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1/2)
村前的地坪里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扁脑壳”按混名册逐一抓捕昨夜逃回的民伕及他的家人。一百多个日本兵端着装有明晃晃刺刀长枪,把他们围成一团。
桂林在梦中被抓了起来,他把宗祥和宗萍护在胸前,四下去瞅。他看到了爹爹和姆妈,看到了桂柏一家人,还看到了昨晚同他一起跑回家的同族兄弟的全家老小……他晓得今天是死定了。他又开始一遍一遍在人堆里搜寻姐姐桂芝和婆娘云秀的影子,可是没有搜寻到,绝望中的他生出一丝慰藉。
人堆里发出婆娘和小伢子的恐慌的哭啼声,“扁脑壳”会长掏脱手枪朝天放了一枪。现场瞬间静下来,这是死亡前的寂静。
“扁脑壳”站在一个挎着东瀛刀、牵着一只大狼狗的日本军官身边,扯起嗓子叫唤:“你们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私自的跑回来,破损皇军的大东亚圣战,今天皇军要处罚你们!”说完,他把承芳揪出来:“你的做为保长的失职,也要将你的全家的死啦死啦的!你的看看,尚有谁的没到?”
承芳扭曲的脸苍白,满身筛糠似的发抖。他被两个密缉队员架着,拖了出来。
张二爷从人堆里跌跌撞撞冲儿子承芳眼前,对着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你这个遭雷打的,帮着这帮畜牲来灭九族啊!”
承芳跪在地上哭:“不是我呢,不是我呢……”
张二爷抬起脚刚要踹承芳的脑壳时,被两个密缉队员上前架住,随即拖走反绑在牌楼的石柱上。他挣扎着用一双光脚乱踢,不停地骂,骂得额头上冒出青筋:“你们是帮遭雷打的畜牲呢,我**你屋里十八代祖宗!你们得不到好死啊……”日本军官铺开露出獠牙和舌头的大狼狗,手一挥,大狼狗狂叫着扑向双手反绑在石柱上的张二爷。大狼狗第一口就从他大腿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地坪上空回荡着撕心裂肺的惨啼声,人群里哭声一片。一队日本兵开始端着长枪,用明晃晃的刺刀扎进一个个或稚嫩或白皙的或黝黑的身体。
桂林拖着宗祥、宗萍拚命地往稻田里跑。这时,架在田埂上的两挺机关枪“突突突”地冒出了火舌。跑进稻田里的人群一片片被机关枪“割”倒。
一颗子弹击中了桂林的后脑,他扑倒在宗祥和宗萍身上。
所有人都伏倒在稻田里,机枪停止了扫射,一排日本兵走进稻田,端着刺刀挨个去捅那些仍在搐动的身体,不时从尸体堆中传出降低的咽气声。一个日本兵用枪刺将一个出生才两个月的婴儿挑起,并举过头顶,血水顺着枪身滴落在田坎的枯草上,最后,谁人还没认清爹妈、连天空都没好悦目一眼的小生命被掼在泥沟里……
半顿饭的功夫,三百多条鲜活的生命横七竖八、毫无声息地倒毙在稻田里、水沟边,酿成了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无法解脱的冤魂。
汩汩惺红的血水没有凝固,黄褐色肥沃的土壤在哀默中被浸透。
整个地坪里,除了两根石柱不屈地耸立着,尚有张二爷那付被撕咬得变了形却仍然立起的骨架。
眩晕的日头不忍眼见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血腥味在空气中形成的庞大阴云迅速扩散,笼罩了这一幕,并将十里八乡的山山水水笼罩在无边的惊悚和悲戚之中。
四面八方的乡亲们含泪赶到平塘村。他们默默地卸下门板,将一具具尸体抬到村西山凹的一口山塘里。山塘已经干枯。除了这个地方,再没有那里可以同时埋葬得下这么多人了。
承芳用一床薄被将张二爷的尸骨裹好,独白扛到了自家的祖坟山上。他刨开两尺来深的土坑,把老爹埋在老娘的坟边。
前天晚上郑郎中随桂林他们跑出山沟,在山坡上被一根尖锐的小竹尖刺伤了脚板。当他翻过山梁时,桂林他们已经跑得无踪无影了。他辩不清偏向,只有朝枪声相反的偏向跑。不知跑了多远,他看到路边有一栋竹篱笆圈住的小屋子。他跨过矮篱笆,敲开门,一个老人把他让进屋。他向老爹讨了块破布条缠住受伤流血的脚板,待天亮后才忍着痛一跛一歪逐步地往回赶。
从贺家畈的山坳处,郑郎中看到自家的白屋顶上冒着烟,他心猛的一沉,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了。他双脚打颤,差点摔倒在山边的沟墈里。他快步奔上新平河上暂时搭建的木桥,映入郑郎中眼帘的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情形。他疯了似的扑向稻田。他找到已经死亡的岳父岳母和桂柏一家子。桂林的后脑壳被子弹打穿,白色的脑浆淌在稻杆和土壤上,像泼洒的豆腐脑,腰背部被刺刀捅出窟窿已经凝固,泛白的土布褂子染成了紫玄色。抬开桂林时,郑郎中找到了他双手护在怀里的一对崽女。宗祥的手动了一下,“照旧活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小我私家围上来,抱起宗祥,而宗萍的后背被刺刀捅穿了,她趴着,扭曲的小脸上尚有沾着泥灰的泪痕,血,早已流进了裂开的泥缝里。
找不到桂芝与云秀,郑郎中又往自己家里赶。
大火烧毁了三间屋子和半个堂屋,当郑郎中掀开瓦砾,看到烧得不成人形的桂芝和云秀时,终于一头栽倒在冒烟的废墟里。
承芳领着乡亲们将一家一户的尸体在山塘里摆放好,盖上篾席,再用黄土笼罩。一层篾席一层黄土,叠着,叠了三层,才把全部的尸体掩埋尽。低凹的小山塘已被垒成一座庞大的坟莹。
桂芝和云秀没被埋到小山塘里,她们被乡亲们就近埋在郑郎中屋后的半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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