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人还是不是人(1/1)
屋子中间有一道布幔,晚上拉开就酿成两间。岳母睡在门边的小床上,和我们脚对着脚。刚开始我晚上很难入睡,心里别扭得要命,过了几天也习惯了,人还能不睡觉吗?一波满月之前,晚上都忙着搪塞他,也就这么过来了。过了几个月,晚上清静了些,有时候我心中有点动了,碰一碰董柳,她手朝门口指一指,我就算了。第二天我对她说:“昨晚上喊你你还不外来呢,还要我求你吧!”她说:“我以为你是开顽笑的。”我说:“那还要我写份申请书?”她说:“那你今天晚上再喊我。”到晚上熄了灯,她主动摸到我身边让我搂了。我搂了一会悄声说:“肚子饿了把馒头放在你眼前,就是禁绝吃,你说这心里难受不难受?”她说:“你才是馒头呢。”又说:“谁叫我们只有这点命!睡吧。”过一会她睡着了,我总是睡不着,心里有小虫子在咬似的,小虫子的舌子和爪子是什么样子都被我想起来了。我爬起来披着衣服坐着,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户的方影。我抬头看看月亮,看久了感应了莫名的诱惑。我忍着不去剖析自己,忍了一会又仔细去体会那种愿望,似有似无的飘忽不定,我想甩开它却游上来,我想抓住却又远逝了。我把手伸到董柳身上去,她醒了说:“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又说:“你妈妈她睡着了。”说着轻轻爬已往,隔着布幔听了一听,又揭开看了看,爬回来说:“真的睡着了,来吧。”董柳反抗了一下,就说:“随你。”刚开始呢,门边有了一点响声,我身子突然一缩,就滚到了一边,气都不敢出。那里探索了一会,岳母自言自语说:“上茅厕去。”开了门又在门边说:“我还想出去走一走。”就去了。我说:“今天我的脸都撕下来被踩到泥内里去了。”心里真以为无地自容。董柳说:“先别讨论谁人问题,你要来就快来,完了我去把她叫回来,晚上会凉着的。”我说:“我还来,我是条狗!”她说:“那不怪我啊。”就坐起来说:“我去把她叫回来。”披上衣服去了。我从窗口往下看,只见岳母坐在台阶上,黑黑的一个身影。
我到快天亮才合了一会眼,起来了简直不敢望岳母一眼。岳母倒是若无其事,付托我去冲牛奶,洗尿布。我体会到了她的意思,她想给我一个放心,没想到一个农村妇女还这么心细。往深里一想我越发感应羞愧。她是明确人,明确人什么都明确。晚上我从晏老师家下棋回来已经十一点多钟,岳母还没睡,坐在床边拍着一波哼着曲子。我说:“您还不睡?”她说:“年岁大了,瞌睡就浅了。”又说:“不知怎么胸口有点闷得慌,想到外面去走一走,要好一会才回来。”她去了我想喊她回来,董柳扯我一下。我说:“我的脸都丢尽了,你跟你妈都说什么了?”她说:“我自己的妈妈没有关系,再说她什么事情不知道?”我摇头叹气说:“这些事都被别人知道了,我把这张脸皮揭下来贴到街上去算了,照旧跟那些治脏病的小广告贴在一起。”董柳说:“你要想实在别人横竖都是知道的。”又说:“不是我跟她讲的,是她主动跟我讲的。”我说:“爽性把自己剥光了站在大街上去,横竖除了人,猪啊狗啊谁都是剥光的。人他妈的照旧不是人啊!做什么事总要讲点情绪吧!”董柳说:“好不容易腾出来一次时机,你抓紧时间。”
接下来的事情真叫人羞愧到要一头碰死,我不行了,怎么也不行。董柳慰藉我说:“这是偶然的,没关系,我们下次再试试。”我说:“快去把妈妈叫回来,否则那坏事做没做都是做了。”以后又找时机试了频频,一次比一次令人羞愧。我掩饰说:“就是那天被吓着了。”她说:“你自己弄点药吃吃,你是学医的,知道该吃什么药。”我抗拒着这个事实,把药一吃不就认可了自己的无能么?我说:“吃药?我还没到那一天吧,把药一吃病就真的上了身。”以后我就回避着,董柳也不提,就这么过了几个月。
这天晚上胡一兵来看我,我想等会找时机把这苦恼对他说一说。坐了一会他对董柳说:“嫂子我带大为去江边兜一下风,你不会骂我吧?”董柳说:“是嫌我家里太挤了吧?”胡一兵说:“岂敢,岂敢。不外再怎么说照旧应该多一间房才好,现在各人不光讲生活水平,也在讲生活质量了。”我说:“一兵你别把董柳的火气点燃了,否则你拍屁股一走,我的苦日子就开始了。”董柳说:“别让一兵以为我是只母老虎。”胡一兵带我上了车,放了音乐。我说:“人人都有自己头痛的事,有时候人照旧不是人呢。”他说:“你夫人真的是个贤妻良母,这样的生存空间她也过下来了,要是我这么挤着,我夫人早就拔腿跑了,还跟你过?她一天到晚把生活质量四个字挂在嘴边,我想她从那里学会这一套,突然酿成了一个享乐主义者?说了她频频还辩她不赢,想起来人不活生活质量又活什么?那么各人一起讲吧,我们的钱得手就光,似乎有鬼在后面追着你。”我想,怎么一兵他也有了点猪人的气息了?我说:“谁人鬼还不是在你心里?跟张三比了还跟李四比,一辈子也没个完。”他说:“细想起来人这一辈子也够恐怖的,一点智慧都拿去应付自己的**了。说到底在物质生活中是找不到归宿的,可是横竖找不到还不如把这边的事办妥,没有偏向总得给自己找个偏向,否则在世就昏暗了。首先是在世,然后是怎么活。在世的问题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就不用讨论了,横竖你不能去死,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活。怎么活?还不是去追求生活质量?”我说:“时间真能改变人呢,十年前我们几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唱着‘蓝天佩朵夕阳在胸膛’去搞农村视察,那时候的胡一兵心中有生活质量这几个字?更不用说看成人生理想了。”这时小车音箱里正唱道:“是我改变了世界,照旧世界改变了我。”胡一兵说:“改变世界?那是青年哥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以为世界是可以改变特别是由自己来改变的,用虚伪的悲壮自欺欺人,真不知自己何许人也。以为世界可以按自己的设计而改变的人都是恐怖的人物,狂妄分子!”我说:“于是人只剩下了一件事可做,把自己的生活质量提高提高再提高,那人照旧不是人呢!”他叹口吻说:“说起来实在也很可悲,自己成了器官的奴婢,天天给主人挣钱弄香的辣的,还要给他洗脸洗脚,看着他逐步衰老最后死去,一辈子就把句号划上了。”我说:“有时候想起来人生真是一场喜剧,上亿条精虫只有你跑在前面酿成了人,其余的兄弟姐妹都被冲到茅厕里去了,反过来一想又是一场悲剧,经心照顾自己的器官一辈子,它照旧要起义你,一天老一天最后携你逝去。”车到江边,我们下了车,伏在栏杆上看江心船来船往,灯光闪烁。我突然感应自己失去了倾诉的愿望,就默然沉静着,他也不再说什么。
突然有几天,岳母总是在睡觉前弄了桂元肉煮蛋给我和董柳吃,还放了许多枸杞。我吃了一点,舍不得多吃,就要董柳吃那碗大的。可每次岳母都把大碗的塞到我手中,我心中就疑惑起来。我问董柳说:“你都跟你妈妈说些什么了?”她说:“说什么了?这几天变天了,要她记着给一波加衣服。”我看她的脸色平平庸淡,就没有捅穿了问。岳母又买了乌龟回来,红烧了,直往我碗里夹。我说:“我鸡蛋还舍不得多吃,吃乌龟肉!”岳母说:“今天撞着自制的,就买了点。”我心中疑疑惑惑,过几天经由菜市场时问了价钱,要三十多块钱一斤,险些把我吓得栽了一个跟头。回抵家里,岳母又弄了乌龟肉,是清炖的。她不等我问就说:“今天又撞着自制的了,不买真舍不得。”我望着董柳,他正低头给一波喂米粉糊。我说:“你们吃,我不喜欢吃。”董柳抢过我的碗,把汤舀到我碗里说:“没听说过不喜欢吃。”我心中突突地跳着,低头吃了几口饭,放下碗筷说:“下棋去了。”就走了。到办公室关上门,我举起一张报纸来看,看了半天也不知上面说了些什么。再逼着看,照旧看不进去。突然,自己也没有推测,我把报纸用力撕成了两半,感应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意。再把破报纸撕碎,再撕碎,口里说着:“舒服,真舒服啊!”桌上堆着一大堆纸屑。我把纸屑一把把抓起来,从窗户飘了下去。董柳把这件事告诉她妈了!想到这里我没有勇气再往下想。呆了不知多久听见董柳在外面叫我我说:“加班!”不去开门。过一会我以为她走了,却又听见她叫了几声,我说:“告诉你我加班,听不懂中国话!”听见脚步声在楼道里犹豫着,照旧去了。
过了不久董柳又在外面叫我。我说:“说了我加班,我儿子都只要说一遍就懂了。”她说:“我一波他要找爸爸呢。”果真儿子哭了一声,我还不开门,又哭了一声,我把门开了说:“你把一波弄哭干什么,你拧痛他了吧,他犯了什么错误你要拧他哭!”董柳抱着一波一声不吭眼泪直流。我说:“你还哭,我们自己的事你跟你妈讲什么屁,我今天不回去了,睡在这里。”她说:“各人都是为你好。”我说:“我哪点欠好,还一次两次弄了乌龟来给我吃,真的有病我学中医的我不知吃什么?”她说:“人家是想你好。”我说:“嫌我欠好,那你去找好的去,我保证不会打你的岔。”她把一波抱起来,脸贴着一波的脸哭作声来。我说:“你还哭,我的脸都被你踹到粪坑里去了!”董柳哭得越发有情感,一抽一抽地喘不外气来,一波也随着哭起来。我叹口吻,走已往把她的肩扳过来说:“好了,好了,好了还不行吗?”伸出舌头把她眼角的泪都舔了。她说:“大为,得想个措施,我们自己就算了吧,我一波也随着受罪,你不要以为他没感受。那么挤的地方,一抱进屋他就哭,要到外面去,他也憋得慌呢。”我说:“我也不能到那里去抢一间屋子来,你们医院能分给你两间,我愿意天天跑。”她说:“知道人家只是个护士,又不是男子,更不是研究生。”我说:“还拿这个话来噎我!噎死我我也没有措施!”我双手抱着头蹲了下去,又捏着拳头在头上一下一下敲着,说:“男子,男子!”一下比一下重,“看你这个男子是怎么做的,看我捶你不死!”董柳抓住我的手说:“别,大为,别,别!”不知怎么一来,我也哭泣起来,董柳索性放声大哭,一波也哭起来,我抱过儿子,董柳也靠过来,一家人哭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