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1/2)
番外(2)
凤阳宫中添了喜事,整个后宫都跟着热闹。
——虽然后宫里统共也没几个人,除了中宫皇后和众多女官、内侍外,余下的都是永穆帝的太妃、太嫔,且多半闲而无事,只在各自宫殿里安度余生。
周骊音闻讯,亦欣然入宫贺喜。
她与盛明修成婚那日,魏鸾与盛煜到长公主府贺喜时,就挺着个悬悬的孕肚人也比先前丰满了不少。
彼时表姐妹俩还曾揣测过这胎会是弟弟还是妹妹,如今瓜熟蒂落,帝后膝下有了男胎,怎不叫人欢喜?
急匆匆赶到凤阳宫,早一波来贺的淑太妃等人已走了,魏鸾小憩初醒,正靠着软枕养神。
年过二十的女人,正是肆意盛放的年纪,众位太医精心调理下,气色瞧着很不错。
便是不饰胭脂粉黛,不簪金钗玉环,披散的如缎青丝亦足以衬得眉目婉丽,气韵流转。
比起生阿姮时的年弱生疏,这胎生得也容易些,且她是昨日后晌产子,今晨才放出消息,这会儿已缓过来了。
甜香安神,殿外飞溅的水珠带走七月暑气。
周骊音没瞧见孩子,便先坐在榻边,问魏鸾觉得如何。
才刚说了两句,殿外宫人齐声行礼,少顷,盛煜穿了件深青色的暗纹常服,踱步进来。
比起在玄镜司时威冷狠厉的姿态,他既已登基为帝,自不能只以强硬狠厉手腕统摄天下,数年磨砺后,那身冷厉淡了许多,只是威仪如旧,在年已而立时,更添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沉稳。
进得殿中,他亦直奔魏鸾的卧榻。
里头周骊音瞧见,忙起身含笑行礼。
盛煜微露笑意,让她仍坐着。
早年的龃龉芥蒂在岁月里渐渐消弭,盛煜受禅登基时,永穆帝就曾郑重嘱托,说长辈的旧怨皆可随章氏的死埋葬,周骊音并无半点过错,又丧母丧兄,让盛煜务必善待。
盛煜亦郑重许诺,会视周骊音为魏鸾的挚友、当朝的长公主,好生善待。
如今周骊音嫁给盛明修,是小阿姮心心念念的姑姑,盛煜哪还会给冷脸?
遂命人将孩子抱来,给长公主瞧瞧。
宫人应命,很快将襁褓抱来。
原本在侧殿里悄无声息的阿姮也跟了过来。
她承了魏鸾的美貌,眉眼唇鼻皆生得十分精致,那双眼睛滴溜溜的黑白分明,尤其像魏鸾。
暑热未尽,她穿着鹅黄娇嫩的单薄衣裳,裙角细碎的桃花瓣随脚步轻扬,笑眯眯走来时玉雪可爱。
周骊音忍不住蹲身,笑着伸手接她,“阿姮也在呢?”
“在看弟弟睡觉。”
阿姮像是怕吵醒襁褓里的奶娃娃,声音压得很低,踮着脚尖凑到周骊音耳边,献宝似的低声道:“姑姑猜对啦,弟弟就叫昭熙,皇爷爷说这个名字比别的两个都好!就是他整天睡觉,也不跟我玩。”
粉嫩嫩的小嘴儿一嘟,竟有点失落。
周骊音失笑,揽着她肩柔声道:“弟弟还小呢,要多睡觉才能早些长大,到时候就能陪你玩啦。”
说着话,又回头望向魏鸾,“父皇果真挑了熙?”
“父皇说这个最好。
光明兴盛,和乐喜悦。”
这般寓意,倒是颇含寄托。
先前周令渊和梁王周令躬的孩子出生时,也是永穆帝亲自取名,如今老人家膝下又添了个小昭熙,愈发热闹。
这念头腾起,周骊音又想起了许久没见的小侄儿周昭蕴——他如今仍养在太上皇身边,只是年岁渐长,每日要读书习字,加之天资有限,须下些笨功夫,每日里甚少有空暇玩耍。
周骊音先前数次去,都没见着他。
如今这位同父异母的皇兄儿女双全,她的亲兄长却已辞世数年,再也无人提起。
比起小昭熙的众星捧月,得万千宠爱,昭蕴那边虽未因身世而受冷待,比起两个堂兄弟来,到底自幼丧父丧母,颇为冷清。
这般天壤地别的处境,到底令人触景生情。
周骊音抚着小昭熙的襁褓,只盼他能如永穆帝所期盼的那样,和乐喜悦,诸事圆满。
亦盼着永穆帝的慈爱和盛煜的公允宽容下,堂兄弟能和睦相处,各自安稳此生。
那样,于死在凉城下的周令渊而言,也算是能稍得宽慰。
心潮起伏,周骊音的目光渐渐柔和。
等出了凤阳宫,便往永穆帝那边去瞧小侄子。
阿姮见弟弟总是睡着,渐渐觉得无趣,听说她要去上林苑看望堂兄,欣然跟随。
等两人离去,殿里稍稍安静。
盛煜屏退宫人,坐在宽敞的榻边,手指拂过她披散的青丝,将鬓边碎发捋到耳后。
目光相触,彼此忍不住勾起唇角,魏鸾见他目光只在她脸上逡巡,泓邃眼底蕴藏深深笑意,不由道:“瞧什么呢,这么高兴?”
“觉得否极泰来,很不容易。”
盛煜低声说着,轮廓冷硬的脸上浮起柔色。
以玄镜司副统领的身份回京时,他像是把久经淬炼的利刃,锋锐而不近人情。
彼时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将章氏连根拔起,为亡母报仇,亦令朝堂拨乱反正,除此而外,前程仍有阴云密布,模糊不清。
那时他没想过,自幼孤苦流离后,他竟会登上帝位,君临天下。
更没想过,身边会有佳人若此,儿女成双。
“方才看了庭州的折子,前阵子的骚乱平息,商路又往前推了一截。
边境安稳,有精兵悍将守着,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如今昭熙出生,他肩上担子重,回头得挑几位先生悉心教导。
朝堂上名儒重臣不少,岳父也是满腹文墨眼光独到,你帮我想想,该挑谁做太子太傅。”
“这么早就挑呀。”
魏鸾蹙眉。
盛煜沉吟了下,“早吗?”
“当然早!就算未雨绸缪,也该等他能说话识字再找太傅。
何况孩子还小,早早告诉他要挑家国天下的重担,不许顽劣不许任性,教条规矩能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事不必操之过急,等他懂事了慢慢教就是。
没准儿他志不在此,想学三弟做个逍遥散人呢。”
盛煜“啧”的一声,“也有道理。”
魏鸾笑而觑他。
便见盛煜俯身凑近,低声道:“他志不在此,就得另选贤才。
鸾鸾——”他故意在她耳边哈气,声音都热乎乎的,“这事儿又得辛苦你。”
魏鸾耳畔潮热,伸手搡他。
“才将昭熙熬出来,都没透透气呢,要生你自己生!”
这事儿盛煜自然做不来。
就算给他三头六臂,通天手眼,也没这本事。
盛煜闷声笑,就势躺在她身旁掖了掖被角,“这阵子闷坏了吧?”
“可不是嘛。”
魏鸾嘀咕。
怀着小阿姮的时候,虽说京城里情势凶险艰难,她却只是个曲园的少夫人,算得上无官一身轻。
哪怕不能出城散心,骑马驰骋,每日里在后园散心,到祖母跟前坐着说说笑笑,与搬到曲园照顾的母亲魏氏捣鼓些小玩意儿,倒不觉得闷。
这回可就不一样了。
即便怀有身孕,她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盛煜身旁唯一的女人。
就算没有宫妃累赘,后宫琐事也有女官打理,每尝命妇官眷拜见,她都得打起精神接见,半点都没法偷懒。
且宫门威严,不能像从前似的到祖母跟前解闷,请母亲来陪伴,每日只能绕着太液池打转。
若不是有阿姮在侧,真是要闷死了。
魏鸾都打算好了,等出月子养好身体,定要骑马尽情地飞驰两圈,再关着宫门找人打场马球,好好活动下筋骨。
这般期盼,都快从眼睛溢出来了。
盛煜心领神会,在魏鸾出月子养好身体后,便抽空带她去行宫骑马散心,又办了场颇盛大的马球会,令魏鸾大饱眼福。
待群臣女眷散去,留下男女队中拿得头筹的赢家,令其组队,盛煜则与魏鸾携手,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
这场马球赛却没有长公主夫妇出席。
——两人新婚燕尔,兴致勃勃地游山玩水去了。
魏鸾看在眼里,多少有些羡慕。
毕竟再怎么此心安处是吾乡,长年累月地住在四方高墙环绕的宫廷,没法像从前般无拘无束地踏青赏花、骑射散心,多少会觉得憋闷。
而盛煜自少年时便四处奔波,踏遍南北东西的山水,驰遍壮丽山河,如今被龙椅困在宫廷,也难免手痒。
夫妻俩一拍即合。
盛煜打算腾出数月时日,带魏鸾微服出京远游访察。
……
帝后出京绝非小事。
后宫的事还好说,除了中宫皇后外便是小公主和太妃、太嫔们,魏鸾即便撒手不管,也可请淑太妃代劳,暂且撑上一阵。
盛煜却是一国之君,若大张旗鼓地出京巡查,固然能携待官员随行,诸事便宜,却难免劳民伤财。
先前肃州战事耗费了不少军资,如今国库虽缓过劲儿来了,却还有许多要用银钱之处,盛煜自然不能随意耗费。
若要微服,却须将朝堂的事安顿好。
小昭熙还在襁褓里吃奶,别说帮他父皇分忧,能不哭闹添麻烦就算不错了。
再往上倒是有个安享晚年的太上皇,纵横捭阖的手段足以将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惜永穆帝不太愿意管这闲事。
一生操劳,心血耗尽,既将山河托付给盛煜,他实在不愿再劳心劳力地批折子。
若让皇帝轻易溜出京城,那千头万绪的事压过来,想想都让永穆帝心累——自幼便肩负重任,先前身在帝位,每日里穿梭于朝务奏折,为完夙愿而殚精竭虑,倒也不觉得怎样。
如今享惯了清福,加之上了年纪,哪还有那等精力?
盛煜数次劝说,皆无功而返。
永穆帝怕他先斩后奏,索性到隐园躲一阵,陪荣王侍弄田园去了。
盛煜无法,只得老实伏案。
魏鸾亦暂且打消念头,除了偶尔跟盛煜到行宫偷懒两三日,其余时候皆在宫里住着。
好在阿姮渐渐长大,昭熙又懵懂可爱,有两个孩子作伴,倒也不觉得无趣。
关于天南海北的怀想,也只能寄托于周骊音遥遥送来的各地小物件,和那对夫妻即兴泼墨的画作。
如此时日倏忽,昭熙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也到了能牵着慢慢走路的年纪。
这年仲春,盛煜为太上皇办了场寿宴。
比起先前章太后的那回,这场宴办得极为盛大。
进了二月,借着春光渐盛、草长莺飞,上林苑里便陆续办起了马球赛和踏青宴,又有四方群臣早早送来太上皇寿诞的贺礼,往来之间,令皇宫里热闹了许多。
寿宴前半月,盛煜耗费数年为永穆帝营建的华阳宫亦开了宫门。
——先前永穆帝禅让退位,暂且住在上林苑的宫殿里,虽说景致极好,却因当初是修来游赏散心的,威仪不足。
他这辈子过得艰难,自幼便挑着重担,与先帝隐忍数十年,重振昔日因战乱而衰微的江山,收复失地斩除国贼,算得上文成武就、功勋卓然。
如今好容易有空享福,盛煜哪会慢待?
这座华阳宫,便是精心为他而建。
宫室西接上林苑,东连群山,有巍峨轩昂的殿宇,有水波摇曳的湖泉,亦有四时不败的花圃,最东边则连着幽静山林和农田桑陌,足可驰目骋怀。
宫室于去岁落成,里头雕梁画栋,翘角飞檐,皆工部精心营造而成。
腊月里清扫洁净,过后将陈设用物悉心摆入,到如今仲春二月,已是满目繁花。
盛大的寿宴亦摆在了华阳宫。
寿宴当日,群臣毕至,宗室齐聚,就着华阳宫东侧的斜坡绿草,赏歌舞、品佳肴。
到了后晌,盛煜亲自下场,与禁军男儿和宗室子弟一道,打了场极精彩的马球。
过后,永穆帝则陆续邀请些老臣和上年纪的公侯旧交,散心垂钓。
车马往来,宫人奔忙,热闹的情景亦让宫里的孩子们颇为兴奋。
譬如此刻。
蜿蜒的清溪自蔓蔓绿草间缓缓流过,溪水很浅,清澈见底,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零星躺在水底,有细小的游鱼穿梭期间。
阿姮玩得高兴,将嬷嬷教的规矩暂且抛之脑后,脱了珠鞋罗袜,拿细带将裙角和裤腿儿束起,赤着脚在溪里摸小鱼。
可惜鱼儿太滑,半天也没摸到几条。
小昭熙脚步蹒跚,由嬷嬷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溪边。
他显然想跟姐姐一起玩,可惜腿短脚慢,追了片刻后越追越远,只好奶声奶气地叫,“姐姐!姐姐!”
那边阿姮满腹心思扑在摸鱼上,随便应了两声,却没回头看他。
小昭熙觉得委屈,紧赶慢赶都追不上,急得快哭了,“姐姐!”
摸鱼正欢的阿姮仍然没理他。
小昭熙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虽不像阿姮小时候那样爱笑,却也很少哭,渐渐懂事之后,每回哭几乎都是因为阿姮——或是阿姮故意逗他,将弟弟抱在怀里不撒手,小昭熙招架不住,只得大哭反抗;或是午睡醒来满殿安静,睁开眼看不到姐姐,急得偷哭;或是如此刻般,追不上姐姐,急得大哭。
而这一招显然挺有用。
阿姮听见哭声,终于回头瞧过来,见他边哭边往这边慢吞吞的走,眼泪鼻涕都快哭出来了,忍俊不禁。
遂踩着水跑回去,蹲在柔软草地上,嗔道:“哭什么呀!父皇都说了,男子汉不许哭。”
小昭熙抽噎了两下,果然不哭了。
只是小嘴儿微嘟,委屈巴巴地看着姐姐。
阿姮满意地笑,将摸了半天才捉到的小鱼捧在掌心,送到他面前,“姐姐去捉小鱼,回去养在殿里天天陪着咱们。
昭熙在这里等姐姐,好不好?
喏,这条先给你,放到小水桶里养着,你帮姐姐看着他。”
“好。”
小昭熙奶声奶气地答。
乌溜溜的眼睛瞧了瞧小鱼,却没伸手去接,反而抬起小胳膊,拿软乎乎的小手去擦阿姮额头混了细泥的水珠,认真道:“脏了。”
这般体贴,果真是乖巧的好弟弟。
阿姮将脑袋凑过去,让他胡乱擦,而后将小鱼递给嬷嬷,命她放入水桶里。
而后半跪在地,将小昭熙的手擦干净。
正忙着,背后传来周昭蕴的声音,“昭熙怎么又哭了,阿姮你欺负他啦?”
说话之间,步伐快速靠近,蹲到姐弟俩身边。
到了总角之年,男孩儿的身段渐渐抽长,鲜衣贵重。
他承袭了周令渊的清秀骨相,生得十分好看,加之永穆帝悉心教导,慢工出细活地磨出极好的耐性,便更觉从容温和。
阿姮瞧见他,立时眉开眼笑。
长辈的恩怨已成过往,于阿姮而言,周昭蕴是皇爷爷身边的大哥哥,长得好看,待人又耐心,她学会走路后,没少跑过去找他玩。
而昭蕴幼时失去双亲,有永穆帝教导,心中并无罅隙,只觉这妹妹漂亮乖巧,又活泼可爱,很是喜欢。
兄妹俩处得和睦,昭蕴待小弟弟也十分耐心。
昭熙瞧见他,奶声奶气地叫,“大哥哥!”
阳光明媚,照得溪水粼粼,草地青嫩,淡淡云气飘过碧空,天光云影流动。
周昭蕴摸摸弟弟的脑袋,又看向阿姮。
雪堆出来似的漂亮小姑娘,脸蛋白嫩柔软,两眼晶亮而清澈,发髻上珠串精巧,是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应有的模样。
但往下……他的目光落在赤着的小腿双足,有些哭笑不得。
“卷着个裤腿满地跑,当心嬷嬷瞧见了罚你。
裙角都湿了,在踩水玩?”
“我在捉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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