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名贵花卉(1/1)
过了两个月,董柳的身子一天天显形起来。我想她拖着这个身子天天挤车上下班,可怎么行?万一把孩子挤掉了,那可是一条命啊。往深里一想我就毛骨悚然。我把自己的担忧跟董柳讲了,她说:“我还没有那么娇贵吧。”这时我听到一个消息,丁小槐的妻子原是在一个县农机公司开票的,现在调到省人民医院来了。这使我的心里悠地荡了一下,要是能把董柳调到这边来就好,上班十分钟就走到了,省了几多时间精神啊。这个头脑早晚要动的,现在正好有个现成的理由。我把这件事想了几天,不知要去找谁才好。要去求别人服务,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题了,还没行动呢,自己就在心里把自己堵死了。到向导家敲门?那张门可真的不容易进啊,要有把自己踩到淤泥里去的勇气才行,我有吗?这天我看到马厅长往办公楼去,我心中一动,想着事情已往都一年多了,他还会不兴奋?我绕了一个圈,迎着他走已往,装作是偶然遇到,站住了,叫了声“马厅长”,脸上的笑也堆起来。马厅长啼声“小池”,愣住了。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心情有些特别,用询问的眼光望着我。我在他的眼光中读到了一种冷淡,就像有一种神奇的机械在身上一抽把勇气都抽走了。就在我犹豫的一刹那,马厅长点颔首就已往了。我全身发烧,额头上的汗一颗颗暴了出来,用一根指头一抹,一串汗珠成一条线地坠了下去。幸亏我还没有把这种想法跟董柳说过,否则怎么去面临她。又拖了几天,问题照旧搁在那里没有解决。这天董柳回来说:“今天回来,下车被别人挤下来,差点摔了一跤。”我听着心里急得发痛,逼着自己非得试一试不行,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试了不成吧,我也对自己有个交待。
好几天我心里想着这件事,董柳问我什么事不兴奋,我说:“不知怎么不兴奋它自己就来了,跟个蚊子似的嗡嗡叮着你,赶也赶不走。”这天中午我提了篮子去买菜,望见一小我私家在卖花。我看着一盆花很悦目,随口说道:“这是什么?”那人说:“箭兰。”我说:“几多钱一盆?”他说:“你真想要假想要,真想要就三十五块算了。”我说:“三十五?失言了吧!”他说:“名贵花卉,比利时的品种,这两年才传过来的。你看这支箭冲上来,笔直的呢。”我说:“十块钱还差不多。”说着我要走,那人连忙招手说:“慢点走,再看看这支箭,笔直的呢。我也退一步,十五块钱算了,名贵花卉,说十块钱怎么盛情思说出口呢?十块钱就算对得起我,对不起这盆花。”我说:“没带那么多钱。”就脱离了。那人见我真走了又在后面喊:“拿去拿去,货到地头死,贴了血本也要脱手。”我把那盘花放在篮子里,越看越喜欢。抵家里我放在窗台上,又浇了水,心想:“可能真的是名贵花卉呢,名贵花卉也可以大幅杀价的呢。”看着那盆花我心中忽地一跳,名贵花卉都可以杀价,我自己总算不上什么名贵花卉,我怎么就不能杀一杀自己?把自己看成名贵花卉,那合适吗?就算是的吧,也不能说就不能杀那么一杀。像谁人卖花人一样,生意成了就是目的,就是一切。这样我下了刻意,把厅里的向导逐个想一遍,想起孙副厅长孙之华碰了我还算热情,就找他试一试?再怎么说董柳总比丁小槐的妻子强吧。有一次我陪她值夜班,住院部有个婴儿输液,两个护士连扎四针都没乐成,就到急诊室这边把董柳叫去了。婴儿的怙恃正大发性情,吵着要找院长。董柳一针就乐成了。我企图在见了孙副厅长的时候,把这个故事讲出来,这一点都没吹的。
第二天上班我就去找孙副厅长,到了办公室门口,想推门进去,又不知内里有没有人,有人就欠好启齿。我退到楼道口望着,想着如果有人,说完事也就出来了。正等着下面有人上来,我马上就往下走。上来的人是丁小槐,他很热情地说:“大为,良久没到这边来了,忘记老朋侪了吧?”我应着说:“好,下次来。”就走了下去。“忘记老朋侪了吧”,品一品这话,是处于优越职位的人说的话,弱势的人能这样说吗,谁跟你是老朋侪?这么一句随口说出的话细想下去,真可以听出一种关系,一种结构。我池大为也并不缺点什么,怎么就在结构中处于这种职位?说起来也是我自己把自己给划定死了。妈的,一小我私家就是不能把自己看成什么名贵花卉。
我在楼梯上往返几趟,想着孙副厅长办公室应该没人了,走到门边,把双手反到屁股背后面做了一个捏着气筒打气的行动,一下,两下,三下,似乎也真的添了一点勇气,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就敲了门,一拧手柄,走了进去。内里坐着一小我私家,是个女的,背对着我。我感应意外,正不知怎么才好,孙副厅长说:“小池,有事?”我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原来准备的话忘了一泰半,“董一针”这三个字也没说出来。孙副厅长说:“现在每个单元体例都紧,省人民医院就更紧了,原则上本市是不照顾的,许多眷属在外地的都没解决呢,是吧?”我一听没戏了,说:“是倒也是,只是董柳她挺着肚子天天挤车上下,太危险了。”他说:“我等会就打个电话给耿院长,他说行,就行。”我连忙致谢,这时谁人女的转过脸来朝我笑一笑,我吃一惊,竟是屈文琴。我忙乱所在颔首,挤出一个笑,逃了出来,短短几分钟,我衬衣都汗湿了。下午我对尹玉娥说去图书室,就骑车去了省人民医院。路上我想着只要有一点希望,明天就带董柳过来看看,没希望呢,就差池她说了。哪怕在妻子眼前吧,我也丢不起这个脸,让她对我还保留一种想象,别把我看透了。万一有希望,也给董柳一个意外的惊喜。去了问到耿院长在开会,我就在外面等着。等烦了又随处走走,看到注射室已经有四五小我私家,心里就凉了一截,险些没了信心,但想着问题照旧没解决,心里挣扎着坚持下来。又望见丁小槐的妻子在挂号室,见了我叫一声:“池,池──”犹豫着终于叫出,“池干部,来检查事情?”我以为这个称谓可笑,没人这么叫过。要真是个干部吧,哪怕是科长,问题就解决了。我说:“良久不见你先生了,他还好吧?”她说:“他好什么,一天到晚给别人打杂。”我说:“快了,快了。”她说:“快了快了,我都不知听多久了。他谁人快实在就是慢。”有人来挂号,我就走了。
等了两个小时,会散了,耿院长出来,有人随着他说什么,我就在后面随着。到办公室门口,那人去了,我赶忙抢已往,先提到孙副厅长,又先容了自己,再把事情说了,耿院长说:“孙厅长给我打了电话,仔细说起来,你的问题也是个问题。”我连连颔首说:“是个问题,真是个问题。”他说:“要我把你的问题解决了,我照旧有难题的。”我一听口吻差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董柳先容了一番,“董一针”三个字总算说出去了。他听了也没有特此外兴趣,说:“你知道我们这个医院位置好,级别又摆在这里,几多人想钻进来,我手头上压下来的名单都有十好几个,我的压力很重啊。别小看一个护士,要插到一个什么地方,不容易。”我说:“董柳她挺着肚子去挤车实在太危险了,前几天下车还被别人挤下来,摔了一跤。”耿院长看了我说:“真的那么危险?”我说:“这件事董柳的同事都知道呢。”他笑了说:“如今什么都是假的,药都有假的,只有骗子是真的。”我心中猛地一颤,脸上仍陪笑说:“耿院长不相信我?”他说:“信,谁说不信?我真的愿意相信。”又说:“再思量思量等等时机好吗?”我道着谢,就出来了。下雨了,我在雨中骑着车,一点感受都没有。
回到厅里已经下班了。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恨不得把头往墙上撞已往。我就是这样没有用,解决不了问题。对他说董柳挤车危险有什么用?又不是他的妻子。只有骗子是真的,这话你得听着,惨啊。丁小槐他能办到的事,我就是办不到,惨啊,惨。履历了这两个回合我也明确了,调动一小我私家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那是一项系统工程,这个工程的基础,就是自己的职位。没有职位,有谁会理我?我突然一闭眼晴,双手用力抓紧自己的头发,使劲地往上拔着,要把自己拔离地面似的,手用一下力,双脚就跳离地面一次,口中一边嚷着:“你,你,你!”那么跳着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青蛙,手更用力一些,也跳得更高一些,“呱,呱,呱!”回抵家里董柳正在炒菜,她见我满身淋湿了,丢了勺子就把我拉到床边,用枕巾给我擦头,又去找衣服,诉苦我怎么不带把伞。我低着头任她摆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抓起枕巾装着擦头用力一抹。晚上晏老师在楼下喊我去下棋,我没有去,我得陪一陪董柳。睡下后我对董柳说:“以后我用单车把你送到三路车始发站,你就不用挤车,也有位子了。”我原想着她可能会不愿,怕贫困我,谁知她马上就允许了说:“那样你不太辛苦了吗?天天要跟我一样早起。前几天差点摔一跤我也怕了,把儿子摔掉了怎么办?他真是一小我私家了,会动了,他也有在世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