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2/2)
宗祥一动不动地躺在再福屋里的床上。被刺刀扎伤的大腿已经包扎好,他呆呆地望着屋顶,眼睛里没有泪水,人完全被惊吓傻了。郑郎中端来一碗稀饭,宗祥不呷,郑郎中把碗放在床边,勾着腰坐在踏脚板上,戚戚地说:“祥伢子,他们死哒,我们还得活下去啊!”
保长承芳跌跌撞撞来到郑郎中家里,他一见到郑郎中,就跪在地上:“耀民老弟,耀民老弟啊,日本兵进村杀人真不是我告的密,我真的不晓得,是维持会长拿着混名册到各户捉的人啊!耀民老弟,耀民老弟,真不是我告的密啊!……”
郑郎中木然地望着承芳:“你走吧!”
保长承芳在两天之内跪遍了有活口的每一户家。
惨案发生后的第三天晚上,保长吊死在自己屋后山上的一棵柚刺树的斜枝上。
有人说,是承芳他自己上吊死的,也有人说是游击挺进队的人干的。
桃子和兰子获得信息,连忙晕死已往。桃子公公急遽掐她们的人中,才把她们姐妹俩掐转过来。
一夜的功夫,桃子的奶水干枯了。
不满三个月的嫩毛毛托付给公公,桃子和兰子相互搀扶,一路哭嚎着往平塘村赶。走出山坳,她们看到了家里烧塌了一半的屋子。
“姐,你莫哭哒,我们回家吧!”兰子搀起哭得瘫坐在地上的桃子,她自己的眼泪也像脱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郑郎中听见屋外的哭声,知道是桃子和兰子回来了。他踉跄地走到禾场,一把将两个跪倒在地上的女儿拢在怀里。
“你姆妈她们死得好惨啊!”郑郎中见到两个早成泪人的女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豪淘大哭起来。
“我姆妈呢?我要我姆妈……”桃子哭着喊。
在后山坡,桃子和兰子趴在新鲜黄土堆成的坟丘上哭得再次晕厥已往。她们的手指深深抠进土里,但没有感受到姆妈的一丝体温……
烧完冥纸,桃子坐在坟边哭泣,她喉咙沙哑得说不出话。兰子感应自己没有一点气力,像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
没有一丝风,树叶低垂静默着,山里的冷气悄悄袭来,几只老鸦在昏暗的山顶上不停土地旋哀啼。
郑郎中将桃子和兰子唤回屋里,躺在床上的宗祥又陪她们哭了一场。
“爹,再福回来哒吗?”兰子问。
“前天回来哒,他说他不想念书,昨天我才逼着他走的。”郑郎中低着头将一把柴禾送到火塘里,火苗“呼”地窜起,差点舔噬他蓬乱的头发。
饭菜摆放在桌子上,谁也没动一下筷子。
火塘边,郑郎中对桃子说:“桃子,现在你姆妈也不在哒,你姆妈在世时托你小舅妈给兰子说好了一户人家,看男方家里的意思,如果想今年结就今年结了吧,现在家里成了这个样子,兰子的事你就多费点心。”郑郎中说完又看了一下兰子。
桃子重重所在了颔首。
兰子的眼泪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柴灰里,浸出一个个玄色的小窝。
第二天早上,郑郎中催着桃子回石山冲去,也要兰子同去。临出门,他塞给桃子一根金条,说是给兰子置办妆奁的。桃子和兰子哭着不愿要,却遭到了郑郎中一生第一次对她们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