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1/2)
大清早郑郎中就起床了。他首先从缸里添了一壶水挂在灶房的铁钩上,用叶子柴引燃火,再往灶里塞些经得烧的干树棍。一时柴塞多了,灶里只冒烟,不见火。郑郎中操起火钳在内里掏了掏,然后一口吻吹去,“呼”的一声,火苗就窜了上来。
收拾完昨晚庞杂撒在桌上的碗筷,估摸着婆娘醒了。郑郎中提起被熏得像黑葫芦样的铜壶,铜壶提手被火苗燎得发烫,郑郎中也懒得去找抹布,“唷唷”着两只手轮流提着往小木盆里注水。
丢进一块洗得发白的罗布手巾,郑郎中端着木盆进了睡房。
桃子自己穿好了衣裤,正伸着一对白嫩的小脚丫,在床踏脚板上套弄沾有泥星子的布鞋。桂芝惺忪的眼睛里有几条血丝,但脸色比昨晚显着许多几何了。郑郎中拧干罗布手巾,用一只手在木盆里沾了些热水,抹在婆娘的脸上。
“桂芝,昨晚睡觉我的脚踢到你吧?”
温热的罗布手巾从她脸上掠过,“呢,呢!”
站在床边的桃子嘟着小嘴对欠着身子的桂芝说:“姆妈,昨晚上妹妹踢哒我呢!”
“哪个叫你睡觉把脑壳缩到被窝里去的?以后妹妹打屁给你呷!”郑郎中抢在婆娘前面说,就势也给桃子擦了一把脸。
热了剩菜剩饭,煨好鸡汤,服侍完婆娘和桃子吃完后,郑郎中又迫切切燎地热猪潲,他听到两只已有五十来斤的操子猪在猪栏里“嗷嗷”地叫唤。
忙完这些,郑郎中来到杂屋,拿起扁桶盖上一挂千子鞭。这是前几天买的,准备等婆娘生了后去爹娘坟上报喜用的。正当他转身出门时又犹豫了,爹一直盼个孙伢崽传宗接代继续香火,可婆娘又生个稗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喜”照旧不报罢。
郑郎中他爹也是个郎中,医术不错,只是心事重,抠了点。儿子比老子仗义,读了几年私塾后就跟老子学医做郎中,诊治头痛发烧、跌打损伤、虫叮蛇咬之类,他已不在老子之下。加上他为人和善,岂论是落雪打霜、深更半夜,只要有人上门来请,就立马起身出门,遇抵家境清贫没钱的,药费也就全免了。所以,在外面,儿子比老子的声誉还略高一筹。
坐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郑郎中心里有丝愧疚。
完婚四年,婆娘的肚皮丝纹不动。爹整天唉声叹气,打鸡骂狗。因为是爹作主娶桂芝做的儿媳妇,加之她家又是村上的张姓大户,所以对她和她外家人从没有过违的言辞,只是常借机骂儿子没卵用。直到婆娘吃了几箩筐中药后,肚子才逐步凸起来。
婆娘临产的那一天,恰逢爹外出行医。他刚回到村口,就得知桂芝生了,也没来得及问是男是女,转身就去镇上剁了两斤猪肉,买了一挂千子鞭炮。
就在他正要点鞭炮时,望见亲家母低着头从大门出来,脸上没一点喜色。一看这架势,他一把将鞭炮甩在禾场边水沟里,将肉掼在地上。
前年春上,老郎中去村西头私塾张先生家喝他孙子的“三朝”酒,不知是在酒桌上怄了谁的气,他红脸关公样回抵家里,拿上竹篓和铁栽耙就出门了。他当天晚上没回来,第二天仍没音讯。直到第三天早上郑郎中才真急了,帮人看病从没有在外过两夜的,莫不会?郑郎中想到这里有些畏惧,就约上桂芝的来本家几位叔侄,一同上山去寻找。
路上遇到一个放牛的老伯说,前天下午似乎望见老郎中是往鹰婆嘴偏向去了。他们又转憧憬鹰婆嘴去找。
直到天要快断黑时,有人发现半山高坎下蓬乱的灌木丛上悬着竹篓。众人急遽顺坡而下,在一片尺多深的杂草中,老郎中平卧着,脸上尚有被野物撕咬过的痕迹……
郑郎中想不下去了,为这事,大姐一直还在记恨自己和桂芝。
走进堂屋,郑郎中不敢抬头,他怕看到堂屋北墙上的家神牌位,上面挂着爹娘的画像。
“桂芝,我到镇上去了啊!”郑郎中走到婆娘的床前说,“等会你姆妈就会过来的。”
“明天细伢崽过三朝,莫忘记请姐姐、姐夫。”桂芝细声地嘱咐丈夫。
“嗯。”郑郎中心想这还能忘记得?姐夫在镇上做屠夫,等会还要到他那里剁些猪肉呢!
就在郑郎中准备出门时,岳母在桂芝两个弟媳的搀扶下进了屋。
“噢噢,姆妈来了,坐、坐!”郑郎中退了两步,端来椅子给岳母坐,岳母这时已坐在床沿上,一边握着女儿伸出来的手,一边瞅着睡在床弯里的小外孙女。
“耀民哥,给细伢崽取名字了吗?”弟媳问。
“取了,取了,叫兰子!”郑郎中端来两杯茶,应承着。
顾不得她们之间的谈话,郑郎中对岳母和舅母子说:“姆妈,你们坐哈,我要到镇上去一趟!
桃子从大舅妈腿上溜下来:“我也要去!”
岳母忙将桃子的手牵住:“乖崽,你莫去,你爹有事,一会儿就回。”并扬扬手:“耀民你快去吧,家里的事我们来帮衬!”
走出自家的田埂路不到半里地,就是大路了。大路有六、七尺宽,面上铺垫的是河沙卵石,这些河沙卵石都是各保甲派工,在秋后枯水时重新平河里挑上来的。大路往南可达省府,沿着新平河往西,再往北七、八十里地就到了县城。各人习惯称这条大路叫“官道”
去年夏天,郑郎中亲眼眼见了许多几何骡马驮着炮车和扛枪的士兵从这“官道”上向北开进,那阵势好威武壮观呢!
郑郎中挑着一担空箩筐走出了四、五里地,感受布鞋里进了沙子,他蹲下来将两只鞋里的沙子倒掉,哪晓得一只脚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四脚朝天。一颗大卵石恰好挺在他的屁眼缝里,痛得他咧着嘴巴“嗷嗷”直叫唤。
“这娘卖x的路是好走,天晴没有灰,下雨没有泥,就是沙子容易进鞋里!”郑郎中自言自语骂完,揉了揉痛处,担起箩筐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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