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看看这几个中国人吧(1/1)
马厅长要去安南地域检查事情,把我和丁小槐带去了。这样我知道晏一鹤并没有去汇报什么。到安南已是晚上七点多钟。车开到卫生局,我说:“不会没人吧?”大徐说:“有人没人要看是谁来了,你来了那就没有人了,今天到半夜都市有人。”到二楼办公室,果真有人,而且是六小我私家。见了马厅长,殷局长说:“等得我们好苦,厅长!算着您最迟五点钟到的,七点还没到,我们心里都那么牢牢揪着,不敢往坏处想。”丁小槐说:“马厅长在丰源作了一个精彩的演讲,就延长了。”说着顺势站到马厅长身边,盖住了我。马厅长说:“这是小池。”把我叫上来,“北京中医学院的研究生,我把他留在厅里了。”殷局长使劲和我握手,又跟丁小槐握手。丁小槐垂着眼不做声。我想:“马厅长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啊,你以为你想着要压我就真的压着了?”这握手一先一后,说起来不算个屁事,可在这个份上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吃了饭殷局长几个把我们送到神鹿宾馆,重复交待了司理,就去了。马厅长是一个套间,另外两个单间,丁小槐想一小我私家一间,大徐说:“谁不怕打鼾就跟我一间。”他打鼾是出了名的,有透过墙的气力,每次出来都不敢住马厅长隔邻。丁小槐说:“只怕我也打鼾。”见他这样不愿为别人思量,我说:“那你们谁人打鼾的住在一起,即是听自己打鼾。”丁小槐说:“那照旧徐师傅自己一间算了。”大徐去了,丁小槐把小纸箱打开,是一个豆乳机,开始给马厅长磨豆乳,一边说:“马厅长从来不喝豆粉冲的豆乳,口感不行。”丁小槐找地方煮豆乳去了,马厅长洗完澡,到我们门口看了一下,我想着有什么事,就跟了已往。马厅长拿出围棋说:“池大为听说你也会几下子?”我说:“也会那么一点。”这时丁小槐端了热豆乳进来,往桌上一放,顺势坐了下去说:“马厅长今天再跟我下一盘指导棋,让三子。”马厅长说:“今天让五子。”丁小槐说:“那我一定要赢一盘,大为看我赢呀。”又说:“我们跟马厅长下棋,那是李鬼遇见了李逵。”下着棋马厅长随口说:“忘记带袜子来换了。”丁小槐说:“我这就去买一双来。”却看着我。我说:“我下去看看?”回来说:“随处都关门了。”这时丁小槐已输了一盘,还要下一盘,我就回房去了。
很晚了丁小槐才回来,端个盆子出去了,好一会还没进来。热水瓶里没水了,我端了杯子去打开水,望见丁小槐站在楼道止境的电水炉边,见了我想盖住什么似的。我一眼望见电水炉上烤着两双袜子,知道他把马厅长的袜子洗了在烤干。我装着没望见,接了水就走了。半天他进来了说:“还没睡?”躺下去摸出一本书来看,我瞥一眼是《围棋起源》。我说:“你还不睡?看什么书?”他说:“就这本书。”把书扬了一下,又问我看什么书。我说:“何梦瑶的《医碥》。”他说:“钻研业务,那好。等你成为今世李时珍了,我就有写回忆录的第一手质料。”我说:“我实在也想学学围棋,学好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马厅长叫我,说:“到外面看看有袜子没有,买两双来,要纯绵的。”一会我买来了,马厅长说:“丁小槐吧,他照旧盛情,昨晚把我的袜子洗了还烤干了,怪不得我起来找不到袜子。我望见两双袜子烤在那里,是不是把我的和别人的一起洗的?这里的盆子也不能用,脚气病很容易交织熏染的。我有一年穿了宾馆里的拖鞋害上了脚气,天下的药都用尽了,真菌比日本鬼子还顽强些。”我想,丁小槐在一双袜子上动这么多头脑,他不怕马厅长看小了他?吃早餐时丁小槐低头看马厅长的脚,发现袜子不是自己洗的那一双,脸上很不自在。
上午听殷局长汇报事情,丁小槐似乎是随意地,把纪录本往我跟前一丢。我看看马厅长又看看纪录本,马厅长险些不察觉所在一颔首,我只好拿起笔来作纪录。丁小槐俨然地听汇报,偶然也问一两个问题。我去瞧马厅长的神态,也没有什么特此外体现。看来丁小槐真把马厅长摸透了,什么时候该默然沉静,什么时候可以说上几句,他都了然于心。下午殷局长陪马厅长去了地委,我和丁小槐跟几个副局长谈几个详细事情的细节。巫副局长说:“有几个问题向厅里的同志汇报一下。”我连忙说:“各人讨论。”丁小槐端坐着,一枝笔在手中转来转去,却不写什么,点着头“嗯嗯”地示意我作纪录。我装着听不懂,他只好算了。谈着话丁小槐不停地打断巫副局长的话,左问右问,拿足了威风凛凛。虽然是马厅长留下我们来谈事情,却也并没授权给他来主持,他凭什么摆出这副临危不惧的威风凛凛?我想那几个副局长都年岁一把了,体面又怎么下得来?谁知他们连一点别扭的神态也没有,就把丁小槐看成了厅里的向导,恭顺重敬地,问一句答一句。他们的神态引发了丁小槐的情绪,越发地神采飞扬,思维也居然特别活跃,提的问题也都还在点子上,甚至有几处超水平发挥,使我都吃了一惊,可见他平时照旧动了头脑的。这样一来巫副局长几人越发把他看成了小我私家物,我偶然插问几句,他们也冲着丁小槐作答。丁小槐兴奋得脸上泛光,一副过足了瘾的样子。我看那神态以为可笑,这有什么过瘾的?要过瘾你已往吧你!丁小槐越是容光焕发,那几小我私家就越是神态谦恭,甚至连“丁主任”都叫出来了,丁小槐也不去纠正。我看着巫副局长等人,心里叹气说:“看看这几其中国人呀,看看这几其中国人吧!”
晚上去宾馆用饭,我们到那里去等马厅长,地委童书记也会来。童书记十多年前和马厅长一起援藏有二年多。到了宾馆门口,卫生局人事科肖科长迎上来说:“几个包厢都被人订去了。”巫副局长脸一沉说:“上午就交待了的事,还办砸了?童书记会来你知道吗?等会你自己去跟殷局长说,让童书记也坐在大厅里。”肖科长说:“我上午就交待了小方,他订了菜,忘记订包厢了。”我说:“换一家也是一样的。”巫副局长说:“只有这家还像个样子,童书记平时请客都在这里。”我说:“坐大厅里也一样吃。”丁小槐马上说:“大为你的意思是要马厅长坐大厅?”巫副局长说:“肖科长你是不是请他们哪一拨人让一让,就说童书记有客人,童书记。”说着一根手指朝天上一戳一戳的。肖科上进去了,我也跟进去。小方正在一个包厢门口求那些人,内里的人都坐好了,不愿起身。肖科长岑寂脸说:“小方你惹出了多大的祸你知道不?童书记会来,等会你自己跟童书记讲去。”小方苦着脸,急得要哭。这时丁小槐也过来了,认出小方是大学的同学,赶忙上去握手,小方尴尬地笑笑。丁小槐对肖科长说:“还没办妥?马厅长他们就要到了。”肖科长盯小方一眼,不做声。小方说:“内里是市政工程局的张局长。”丁小槐站在门口说:“这个包厢的同志能不能让一下,卫生厅的马厅长从省城来,想接待几个客人。”内里一小我私家说:“马厅长?不知道。只听说有个牛厅长,拉犁去了。”肖科长说:“是这么回事,地委童书记童渺同志想在这里请几个省里来的客人。”那小我私家学着他的声调说:“是这么回事,我们张局长张晓平同志要在这里请省里的程书记在这里聚一聚。”谁人张局长喉咙里发出一种特此外声音,像咳嗽又像喘粗气,那人马上就不做声了。张局长说:“童书记他真的会来,童书记他?既然童书记他有公务,我们让一让那是应该的。只是等会真童书记不来,我们这个假童书记会过来搅棚的。”说着拍一拍那小我私家的肩。肖科长说:“骗你吗?在安南谁敢冒童书记的名?吃了豹子胆也没这个胆!”市政局的人一时都去了。肖科长说:“我到门口去接人。”就去了。小方说:“我去看看。”也要走。丁小槐一把拉住说:“就开餐了走什么走?”小方说:“我还得去幼儿园接女儿呢。”丁小槐说:“都六点多了,接女儿?”小方苦笑一声说:“唉,能跟你们省里的人比?这种局势有我的位子?跑腿的人呢。那时候听你的留在省城就好了。想着家里人都在安南,回来了,错了。”丁小槐说:“等会我跟你们肖科长说,让他以后利便利便你。”小方说:“连他自己都是个没位子的人,一桌就你们十小我私家,算好了的。”丁小槐说:“那我跟殷局长说一说。”小方说:“忸怩,忸怩。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老同学,否则我装病也要躲那么一躲。”挣开丁小槐的手去了。
这时马厅长童书记进来了。市政局的几个在大厅里朝这边看,张局长站起来招呼了一声“童书记”,童书记没听到,张局长“嘿嘿”笑几声,坐了下去。进了包厢,童书记说:“老马咱们今天喝点,当年在拉萨也是喝点喝点就把那两年熬过来了。”丁小槐说:“度数可别太高,马厅长这几年酒量不比以前了。”童书记说:“那就不上茅台,五浪液吧。”殷局长说:“两瓶。”司理亲自拿了酒来,服务小姐想接已往,司理晃过了她说:“上菜去。”把酒从纸盒中抽了出来,准备斟酒。殷局长说:“我来。”把酒接了已往,给童书记再给马厅长各斟了一杯。巫副局长又接已往说:“我来。”又给殷局长斟了一杯,再给我和丁小槐斟了。看着酒瓶转了这么频频手,我想:“学问啊,学问。要把这份精致用到事情中去,那中国人真的是了不起。”一时菜上来了,童书记马厅长碰了杯,都一口干了,把杯子亮给对方看,同时说:“照!”又一起笑了说:“痛快,痛快。”酒桌上一片热闹。我也抿一点酒,想着酒真是个好工具啊,局势上有酒没酒,那种意味是完全差异的。酒拉近了人的距离,把暂时酿造出来的情感酿成了真的。丁小槐心神不定,总盯着马厅长,一边悄悄地对我说:“这些人都是酒中仙,马厅长怎么能跟他们对着喝?”马厅长喝了童书记殷局长敬的酒,巫副局长脸上泛着红光,端起羽觞站起来说:“马厅长您下次还不知哪年哪月能来安南,我敬这一杯,管三年。”马厅长说:“来,来!”丁小槐站起来说:“马厅长的酒量是公认的,但也照旧不能和你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比,我替马厅长喝了这杯。”巫副局长仰了头正准备一饮而尽,听了这话把手放下来,望望丁小槐,又望望马厅长。马厅长手往桌子上一拍说:“干什么?你!你看看在坐的是什么人,都是我的老朋侪。你来替我?嘿!”丁小槐愣在那里,脸一炸就红了,一根木头般笔直地坐了下去。童书记说:“老马,喝酒,喝酒。”马厅长若无其事说:“喝,接着喝。”我举了杯对丁小槐说:“咱们喝,喝。”他毫无反映,我碰了他一下,他才一愣醒过来说:“喝。”一饮而尽,倾了杯子说:“照!”殷局长从面临伸过杯来对丁小槐说:“敬你一杯,敬你们一杯。”又向我示意所在颔首,“你们那么远跑过来,容易吗?”丁小槐又一饮而尽,有点醉了。
一餐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马厅长居然没醉,与童书记谈笑风生地说着西藏往事。吃完饭童书记作别去了,殷局长几个送马厅长回宾馆,又交待我说:“这酒有点后劲,厅长那里照旧要瞧着点。”我扶着丁小槐进了屋,他拿出几张钞票说:“池大为,兄弟,你再去买瓶酒来,要五粮液,今天我们喝个舒服透。”我说:“你醉了,我给你倒杯茶吧。”他把我倒的茶一推,水都溅到了身上。我说:“烫着没有?”他说:”我不品茗,我要喝酒,我要喝酒!”话没说完,一口就吐了出来。我赶忙把洗脚的桶子提到他床前,又叫服务员来把地上清洗了。丁小槐躺在床上喘着气说:“池大为,兄弟,你说今天的事吧,我尚有脸做人?还做人?狗都不是这样做的。做狗摇一摇尾巴,还给一块骨头呢,也许还摸一摸它的狗头呢!我呢,我呢?摇摇尾巴,照你心窝就是一脚!”我说:“你醉了,你醉了。”想给他脱了衣服去睡。他用力推开我的手说:“你也说我醉了,连你也说我醉了!我醉了我有这么清醒?今天是我一生最清醒的一天,我总算把自己看清了,什么工具!”我照旧给他脱了衣服说:“你没醉,你睡一觉醒来就更没醉了。”他躺下去说:“我真的很清醒,你看我吧。”他顺手拿起一本书说:“《围棋起源》,对差池?醉了的人有这么清醒?我总算把世界看清了,也把人看清了,什么工具!”我说:“你瞌睡了,你没醉,你瞌睡了。”他把书放下,用力一拍胸脯说:“谁说我瞌睡了,我一夜不睡也不瞌睡。池大为,兄弟,掏心尖尖上的话跟你说一句吧,谁不想立起来做小我私家,倒想当个摇尾巴的工具?小时候我家里就喂过一条叫白利的狗。有时候我视察它良久,一叫它的名字,那尾巴就接通了电似的摇起来,左边右边欢势欢势的!我心里也明确这不外是一条狗而已,可它一摇尾巴你就没措施不喜欢它。要是你丢一根骨头给他,它那尾巴摇起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有时候我也看不起自己,以为自己就只少一支尾巴了。没想到摇得欠好还要挨一脚,我家喂的狗我可从来没踢过,踢不下脚!人怎么还不如狗?光是为了我自己吧,我要挺得笔直的做个男子汉!可是你知道我家在山沟沟里,一家人都巴巴地望着我,我不想措施前程前程行不行?不行啊,我有责任!像我这样的人不靠自己又去靠谁去?我弟妹年岁一年年大起来,盼着我带点消息回去,我都没勇气回去过年了。哪怕让他们到食堂里做个暂时工吧,到厅里看个大门吧,那也得等我当了个处长才行,对吧?为了这个我要装着对自己无尊严的生活麻木不仁。世道就是世道,它的原理是这个**,你还想有此外**?我只能把头低了,顺着它走,岂非谁还能对它耍牛性情?”他说着一个大哈欠打了出来,身子一侧睡了下去,一边说:“世道你说它吧,它公正?那是电视机哄着你玩的,对吧?”不再说话。我喊他两声,他的鼾声却上来了。我望着他,以为对他也没了那份怨恨的心情,他真可怜。
有人敲门,是马厅长。他说:“小丁他就睡了?”我说:“他有点醉了。”他说:“什么时候他醒来了,就说我来过了,没叫醒他。”我说:“要他已往吗?”他说:“说我来过就可以了。我也早点睡了,今天喝多了点,喝多了,你说我也喝多了。”我看了会书,正想熄灯睡觉,丁小槐爬起来上茅厕说:“酒醒了,酒醒了。”我说:“马厅长他来找你,没叫醒你。”他着急说:“大为怎么不叫醒我?可能是叫我去磨……磨……下棋?”一边抓了衣服要穿,口里说:“都这么晚了,这么晚了,我怎么一下子就睡着了呢。”就要已往。我说:“马厅长早就睡了。”他口里“哎呀,哎呀”地叹着跑了出去。我追到门边说:“马厅长说他睡了,他也喝多了。”他没听见似的,跑到马厅长房门口,趴在地上看内里有没有灯光。看着他屁股那么翘着,我想:“看看这其中国人吧!”他回来说:“真的睡了,我怎么睡得那么死呢?”又问我马厅长说了什么。我说:“要我告诉你他来过了就可以了。”他说:“还讲了什么,原话是怎么讲的?”我笑一笑说:“原话,我也记不来了。他说自己喝多了吧。”他坐在床边颔首说:“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马厅长究竟是马厅长,说来说去照旧马厅长。”我想:“丁小槐究竟是丁小槐,说来说去照旧丁小槐。”他躺下去说:“我前面醉了,醉得一蹋糊涂,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真的差点要笑出来,那根骨头还没丢下来呢。他说:“我说了什么醉话没有?我一般喝醉了就不知天高地厚姓啥名谁。”我说:“你没醉,今天是你一生中最清醒的一天。”他说:“怎么能这样说?我真的醉了,醉话一般都不算什么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没说谁的坏话吧?我说了你的坏话没有?”我说:“你没说,你没说。”他说:“那就好,没说谁的什么坏话就好。”他熄了灯躺下去说:“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没说。我说了什么?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