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02）（1/2）

明仁赶着大车回来，爹坐在太阳地里晒太阳，"多远的路，用得了半天时光！"明仁知道爹有事找他，他正想讨爹个主意，赶忙卸了大车。爹说："水生的满月说到就到了，离你太爷丧事这么近，不应大操大办。你过了三十的人了，不应我费心，你和淑云没个主张，少不得爹替你企图。"

仲林从腰里探索两个大洋放在桌上，说："你爷爷的丧事上，明和给了我三十个大洋，我和明和说好了，算是借明和的，未来有了钱，你把这份情替爹还上。和你二叔一口锅里过日子，可各人摸各人的勺子，各人端各人的饭碗，亲兄弟明算账，借账还钱，天经地义。"

明仁娘在炕上比划着给水生做一件小衣裳，听着爷儿俩说起水生的满月酒，兴奋地说："明仁啊，咱可不是胡铺排不外日子的人，省着省着一个窟窿等着，你爷爷这一场子是早晚的事，过了这一关尚有那一关。水生的满月酒你掂量着办，家里有钱不给水生花给谁花？水生可是爹娘的宝物孙子，花几多钱，娘不心疼。"

明仁为让爹娘兴奋，把老麻子的话当笑话和爹娘说了，仲林沉吟着说："这话儿你也敢认真！你以为水生是龙驹凤雏啊，老林上没长蒿子！老麻子骗人而已，在家里说说，在外人眼前抻着点儿。"

明仁娘满心里兴奋，老头子反倒拿明仁的不是，说："明仁讨你一个欢喜，用不着和儿子生气！明仁的话中听，谁不盼着子孙长前程？"仲林看了明仁一眼，说："谁都盼愿有个顶天立地的子女，水生是个不满月的屎娃子，未来真做了大官，也不能张狂。人在人前矮，树在树下低，昔人说，满招损，谦受益，就是这个原理。"

明仁说："爹教训的是，儿子一时兴奋，才说出不知深浅的话。水生的满月酒，我想简朴张罗张罗，孬好摆几桌，家里的好说，外头的像是三官，帮了家里不少忙，借水生的满月酒，把人情一块儿打发了。"

仲林说："合该如此。家里的咋办？我和你娘的意思，别破费，也别冷清，有个意思儿就行。你爷爷的丧事才已往几天，淑云遭了一劫，险些丢了性命，你爷爷受了惊吓，你受了不少磨难，缘由儿都在水生小畜生身上。水生这孩子，是个不祥之人，别太金贵，娇惯了不定惹出啥祸根来。"明仁听爹一说，把前因效果想了一遍，心里犹豫不已。

明仁娘白了仲林一眼说："明仁，别听你爹的，俗话说，一人有福，拖带满屋。灾惆怅去了，水生天方地圆，不像是尖嘴猴腮的下流种子，打小看苗，三岁到老，面相上带着呢。"

仲林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按上一锅烟吸起来，明仁犹豫再三，说："爹，我想让三叔也一块儿过来坐坐，你们老辈上的事儿，我们做子女的，也欠好说啥，照旧看久远吧。"

明仁娘说："明仁，是你的意思照旧淑云的意思？你咋不长记性？你三婶子明知道南乡里动乱，还不是把你撮弄出去，谁知安的啥心肠！"爹笃志吸烟，喉咙里一阵乱响，咳嗽了一阵儿，说："明仁，你自己主张，爹年岁大了，礼数上不周全。爹一个痨病人，抱不动筷子，不会说话，我和你娘不外去了。"

仲林把桌上的两块大洋递给明仁，说："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添补，你拿上，看能派上啥用场。"明仁看着爹的脸，仲林生气地说："看我做啥？"明仁说："爹，我是向您老人家讨主意儿，那里有差池的地方，您只管说给我，全凭您老人家付托。"

明仁娘说："明仁，从今儿个起，你两口子但凡尚有点孝心，别提你三叔家，让爹娘省点心吧。"仲林说："我以前咋教你的？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匹俦有别，长幼有序，朋侪有信。庄户人不考究，总得区分个长幼。"明仁明确了怙恃的意思，木着脑壳出来。

明仁一出门，明仁娘凑到仲林跟前，小声问道："他爹，你咋说咱水生是个不祥之人，可是真的？你别说出太过的话来，冷了孩子们的心。"仲林满脸忧虑地说："自古逆产的孩子命硬，命硬妨主。水生的八字凶险，太爷的死和水生大有关联。仲相也知道这层意思儿，不说出来而已。"

明仁娘皱着眉想了半天，哎吆了一声，说："水生下生，满屋子一团红光，远处尚有雷声呢。我的耳朵欠好使，嫦娥也听见了。"仲林说："荒乱年景，天理失常。今年是猴年，丁申之年，太岁在南，三分草籽。日子欠好过啊。"

到了晚上，明仁吃完饭，到爹娘的屋里略坐了坐，推说出去走走，便到三官家去了。三官一家人正围桌用饭，少不得一番谦让。明仁说："婶子，我是来致谢的。三官叔帮了大忙，大恩不言谢，不说出来，心里总是搁着个事儿。"

三官媳妇说："明仁，说到哪去了，董家兄弟多，三官可是一个孤个子，以后俺用人多着呢，换了你也得跑前跑后。水生咋样了？淑云眼看出月子了，年前忙的脚不沾地皮儿，你家里摊了那么多事儿，没已往看淑云。"

三官扒拉了几口饭，端着烟簸箩，坐到炕沿上陪明仁说话，明仁问："你这大媒妁做的咋样了？"三官咧嘴笑了笑，说："还愁着没法儿和你三婶子回话呢。闺女人家没提啥，话里的意思儿，没相中亲家。那里问嫦娥妹妹寻了亲事没有，我说刚出完大殡，按老理儿，今年不谈婚嫁的事，那里说，那就等到过了太爷的周年。明仁，魏家照旧看中嫦娥妹妹。"

三官媳妇放下饭碗笑着说："你三叔办的这宗二尾子事！你婶子凭嘴一说，他就毛了爪子，我说不让他去，他应承了人家，咋样来着？明仁，天底下少找你三婶子这样的人，太爷的丧事才已往几天呀，不怕人家说三道四。"

三官捻了两根烟，递给明仁一根，说："这事儿赖我。守着你三婶子，说起给嫦娥提亲的事儿，她倒记到心里去了。刚过了年，托我给明华说婆家，我说我和明仁说了，你三婶子说，明华和嫦娥好比是亲姐妹，说谁也是一样儿，年迈家里就嫦娥一个老生子闺女，说不定留几年呢。"

明仁说："嫦娥是不急着出门。明华容貌儿好，生路又好，你别碍着我的体面，该咋说咋说。"明仁说的是实在话，明华也是他妹妹。三官说："我也是这层意思儿，那里是好人家，才敢给嫦娥提。"

三官媳妇问起水生的满月酒还办不办，明仁的脸上欠悦目。三官媳妇说："为了生水生，淑云受了多大的屈，这一回给你们董家挣足了脸。明仁，婶子说句不应说的话，太爷是喜丧，孙男弟女花花服，有啥好隐讳的！这回说啥也得给淑云争个体面。淑云外家人来过满月，体面事儿不能不做。"

三官媳妇的话，正戳到明仁的疼处。明仁说："满月酒是定了的，我正犯愁呢。想把家里人叫到一起，把疙瘩解了。爹娘不允许，不愿见三叔三婶，我怕两家里生分了，未来见了三叔的面，欠好说话儿，不是爹娘不容人，三叔做事儿不光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