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02)(2/2)
三官说:"我正想跟你三叔回话,你跟我一块去,劝你三叔已往给你爹娘赔个不是儿,你爹娘一兴奋,这事儿兴许就已往了。"明仁听了三官的话,不住所在头,他也想到三叔家里坐坐,正愁着没法进三叔的家门,有三官陪着,三婶子再不兴奋也不能说啥。
仲森倒了一小杯酒逐步舔着,明华和几个妹妹吃完了饭,剔亮了灯花,凑着灯火做生路。明华娘看不惯仲森喝酒的样儿,没好气地说:"天天晚上灌马尿,多亏过得少锅底下没锅上头,有万贯家产,也喝黄了汤,上辈子不是酒鬼托生的吧?养了一窝子闺女,孬好打发出去,但凡有个儿子,你拿啥给他垛屋子!"
仲森不管妻子说啥,按着自己心性儿舔酒味,酒也不是好酒,一股子醪臊味,一碟咸菜,几个窝头堆在桌上,仲森喝完一盅儿,再去伸手,酒壶被妻子拿走了。仲森说:"一杯子愁苦,二杯子神仙,才沾着神仙边儿,你就不让喝了。"明华娘说:"你要当了神仙,老母猪也打鸣。他爹,明华的事儿,你还管不管?我让三官去说媒,到现在还没个准信儿。"
明华停下了手里的针线,看了妹妹们一眼,长叹一声,眼圈红了。仲森闷着脸儿说:"听风就是雨的,咱爹的丧事,才过了几天,不怕外人笑话!"明华娘说:"老人的丧事不能看日子,嫁闺女我可是十二月里选,谁愿意笑话谁笑话去。"明华哭泣着说:"娘,您还让我出门吗?哪有你们这么当老人的,心里一不痛快,就把闺女往外撵。"
明华娘说:"明华,不是往外撵你,娘不疼你谁疼你?八里堡魏家多好的主儿,过了门儿,你就知道娘的心了。这门亲事儿,三官给你嫦娥姐姐说,嫦娥嫌远,没允许人家。娘怕让人家抢了去,求你三官叔给你提提,你别不知好歹。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用饭。省得像娘一样,找你爹这样一个老实疙瘩,没本事没能耐,还不是一辈子受窝囊气。"
仲森让妻子数落了一通,明华坐在灯下垂泪,心里又疼又烦,说:"明华,爹娘跟前不能呆一辈子,你娘咋说,你咋应着,爹没啥陪送你,院子里的两棵老榆树,留着给你做妆奁。"
明华盼着爹替她说句话儿,没想到爹也说出这样的话来,心肠硬了起来,说:"爹娘有这份心就行,我不指望你们陪送,董家的一根草我也不要!"明华娘反倒笑了起来:"照旧俺明华通情达理,知道爹娘的难处。"
三官明仁推门进来,明华赶忙抹干眼泪,跳下炕来,明华娘脸上,笑得像一团儿盛开的菊花,说:"明华,快给你三叔和你年迈沏茶!说不来你们都不来,说来一对儿一对儿的。三官,你和明仁形影不离,一个头磕下去,俺董家添个老大儿子!"
明华娘给三官递了个眼色,怕三官把给明华说媒的事说出来,三官说:"嫂子,我可不敢攀援你董家的高门楼子,董家人多势众,哪一天我三官做错了啥,还不把魏家满门灭了。"
明华沏好茶水,满脸羞怯,看看三官,看看年迈哥,酡颜了一阵子,低声说:"三叔,年迈,你俩品茗。"当着明仁,明华娘怕三官嘴贱,把她求三官说媒的事儿说了出来,一个劲给三官使眼色。三官说:"三哥,地里上严粪了?"明华娘说:"你三哥才不急呢。"
仲森问:"明仁,水生满月,你爹娘没说咋盘算?"明华娘翻箱倒柜找出一块花布头子,说:"明仁,我好歹也是当奶奶的,上回你三叔赶三番集,扯回一块花布,也不知称不称淑云的意。我想给俺小孙子做身衣裳,婶子的手拙,粗针大线,怕淑云笑话。"
明仁咧着嘴巴苦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明华娘说:"明仁,婶子知道拿不出门儿,好歹是当奶奶的心意。"婶子说的明仁反倒欠盛情思,支吾着说:"照旧婶子想的周到。"三官说:"哪有孙子过满月,当奶奶的不喝喜酒的原理!三嫂,你听我一句话,今儿这布别给明仁,赶明儿你和三哥到年迈那里坐坐,顺便去看看水生,一箭双鵰的事儿,体面也有了,你也听个响声儿。"
仲森说:"年迈不定乐意见咱呢,明着是咱的不是。"明华娘剜了仲森一眼说:"三官,俺侄子在这里呢,多不了话儿,这事儿劳你的驾,给嫂子勾通勾通。我和你三哥平白无故地去,还不让大嫂子赶出来?俺有心和洽,怕丢不起体面。"
三官爽快地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嫂子,守着明仁,咱把话说明确了,你们公母两个给年迈大嫂弯弯腰,陪个礼道个歉,不管年迈大嫂说啥,你和三哥只管应承下来。"仲森搓着手说:"那是自然。"
送明仁和三官出来,明华娘拉住了三官说:"三官兄弟,你老长时间不来了,咱叔嫂还不说说话儿?"三官没措施,硬着头皮回来。明华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三官,三官说:"时辰不早了,明华,睡觉去吧,我和你娘说句话儿。"明华是何等智慧之人,早已明确了七八分,红着脸儿说:"三叔,您说吧,不管人家咋说,横竖给我一个准话儿。"
明华娘嗔怪地说:"十七八的大闺女了,不知羞臊。三官,你照直说吧,俺明华是有主见的人。"三官呻吟了半天,说:"嫂子外家是八里堡的,也算是知根知底。魏家一门老小,对明华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夸明华懂事,长相好,针线活儿没得说。惋惜我去迟了一步,人家已经定下来了,是本村里的陈家,说是二月二订婚。"
明华没听完,静悄悄开门出去了,明华和两个妹妹在东屋里睡,谁也没在意。明华娘愣了一阵子,说:"兴许魏家眼界高,看不上咱明华,才编出话来堵咱的嘴。别说魏家不情愿,就是愿意,我还不稀罕呢。魏家欺男霸女,什么腌臜事做不出来?把明华交到那家人手里,我还不放心呢。"
明华娘一张狗屎嘴,把八里堡编排的一分不值,三官和八里堡的魏家亲近,供着一个宗祠,连着血脉,被明华娘这张破嘴一编排,三官脸上有些挂不住,肚子里胀着一股闷气,起身告辞。
月亮上来了,满院子亮堂堂的,三官走到过道里,眼前黑影子一闪,一抬头,望见过道的二梁子上吊着小我私家影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一步,把那人的腿抱住了,喊道:"董仲森,不得了了,明华寻短见了!"
仲森家两口子疯了似的跑出来,明华娘哭着一腚坐在地上,哭着说:"明华,我那短命的闺女啊,你可把娘疼煞了,你好狠心呢,我白养了你这么大!"三官骂道:"混账娘们,你哭啥丧!快过来搭把手,把明华放下来。"
仲森满身哆嗦,两腿软得站立不稳,三官把明华放下来,抱进屋里,试了试明华的鼻口,没了气息,掐人中,掐虎口,过了好一阵儿,明华嗑上一口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明华娘咬着牙根儿骂道:"明华,你个烈货,有当事者,你把这口吻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