼物。”
香坠儿驯服的听从他的话,摘下凤冠放到梳妆枱上去,心里却还在疑惑,前一刻她显着还畏惧得要死,但这一刻,她究竟在笑什么?
然而,一回过身来,她又忍不住拉嘴笑得更绚烂。“好可爱喔!”
一只毛茸茸的,金黄色的小狗就窝在方瑛手上对着她吐舌头。
“喜欢?喏,送给你啦!”
“给我的?”香坠儿惊喜的接过来。“谢谢、谢谢,它好可爱喔!”
“那虽然,我精挑细选,好不容易才挑上它偷来的!”方瑛说得自得洋洋。
偷?
香坠儿呆了呆。“这是你偷来的?”
“我娘养的狗儿生了三只小狗,可她一只都舍不得给,我只好用偷的啦!就在刚刚,当各人都在前头热闹时,我就悄悄溜到我娘房里偷了它来,只要给了你,娘就欠盛情思要回去啦!”方瑛满不在乎地坐下来斟酒,又拿筷子吃糕点。“是我完婚,谁也想不到我会趁这时机去偷狗!”
“可是……”香坠儿忐忑地咽了一下唾沫。“婆婆不会生气吗?”
“不会、不会!”方瑛挥挥筷子。“是她自个儿说的,偷获得就给,偷不着就没,现在我偷到了,那就是我的啦!”
磨练偷功?
香坠儿忍不住噗哧笑出来。“婆婆一定很拿你没辙。”
方瑛点颔首。“虽然是后娘,但她对我真的很好,有时候我还以为她疼我比疼弟弟更多呢!”说着,他用筷子指指另一张椅子。“坐下、坐下,你一定饿了吧?来,一起吃吧!”
一整天没得吃、没得喝,她还真有点饿了呢!
因为他的笑容,尚有怀里不停蠕动撒娇的小狗儿也分了她的神,香坠儿早已忘了紧张,也忘了要畏惧,一听他说,连忙坐下来拿筷子想要喂小狗仔吃工具,旋即顿住。
“它多大啦?”
“快四个月了,可以吃工具了,但千万别给它吃太多,”一看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就跟他后娘一样,自己不吃,老爱先喂狗吃。“否则它拉肚子,我可不认真清理,告诉你,它可贪吃了!”
“快四个月了?”香坠儿惊讶的端详怀里的小狗。“可是它好小喔,我以为刚出生不久呢!”
“它再大也大不了几多,所以我娘才会养这种小狗。”
“那它是公的?照旧母的?”
“公的,贫困较量少,”方瑛挤眉弄眼地说。“要有贫困也是别人的,不关咱们的事!”
香坠儿的脸又红了,脑壳掉下去,装作喂小狗狗吃工具。
“讨厌,说什么贫困嘛!”
方瑛莞尔,仰首饮尽杯中酒,再转眸悄悄审察他的新婚妻子。
说老实话,她的容貌可真教人意外,原以为庄稼人的女人即便不庸俗,也该很普通,没想到她眉儿端秀眼羞怯、鼻挺嘴更小,精致的五官镶嵌在葱白水净的瓜子脸上,再加上纤细娇小的袅娜身材,尚有几分稚嫩、几分青涩,就像一支精致纤巧的扇坠儿,虽没有耀眼醒目的美,却透着另一种蕴藉的、蒙胧的美,细腻婉约、灵秀雅致,得细细的品尝,可以一再回味,十分耐看。
嗯嗯,他喜欢,很喜欢!
笑咪咪的,他又斟满两杯酒。“喝过酒吗?”
香坠儿飞快的瞟他一眼。“过年过节时才喝。”
“那么……”轻轻挪已往一杯,方瑛滑稽的挤着眼,那弯月型的笑眸透着几分暧昧。“一杯应该醉不倒你吧?”
香坠儿马上又挂上一酡颜,她知道,方瑛要她喝的是交杯酒,默默的,她端来羽觞半口半口地逐步喝完,抬头看,方瑛的羽觞中早已涓滴不剩,正望着她直笑,那笑容又像在发出万丈光线,使她情不自禁的又随着笑开来。
“吃吧,”他说。“别惠顾着喂小狗,也记得填填你自个儿的肚子。”
话落,他就自顾自吃喝起来,连多看她一眼也没有,但也幸亏他如此,香坠儿才敢放胆的夹饺子吃、舀莲子汤喝,否则有个生疏人瞪着她看,她吃得下才怪,或许吞下一颗饭粒就够她饱上三天了。
也或许他就是居心的,因为知道她会怕羞,所以居心不看她、不管她,看似不体贴,实在这才是体贴。
想到这,她不觉飞过眸子去偷觑他,换她审察他了。
粗犷的浓眉,帅气的鼻,那张嘴却挺秀气,尚有两弯顽皮的笑眼和一双迷人的酒窝,近乎圆溜的脸娃娃似的可爱,凭良心说,他的五官脱离来都很悦目,可一旦配在同一张脸上,就有点搭不起来的感受,又粗犷又秀气、又帅气又可爱,全都混在一起了,似乎茶杯配错了水缸盖和菜盘子,还搞错了用途,竟然拿去装酱油了。
不外如果再多看两眼,却又会发现他这奇异的五官搭配反而有一种极为特殊的魅力,看得久了会拉不开眼,会忘形的盯着他目不转睛。
或许是想看清楚,他的五官综合起来究竟是粗犷照旧秀气、是可爱照旧帅气?
此外,他的笑容更特别,既非年迈那种慵懒的、醉翁之意的笑,也非四哥那种狡诈的、不怀盛情的嬉皮笑脸,而是那种坦率又爽朗,不带一丝虚假的笑,总是辉煌光耀辉煌得使人忍不住随着他笑起来。
“良人。”
“嗯?”
“听说你有三个妹妹?”
“一个姊姊,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他们……”香坠儿怯怯地瞅着他。“年岁都比我大?”
方瑛哈哈大笑。“简直,我姊姊早嫁人了,大妹二十二,订亲三年却老拖着不愿完婚,弟弟二十一,二妹十九,三妹跟你同年,十六,不外大你两个月,可他们照旧得叫你大嫂,天知道他们有多不宁愿宁愿!”
不宁愿宁愿?
这词儿似乎有点危险耶!
香坠儿又不安起来了。“他们……很生气?”
方瑛横瞥她一下。“别胡想,不管我和谁完婚,只要你不会耍刀弄剑,他们就不会宁愿宁愿,跟你无关。”
她会的可不只耍刀弄剑呀!
香坠儿两眼心虚的飞开。“你们都市武功吗?”
“谁说上战场接触一定要会武功?要真是,接触的人可少了。”吃下一粒白胖的饺子,方瑛迷糊的继续说:“不外爹既然是武将,虽说不会武功,但耍弄起武器来可一点也不迷糊,耳濡目染之下,那几个丫头使刀棍倒比用针线灵活,要她们上战场也不会畏惧。偷偷告诉你,我过世的亲娘和现在的后娘都跟爹上过战场喔!”
“真的?”不会武功的女人也能上战场?
“真的、真的,因为她们也都有个身为武将的父亲,所以啦,我姊夫是禁军营卫指挥使的三子,现已升至副千户;大妹的未婚夫是宣府都指挥同知的次子,也跟他爹打过好频频仗了,换句话说,咱们方家的小姐们找的工具都是能够上战场的将门之子,否则她们是看不上眼的。”
“但我……我不是。”香坠儿垂首嗫嚅道。
“你是,如假包换的将门之女,只不外经由四十年前那次灾难之后,香家心灰意冷,宁愿归隐山林,这我相识。”方瑛柔声宽慰她。“更况且,方家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个正常的女人,就算不会耍刀弄剑,更不能上战场,但听说你女红中馈样样在行,在我看来,这就比那些丫头们醒目,往后我想吃点好料的,就靠你啦,妻子!”
听他说得好夸张,香坠儿不禁又笑了。“方家没有厨娘吗?”
方瑛深深叹了口吻,“还说呢,咱们方家上至主母大人,下至厨娘张嫂,会的就是把肉和青菜混在一块儿煮熟,再洒两撮盐巴,糖醋酱油全都省了,吃是可以吃啦,但要谈上鲜味……”他摇摇头,太凄凉了,说不下去。
“那以后就由我来认真膳食好了!”虽然她不敢上战场,但要提起下厨做菜,保证没人不伸大拇指的。
“一顿餐十小我私家用,你应付得来吗?”
“我家一顿餐二、三十小我私家,不用大锅炒还不行呢!”
“厉害!”方瑛赞叹。“都可以认真军营里的伙食了!”
想到自己尚有一点用处,香坠儿不由开心的笑眯了眼。
“没问题,只要时间够,那也行!”
“那就贫困你顺便教教你那三个小姑吧,”方瑛喃喃道。“最少要明确如何切菜,不要一颗明确菜一刀砍成两半就算切好了,又不是刽子手斩人头;随便丢把盐巴也不试试味道就算调过味了,不是咸死人就是一点味道都没有,那回尝过她们做的菜之后,一听到她们又要下厨,我拔腿就逃,再也不敢领教了!”
“那……那么……”香坠儿笑得差点岔气。“恐怖?”
“还不止呢!”方瑛继续叹气。“再说说她们的女红吧,告诉你,她们绣的花连她们自个儿也看不懂自个儿到底绣了些什么,红红绿绿、黑黑白白全混在一起了,我看倒像茅坑里的玩意儿!”
“好……好惨!”香坠儿呛咳着猛掉眼泪。
“尚有她们缝补的衣裳啊,那更是惨不忍睹,不缝不补还能多穿两天,一缝补起来,连穿都穿不上去了……”
人家的洞房花烛夜是忙着盘算**一刻到底值几多,他们却聊起天来了。
不外,他们聊得很开心、很纵情,聊得香坠儿忘了夫婿是个生疏人,也忘了畏惧、忘了恐惧,不时失声而笑,就似乎她在外家时一样。
“不会吧?”
“那里不会,那三个丫头真的偷了我弟弟三套衣服,就大摇大摆的混进军营里头去了!”
“那各人都被她们骗已往了?”
“开顽笑,才一眼我就认出来了,然后就连忙去通知爹来捉特工,先打他个三十大板再说!”
“特工?”
“不是士兵,却混进军营里来,不是特工是什么?”
“夫……良人,你……好毒喔……”
起更了,他们还在聊。
二更天,他们继续聊。
三更天,他们卯起来聊。
四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