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2)
第1章劳务市场
一九九五年正月十八。
年味还没散尽,呼呼的小北风吹动着山坡背面的积雪,整个辽西地区还在漫长的寒冬里慢慢的挨着。年是过去了,但冬天还在继续,北方的春天总是遥遥无期。
在一个叫北票的地方,我坐上后半夜两点的火车,在人挤人的车厢里熬过了艰难的五个小时,差点把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挤碎在昏昏欲睡的狭小空间里,迎着从车窗缝隙中顽强透射进来的第一缕晨光,来到了省城,准备开始自己的打工生涯。
第一次出远门,以前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北票市里,离家五十公里。
站在省城北站的出站口,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从口腔到整个肺部,凉哇哇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站前广场上都是人,密密麻麻的。这些人都不睡觉吗?这才早上七点二十,这么冷的天怎么都出来了?有夹着公文包出差的,有推着行李箱赶车的,还有返校的大学生,最多的是背着大包小裹从农村出来的农民工,他们和我一样,将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找份工作,为了生活打拼下去。
看着往来的人流有种举目无亲的感觉,摸摸左胸口,掐了掐,透过外衣和里面的棉袄,知道那一百五十块钱还安安全全的呆在棉袄里面的口袋里。身上带的钱只够活十天的,如果十天之内找不到活干就得打道回府。
来的时候和营子里出来打工的人打听好了,去劳务市场能够找到工作,劳务市场在南湖公园。
不知道南湖公园在哪。不远处有个大姨,穿着厚厚的大衣,带着帽子,脖子上围着围巾,挎着个包,包口打开着,里面是一张张的地图。大姨带着棉手套的手拿着一张地图,向走过的人喊着:“地图,地图,省城地图,省城交通图,五毛钱一张,五毛钱一张。”
走过去花五毛钱买份地图,顺便问大姨南湖公园在哪,怎么走。大姨挺好,告诉我坐235路公交车就到。
不知道235路公交车在哪,再问大姨,大姨指着前面的站点说那就是。顺着大姨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有个公交车站,不少人在那等车。跟大姨说声谢谢,然后向站点走去。
到了站点先看看站牌,上面写着始发站北站,终点站十三纬路,数了数到南湖公园一共是十二站。
车还没来,天气非常寒冷。从家出来的时候听人说城市比农村暖和,四周都是高楼,没风。就没穿那件旧大衣,再说那件大衣已经没法穿了,四处打着补丁,在家穿还行,出门穿有些寒酸。现在感觉说城市里不冷都是骗人的,城里是没风,但周围的空气干冷干冷的,浑身上下都凉。
几个和我一样等车的农民工大哥把随身带的包裹直接放到地上,坐在上面从兜里掏出烟来抽着。看他们抽烟也习惯性的掏烟,抽出一支点上。
真冷,夹烟的手冰凉冰凉的。人家都带着帽子,我连帽子也没带,不得不拿手去捂耳朵。
车站后身是邮政大厦,抬头看了看,有十多层。北票最高的楼就是六层,那是见过最高的了。邮政大厦门口挂着棉门帘子,心想里面保证暖和,有暖气,进里面暖和一会儿不能被赶出来吧。
也只是想想,万一这边刚进去车来了咋整?
收回目光,听几个农民工大哥唠嗑儿。
“三哥,今年你家我三嫂还出来吗?”穿着军的老爷们儿问身旁带着棉帽子的男人。
“出来,等种地的时候我回去,种完地和我一起出来。”带棉帽子的男人说。
“你家地还种着呢?我家地今年让我包出去了,省心,也出不了几个钱。”
“我也合计着包出去了,没舍得,省思着再种一年,我家你大爷和你大娘也没让,说种地的时候回去帮着种上,他们老两口在家侍弄,等收秋的时候回去收收秋,咋说也打点粮,就算不打粮还闹把秸秆呢,要不然养那些牲口吃啥?”
“你家还养牲口呢?”
“嗯呐,两头草驴,三岁口,正好时候。”
在农村有地有牲口就好日子了,我家没牲口,种地全是姐姐家过来帮着种。墒情就那几天,得等姐姐家种完了再种我家的,总是赶不上好墒情,再说地也太薄,都是山坡地,不打粮。
一根烟抽完车来了,上车花五毛钱买张车票,被晃晃荡荡的送到了南湖公园。在车上想看看外面的景象,车窗玻璃上全是霜花,看不清,心想以后有时间再看吧,反正要在这个城市里打工,欣赏的时间有的是。
下了车没看到湖,离车站五十米远有个桥。四下看看,马路对面有个大门,上面写着“南湖劳务市场”,透过大门看到里面全是人,心想就是这了。
花两块钱买张门票进去。
来到里面就好像进了镇里大集的牲口市场一样,有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南湖劳务市场是省城最大的零工市场,挨着南湖公园。护城河横穿而过,河北岸一个一百米长的区域修了简易长廊,分成零工区、饭店服务区、杂工区,出来打工的都上这里找活,用工的老板也都上这里招人。
进来就是零工区。站着很多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个用纸壳做的小牌子,上面写着“零活”“保姆”“护理”“做饭”等字样。每个人都把牌子放在胸前,向来找人的老板展示着自己。
举“零活”牌子的人最多,有十八、九岁的,也有三、四十岁的,男的女的都有。
举“保姆”“护理”“做饭”牌子的大多数是中年妇女,也有一些中年男人,但很少。细看了一下,做保姆和护理的女的都给自己打扮打扮,有的还化着妆,可能是为了吸引雇主。
过了零工区往里走是饭店服务区。
这个区的人最多,大多数是年轻人,手里的牌子写着“厨师”“服务员”“水案”“面点”“抻面”“熏肉大饼”“刀削面”等等。每个人身边都放着行李,在冰凉的寒冷中一脸热切的等着来雇人的老板。
在饭店服务区站了一会儿,手里没有牌子,什么也不会,什么经验也没有,也不知道能干啥。站在这先看别人是怎么找活的,也看看老板是如何找人的,学学。
在劳务市场里老板和打工的很好区别,老板的派头足,衣着光鲜,眼睛里是找寻和挑剔的眼神。打工的手里举着个告知别人自己是干啥的纸壳牌子,眼里是希翼和热切的眼神。
找个靠边的地方站着。刚站稳,就看着有个老板来到饭店服务区,立时很多人围上去。
“老板找干什么的?找抻面吗?”
“找水案吗?”
“找厨师吗?老板。”
“------”
老板说:“找个厨师。”
十多个拿着“厨师”牌子的人围过去,其他人走开了。
十多个厨师开始问这问那,和老板讨价还价。
最后老板相中一个操着河南口音的厨师,俩人谈好价钱之后那个厨师扛着自己的行李跟着老板走了,没有被相中的厨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举牌站着,等下一个老板的到来,好再次围过去讨价还价。
这样的情景不断发生。
我身边站着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们手里的牌子是“水案”。也有过来找水案的老板,他们三个围上去两次,两次又都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站在对面的是十多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们手里的牌子是“服务员”,在她们身后还有三、四十个,可能是来得晚,没排到前排。
找服务员的老板不大声说招服务员,而是从这些小姑娘面前挨个看,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有些腼腆的小姑娘被看的不好意思会满脸通红的把头低下。老板反复看完之后有相中的直接上去谈,谈好之后小姑娘拿起自己的行囊跟着老板就走了。
看了半天,面容姣好的小姑娘被相中的几率高,长相一般的几乎无人问津。就是有人问也不是问干不干服务员,而是问刷碗干不?打扫卫生干不?看着这些和我一样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小姑娘,站在冰凉的寒冷中被人挑来挑去,心里挺不是滋味,有些悲凉。
可是不站在这又能上哪去呢?我不也站在这吗?这个感觉很矛盾,有着苍白的无奈。
站了一个小时,看了一个小时。没有老板来问我是干啥的,也没有上前去问老板。
身上很冷,脚冻得难受,不停的跺着,自己对饭店的活啥也不会,不能总在这站着,到后面看看。
后面是杂工区,站着的都是年龄在三十岁以上的大老爷们儿,身体非常好,一看就是出苦大力的。他们没什么牌子,手里拿的工具就是招牌。手里拿个大锤是干力工的,手里拿着瓦匠铲是干瓦匠的,手里拿着锯的是木匠,还有的手里啥也没拿,五大三粗的往那一战,不用说就是干装卸的。
站在这里往下看,河堤边站着许多浓妆艳抹的女的,从十八、九岁到三十多岁的都有,打扮入时,衣着显眼,还很暴露。她们手里没有牌子,站在那仨一群俩一伙儿的聊着天,还不时的往四周看看。
虽然她们手里没有牌子,但看衣着打扮也能猜出几分。看着她们想到出来之前营子里人说的,说很多出去打工的小丫头在外面都学坏了,说是当服务员,其实都当了小姐,丢人现眼的。
丢人现眼吗?看看她们,又看看自己,没法给出答案。用我的脑袋想,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也不会在这么冷的天站在这里被人挑来挑去,还要尽最大的努力展示自己。
整个上午都在看着。
看着雇工老板的挑来挑去,有时候还出言不逊。感觉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在老板眼里不值钱,老板瞧不起农村人,把农村人叫“臭打工的”。
打工就打工的,还得加个“臭”字,听着很不舒服,有骂娘打人的冲动。
家趁万贯不带出来打工的,不就是因为家穷吗,在家日子困难,过不下去才出来讨生活,挣点儿辛苦钱养家糊口。
打工的也是人,不比谁低贱。
说实话本来不想出来打工,但是在家确实挣不来钱。自打高二不念之后在家种地,农闲的时候四处打零工找活干,一年下来也不挣钱,不够五姐念书的。
考上高中的时候五姐考上了师范学院,我们姐俩儿同时上学。家里穷,五姐的学费都是借的,把亲戚里道、左邻右舍、四个姐姐家都借遍了才凑够。
先把五姐送进学院,然后开始解决自己的上学问题。拿着北票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去了镇里的农村高中,跟教导主任说如果不收学费我就念,收学费就不念了。教导主任看着录取通知书想了半天,最后答应了。
高中念的挺坎坷。学习没的说,可是家里事也多,一边念书还得一边侍弄地。母亲眼神不好,父亲走得早,母亲拉扯我们姐弟六个一辈子没享着福,净受罪了。
侍弄地没啥,每年春天四个出嫁的姐姐帮着把地种上,到秋天收地的时候帮着收回去,剩下的交给我和母亲。不好过的是种地和收地的时候,上不了学,得在地里忙活,一忙活就是一个星期,等再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和个傻子似的,老师讲的啥根本听不懂,再一点点的补回来。
这都没啥,最难受的是五姐每个月的生活费,都得去借。也没地方去借呀,亲戚们都借遍了,再说人家也不愿意借给我,嫌乎我家穷,怕还不上。只能找四个姐姐,姐姐家也不富裕,没有闲钱,她们都是出去借钱给我,然后我再给五姐邮去。
借钱的滋味不好受,借到高二就借不动了,于是辍学不念,开始在家种地,农闲的时候打零工挣钱,供五姐念书。
好在五姐把师范念完了,去年实习的时候结了婚。
一直有个念书考大学的梦,可惜这辈子实现不了了。家里穷,种地不挣钱,二十一了,要是总这样连媳妇都说不上。过完年一合计总这样不行,于是跟母亲说把家里的地包出去,不种了,出来打工。
母亲六十一了,我出来打工不能叫母亲一个人在家种地,把地包出去母亲能轻快点儿,还能收点地钱,够她在家零花的。我在外面打工挣钱先把欠的外债还了,然后攒点儿。
日子一点点过,穷不怕,只要用心过,早晚会好的。
第2章遇一大哥
中午的时候劳务市场里面的人开始往外走,也不再有老板进来。
站了一上午肚子饿了,从后半夜两点上火车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也够能挺的。加上天冷,感觉脚都快冻麻了。得出去吃点东西,要不然扛不住。
随着人群一起出了劳务市场。市场外面街道两旁有许多小饭店,一家挨着一家,有抻面馆、饺子馆、饼店、春饼店、盒饭快餐等等。
看了看,走进一家抻面馆。里面的人很多,都是从劳务市场出来的,看着他们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要了一碗抻面,端着面四下看看,每个桌子都有人,在墙角那的桌子人少,只有两个,于是走过去在傍边坐下,一口一口的吃着面条。
旁边的人说:“下午到劳务市场找人的老板少,一般都是上午来找人。”
说话的人三十多岁,看样出来好几年了,有经验,和他一起的是个年轻人,和我一样年纪,应该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两个人决定吃完抻面回住的地方,明天早上再过来找工作。
我不行,吃完抻面还得去碰碰运气,因为兜里的钱不多,得尽快找着工作,好有个管吃管住的地方。
从抻面馆出来又花两块钱进了劳务市场。
下午的人比上午少了一大半。
穿过零工区,饭店服务区没有几个人,直接去了力工区。
力工区站了有二十来人,都是三十岁往上的。没往瓦匠和木匠跟前儿站,咱不是技术工种,只能和纯力工站在一起。但也没靠的太近,保持着三米距离。
下午的天和上午一样冷,还有点假阴天,天空灰蒙蒙的找不着太阳,只是估摸着比较亮的那块云层后面应该是。几个瓦匠大哥捡了些碎柴火和河堤上落的干吧树枝,用打火机点着,一边烤火一边闲聊着。不一会儿市场管理员过来说了他们几句,他们嬉笑着把火踩灭,然后溜溜达达的出去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几个木匠大哥也骂骂咧咧的走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老板过来,二十来人剩下了六、七个。往饭店服务区看去,也没多少人。天冷,身上穿的又少,中午吃的一碗抻面产生的热量早消耗没了。
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哥过来问我:“兄弟,找活呀?”
我说:“找活。”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说:“体格挺好,准备干装卸?”
“嗯,干装卸。”我说。
“今年二十几?”
“二十一。”
“你长得可够老相,还以为你二十五、六呢。”他说。
我笑笑,长时间站在外面,脸都有点僵,所谓的笑只是咧咧嘴。长得确实显老,和实际年龄不符,在家的时候营子里人都说我像二十五、六的。
“有烟没兄弟?”大哥问。
从兜里把烟拿出来递给他一根,自己也抽出一根点上。既然没老板来找,和他唠一会儿也行,顺便了解了解情况。
大哥问:“听口音北票那边的?”
我说:“是,北票的。”
“头一次出来吧?”
“头一次。”
“二十一干装卸岁数有点小,干装卸不轻快,容易伤力,把腰伤了一辈子事,不爱好。”
“别的也不会啥。”
“上饭店干点儿零活,再不学学徒,就是挣钱少点儿,但轻快,不累。”他说。
我问:“到饭店干零活能给多少钱?”
“一天五块,一个月一百五,管吃管住。”
一个月一百五也行,在家跟着瓦匠干小工一天才三块钱,还不是天天有活,阴天下雨干不了,农忙的时候也干不了,一年整好了干四个月。零活咋说能常年干,比在家干小工强多了。去年在家一年地里没挣啥钱,干小工挣了三百,跟人家养车的跑车挣了三百,一年就挣六百块钱,太少了。
心想去饭店干零活也行,一个月一百五,自己留下五十块钱零花,剩下一百给母亲邮家去,挺好。就是不知道饭店零活都干些啥?能不能要我这样的?
“大哥,零活都干啥?”
“摘菜、收拾鱼、刷碗、打杂、搬盘子,累倒是不累,就是磨叽。我干过两天,那活我干不了,你岁数小还行,能学点东西。”
“我这第一次出来,啥也不知道,也没干过。”
“干干就知道了。我年前干装卸了,省思再找个装卸活干,这活整装,不磨叽,挣得多。”
一听挣得多来了精神,感觉都不那么冷了。在家的时候就听说在省城干装卸工挣钱,要是在火车站装车皮卸车皮一晚上能挣四、五十,就是累,体格好的还行,体格不好的干不了。感觉自己体格还行,心说话管他那些呢,只要挣钱就行,干活又累不死人,把钱挣到手为原则。但是不知道干装卸工都装啥,问问大哥。
“都装些啥?”
“啥都有,水泥、建材、木头、钢筋,装水泥最累,还烧手。”
“吃住呢?”
“老板给住的地方,吃自己的,自己做也行,出去吃也行。”
“噢。”
我点点头,心里合计有住的地方就行,吃的不会做可以花钱买着吃,一天有十块钱够了。就是不知道一个月能挣多少,咋说也得挣七、八百吧,刨去一个月吃的三百块钱,还能剩四、五百。四、五百,都快赶上去年在家一年挣的了。要是这样一年不用多算,就打干十个月的活,就是四、五千,家里欠的那些饥荒一年多就能还完了。
心里盘算着,不仅对装卸工这活期待起来,好像看到一个希望,灰蒙蒙的天都不那么阴暗了。
家里穷呀,这几年跟头把式的总算给五姐的学供下来了,也拉了不少饥荒。去年就想出来,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没舍得走。
可是在家真是没有来钱道儿,穷困像座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每次睡不着坐在炕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脑袋里想的都是怎么挣钱的事。二十一了,啥事不想呀?营子里像我这样二十一没对象的没几个,结婚的都好几个了。每次看到母亲愁苦的叹气时,心里的滋味就不好受。
知道母亲想的啥,愁的啥,在母亲面前不敢把心里的苦闷展现出来。母亲操劳了一辈子,不能再叫她操心了。
正月十三那天去了五姐家,跟五姐说出来打工。五姐看着我没说什么,叫我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我洗洗,叫我在她家住一晚,做了不少好吃的。第二天回家的时候,五姐塞给我一百块钱,叫我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不行就回来。
回家的路上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无声的从脸颊滑落。
和大哥每人又点上根烟,左一句有一句的聊着。
湖边站着五个女的,看样要走,其中一个朝我和大哥过来,满脸笑容的说:“天这冷,也不能有人来,一起出去玩会儿呗。”
大哥说:“玩不起呀,没钱。”
女的说:“没多少钱,吃顿饭,喝点儿酒,我那还有地方,五十就行。”
“五块都没有,你请我还行。”大哥笑道。
女的也不生气,转头跟我说:“大哥,天多冷呀,别在这站着了,出去玩会儿?”
“不去。”我说。
“走吧,到我那去,我一个人住。”
“不去。”
女的看我和大哥都没那意思,转身走了。
“都是小姐,没找着活,上这来找垫背的。”大哥说。
我点点头,然后问:“警察不抓呀?”
“抓,咋不抓呢?抓完了放,放完了再抓,要不然上哪整钱去。”大哥接着说:“抓了之后男的交罚款,交完罚款走人,小姐交的少,但也得交。”
“她们也在这找活?”我问。
“不在这上哪去?酒店老板都上这找小姐来。看那些小姐没,有农村出来的,有下岗女工,这些都是长的不算好看的,再不就是岁数大的,岁数小长得好看的不上这来,都有地方。”
原来小姐也分三六九等。
又站了一会儿,三点多,市场已经没啥人了。现在是饥寒碌碌,中午的那碗抻面早消化没了,既冻手又冻脚,脸上的表情都僵硬着。
大哥说不会再来老板了,走吧。问我住哪,我说还没地方呢,头一天来。他说市场外面有小旅店,便宜,有三块钱一晚的,也有五块钱一晚的,最贵的十块。叫我最好是住十块的,安全,一个屋四个人,三块的一屋十个人,上下铺,乱,不安全。
我问他住哪,他说住亲戚家,出去坐公交走。
和大哥一起出了劳务市场,他坐上公交走了,我开始找住的地方。
第3章遇到老乡
省城的下午很噪杂,马路上的车不停的按着喇叭,人行道上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的响着,两种声音汇聚在一起,说不出刺耳,也说不出悦耳,总之嗡嗡直响。
街道两边的杨树光秃秃的,和地面一个颜色,在灰败中与这个还在继续的冬天抗争着。
楼多,车多,人多,干冷。这是来到省城第一天给我的印象。看着往来穿梭的车辆,还有穿着厚厚棉衣行走的人们,再看看周遭的楼房,心想这就是省城,这就是城里,以后将要在这个城市里打工,努力的生存下去。
第一天出师不利没找到活儿,看这样活儿不太好找。正月十五过完了,年也过去了,该出来打工的都出来了,找活的人多。
钱得省着点花,要是连着几天找不到活儿恐怕连吃饭钱都没有,得学会过日子。
先找个住的地方。
大哥说附近有小旅店,也知道了价格,心想自己是一个人,没有伴儿,最好不住三块钱的,要是住到半夜钱被人偷去就完了,宁肯多花七块钱住安全点的,也不能把钱丢了。
往前走了三分钟,到了一个胡同口,里面是一排小旅店。有平房的,有小二楼的,选了一家稍微大点的小二楼旅店走了进去。
在暖气旁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的,听到开门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懒洋洋的问:“住宿呀?”
“嗯,住宿。”我说。
“三块的、五块的、十块的都有,住多钱的?”
“十块的。”
女老板站起来走到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说:“先把钱交了,十块。”
从兜里掏出十块钱,给出之后很心疼,那可是十块钱呀,对我来说数目不小。
跟着女老板上了二楼,打开一个靠里的房间。进来一看和大哥说的一样,四张床,靠窗户的地方有暖气,屋里挺热,在外面站一天突然进到热屋子里感觉脸热热的。
“这屋现在就你一个人,暖壶里有热水,厕所在走廊头那,旁边是水房,可以洗脸,脸盆在床底下。”女老板说。
看了一下感觉还行,和北票的招待所一样,念高中的时候参加市里的篮球赛住过一次,那时感觉挺牛的。
走到靠暖气的床跟前儿,把背包放到床上。
女老板说:“住这屋行,暖和,合适,今天你是第一个,这时候了,估计也不会来人,整不好今晚上就你一个人在这屋住,多好。”
“谢谢了。”我说。
“不谢,把钥匙给你,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钱啥的自己带好,别放屋里。”
女老板说完要下楼,被我叫住:“大姐,咱们这附近有小吃部吗?”
“还没吃饭呀?有,我家就开,后院呢,饺子面条都有,还有炒菜,我领你去。”
跟着女老板下楼来到后院,从后门进去是个小餐厅,里面有四张桌子,对面是街道。
女老板拿过一个菜谱递给我说:“想吃啥自己点,啥都有。”然后冲厨房喊:“来人吃饭了。”
从厨房走出一个和女老板长相相似的女的,看着是姐俩儿。
“姐,我上前边了。”女老板说完往回走,和从后门进来一个女人来个顶头碰。
“吃饭呀?”女老板问。
后进来的女人笑着说:“站一天饿了,还他妈冷,吃碗面条。”
“前天你去的那家挺好,还不愿意干。”女老板说。
“好个屁,哪有头一天去就想睡觉的,我才不伺候呢。”女人说完进来,看到我一个人,直接在桌子对面坐下。
女人三十一、二岁,画着浓妆,长发,一件紧身小袄,胸脯鼓鼓的。听和女老板的对话知道她是在湖边站的小姐,没找着活儿,也住这里,和我一样饿了过来吃饭。
她应该是常客。
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开始看菜谱。中午一碗抻面根本没吃饱,现在肚子开始叫唤了。穷家富路,再省钱也不能饿着肚子。晚上了,想点个菜吃碗米饭,现在身上还没暖和过来,再喝杯白酒。第一天来省城,也奢侈一回,说实话实在是又冷又饿,饥寒交迫。
看看价格,大碗米饭两元,白酒两元一杯,最便宜的菜是“麻辣豆腐”、“尖椒干豆腐”、“尖椒土豆丝”,都是四元。狠狠心点了一个“尖椒干豆腐”,一大碗米饭,一杯白酒,犒劳犒劳自己。
对面女人点了一碗面条。
菜没上来,点上一根烟抽着。
对面女人看了我一眼,并且笑了一下。她长得很好看,如果把脸上的浓妆淡一些应该更好,尤其是嘴唇,太红了。第一次和画着浓妆的女的近距离接触,觉着有点别扭。四个桌子闲着仨她不去,非得和我坐一个桌子,有些来气。这是在这,要是在家的话就得叫她起开了,不惯毛病。
女人问:“家哪的?”
“北票。”我说。
“老乡呀,我朝阳的。”女人显得很高兴,说话的时候身子往我这边探着。闻到一股香味儿,很好闻。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人香吧,等看她脸的时候马上否定了——化妆品的香味。
她说是朝阳的,拉近点儿距离,咋说也是半拉儿老乡,瞅着不那么别扭了。
冲她点点头说:“确实是老乡。”
“你干啥的?”女人问。
“头一次出来,啥也不会,有啥活干啥活。”
“你头一次出来?”女人不相信的看着我的脸,问:“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
“你刚二十一?”
对她吃惊的表情已经见怪不怪。
“你长得可真老相。”她说。
“长得着急了。”我说。
“我还以为你二十五、六呢。”她说了今天下午那个大哥一样的话,然后问:“那你想干啥呀?”
“装卸工,力工,实在不行上饭店干零活也行。”我说。
“饭店干零活的都是小孩儿,十六、七的,你这岁数老板不爱用。”
“为啥?”我有些不解。
“不为啥,我知道的零活岁数都小,我在饭店干过,那家饭店的零活才十六,长得可小了,不知道的以为十三、四呢。”她说。
我说:“能干活就行呗,还分啥岁数。”
“小孩儿听话,好摆楞,让干啥干啥,一天给五块钱就行,还管吃管住。你这大人一天五块钱干呀?”她说。
想想也对,她说的在理,但是她不知道五块钱对我来说也是钱,在家根本挣不来,要不然也不出来了。心想她既然在饭店干过,对饭店应该熟悉一些,不妨跟她了解了解饭店的事。
“饭店活好干吗?”我问。
“还行,就是时间长,磨叽。”她说。
“工资把握吗?”
“那得看啥老板了?老板讲究的到月开资,要是碰上狗人就压资,有时候还不开。”
这时我点的“尖椒干豆腐”好了,连着米饭和酒一块上来,她的面条还没好。看我喝酒,她对女老板姐姐说也给她来一杯,再来个酸菜炒粉。
“碰着老乡了,高兴,一起喝点儿。”她笑着问我:“没事吧,不愿意我上别的桌吃去。”
我笑了,心想都唠半天了,并且唠的挺好,在一起吃吧,还是老乡,不能被骗,再说自己也没啥好骗的。
“没事姐,一起喝点儿,咱俩儿老乡,还得请你照顾呢。”我说。
她笑了,撩了一下头发说:“挺会说话的,知道叫姐了,在家准不老实。”
冲她笑笑没吱声,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酒一入口感觉不纯,勾兑的,心想勾兑的就勾兑的吧,喝一杯完事,咋说也有点度数,能暖身子就行。
“你们北票打工的不少,我家是建平的,出来打工的也多。”她说。
“家穷,不穷不出来打工。”我说。
“就你一个人出来的?”
“嗯,一个人。”
“头一次跟着个人多好,你这不认不熟的------但也没事,小子,要是小丫头可不行,必须得跟着个人。”
听她说话还是个热心肠人,不禁有了几分好感。
我说:“我就一个人,不怕人骗,再说谁骗我干啥。”
“你要想到饭店干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八点之前到市场,饭店老板找人一般都早,人家中午还得营业呢。要是干力工晚去一会儿没事,九点到就行,有人雇你问问干活的地方在哪,市里行,要是外地可别去,不一定拉着你干啥呢,有的拉到矿山干活,干完了不给钱,白干。”她说。
“还有这样的?”我问。
“啥样的没有,外面人没家里人实在,尤其是你这样刚出来的,好骗,在外面多长个心眼儿,别啥都信。”
“嗯。”我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姐。”
“谢啥,咱们朝阳北票的都实惠,在外面碰着了是缘份,看你也是实惠人。”她说,然后又问:“你真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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