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01)(1/1)
民事之急,无甚于食。一日不食则惫,二日不食则病,三日不食则死。——《太平经》
第十九章
队伍又要开拔了。在队伍脱离三番之前,老实的高营长,偷空儿带着董明礼回了一趟八里洼。他有一桩未了的心愿,他和明杰的事儿,八字刚有了一撇,此一去不定啥时候才气回来呢。老六团接受了新的任务,队伍过黄河,进入河南桐柏山区开展斗争。天明起来,召集营连干部开了一个短会,做了一个简朴的发动,聚会会议竣事,他和明礼脱离了驻地,他要向八里洼的乡亲们离别,扑面致谢。
回到住处,找来找去,在一只旧公牍袋里,找到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是他从一个日本军曹身上缴获的战利品。铮亮的刀鞘,闪着冷光的刀锋,这是他的心爱之物,这些年一直带在他的身边,看了一会儿,似有不舍,摇摇头苦笑着,没有此外工具可送,他一定给明杰一件郑重的工具,叹了一口吻,把匕首别在了腰里。
明杰送他的军鞋,放在铺板底下,用戎衣包裹着,拿出来仔细看着,鞋筒里有一副鞋垫,绣的是鸳鸯戏水,针脚儿细密,真是双巧手儿!他在心里叹息。前天,范立田跟他谈明杰的事儿,他以为是那么遥不行及,对明杰他几多有点儿印象,一个清秀的女孩儿,怎么会看上他呢?
他扑面谢绝了范立田,“立田同志,谢谢你的盛情。我是武士,这一辈子卖给队伍了,咱们投军的,脑壳别在裤腰带上,不定哪一天就埋在阵地上了,我不想拖累人家。”高营长说的是违心话,他从心里喜欢明杰,明杰那么自豪,哪儿会看上他这个矮个子营长呢。
高营长正捧着鞋傻想,明礼在门口喊了声陈诉,不等他回话,人就进来了,高营长忙乱的把鞋子藏起来,转头说:“明礼,你可是归心似箭,想家了吧?”明礼笑着说:“一样一样。”高营长居心绷着脸说:“啥一样儿?我家在苏南呢。”明礼在铺板上坐下,上上下下审察着高营长。
高营长说:“看我干什么,有什么悦目的!”明礼笑着说:“营长,您心里抹着蜜呢。明杰是我妹妹,营长,我这一票儿,您可别不妥回事儿。”高营长笑着说:“你小子!”明礼说:“营长,时候不早了,赶忙儿上路吧。”两口快马,在院子里踢踏着吸溜乱叫,高营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戎衣,打着绑腿,腰里别着短枪、匕首,显得十分英武,通信员牵过战马,两人上了马,打马如飞。
三官是个粗中有细的人,霍老三把羔子拖回来,没敢往羔子家里送,放在龙王殿里,三官验看了羔子的伤势,半天没说话,真是件要命的事。羔子一根独苗,杨家的香火靠羔子接续呢。他倒不怕明美婆婆喧华,事儿到了这份上,咋办?
羔子在霍老二的铺上哭叫不止,一声接一声骂霍老二,“霍老二,你断了我杨家的后,俺杨家和你往日无怨,克日无仇,你凭啥欺压俺!”三官不说话,默默蹲在门口吸烟,不怪霍二哥,接触哪有不死人的,保住条命不错了。
霍老三站着发呆,看着三官一脸愁苦的样子,说:“三哥,立田说,让咱们赶忙请朴洛亚,去照旧不去?”三官紧绷着脸儿说:“咋不去?这阵儿正打着仗,能进去城门吗?”羔子还在骂,嘴角吐着白沫,三官说:“三哥,你回去用饭,吃完饭抓紧回来。”霍老三赶着骡车走了。
三官进了屋,把门关上,脸色刷地变了,高声训斥着说:“杨志远,你小子只管骂,我在这儿听着呢。”羔子不骂了,呜呜哭了起来。三官说:“志远啊,要我说谁也不怨,怨命。八里洼出去六七十口子民工,囫囵去囫囵回来,是枪子儿不长眼,照旧你不长眼?年岁轻轻,你三番二次逃跑,就你的命值钱?”
羔子呜咽着说:“人家都有兄弟们,俺是棵独苗……”三官说:“志远,你是个废物,你心里明镜似的。明美为啥不开怀?你不行!就是不废了,你杨家该绝户还得绝户。这话儿我说到这里了,你要是听话,我替你保密,以后你杨家就是元勋之家,村里保你一辈子。你再跟霍二哥过不去,我这里说下了,听不听由你!”
羔子不哭了,愣怔地看着房梁,泪水从眼角流下来,抽咽着说:“三叔,俺听你的。你得给俺治伤,还淌血呢。不打种儿,俺还得撒尿,一天也离不了。”三官点颔首说:“叔允许你。”
天黑前从三番回来的民工说,三番的战事已经平息了,谢子长开枪自杀,连妻子孩子也杀了。三官赶忙套好大车,把羔子戏弄上,往三番去了。到了三番,月牙儿已经升到中天,三番城里一派忙乱,老六团的队伍在街上维持秩序,三官放心了。他直接去了明和的缫丝厂。朴洛亚的诊所他找不上,找上了,没有熟人,又是战乱,人家朴洛亚不定接诊呢。
缫丝厂大门紧闭,院子里一盏半明半暗的电灯,映着一片昏暗的辉煌。晃烂了大门,才有人应声,人在灯影里站着,就是不外来。三官焦虑地说:“里边有人吗?我是八里洼魏三官,有急事儿,快开门!”内里的人将信将疑地说:“人慌马乱,你叫魂啊,走吧,走吧。”
看不清相貌,三官听声音像是老肖。忙说:“老肖,说话的是老肖吧?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来了?你快开门!”老肖果真快步过来,开了门在灯影里辨认着,他和三官打过一回照面,脑子里有印象,老肖的态度亲切起来。老肖说:“你咋这时候来?明和回去了。”
老肖说完伸了伸脖子,看了车上一眼,说:“三官老弟,我以为你卖茧花呢,有病人?”三官说:“肖年迈,快开门,明和大妹夫病得不轻,延误不起。他家里没啥人,我把他弄过来了。肖年迈,你跟我跑一趟,明和家里去过一遭,黑天瞎地,不记路了。”老肖锁了大门,上了三官的大车。
在车上,三官向老肖探询三番的战况。三官问:“肖年迈,这一仗打的咋样?中央军到底咋样了?”老肖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没想到中央军这么经不住打,三下五除二,像包饺子似的,让老六团连毛带骨吞了,一根头发丝儿也没剩。照旧人家八路有当事者,你看看,进了城马上维持秩序,秋毫无犯。昔人说得好,得人心者得天下。**这山河算是坐牢了。三官兄弟,董家出人物呢,别看明义不吭不哈,满身文气,硬是把李力生说动了心,要不是我老肖眼见,我还不信服明义兄弟呢。”
三官心里恣悠悠的,挥着鞭梢子说:“老人说,这是林木里出。以前说风水不风水,我不信,信不信,事儿在眼前摆着呢。”一队队的战士从身边已往,法式儿整齐口号儿响亮,三官转头看时,老肖的脖子伸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