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面具（2/2）
我搬一张躺椅在院中看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同老邱和清尧聊天，倘若忽略我的伤痛和将近的死期，日子倒也轻松惬意。
陆商迟这几日都不曾来过，我不问，老邱和清尧也不说，他二人便好像本就与陆商迟无关似的，心安理得同我窝在小院自顾自干着柴米油盐药的事。
江律倒是日日早出，又夜夜失望而归，我劝不动他，便不再劝阻。
我也不想让他知晓文家有一株乌荪之事，毕竟那日在江汇山庄，江律同我站在一处，早被武林盟当做公敌之一了。
我看了两本话本子后，老邱气急败坏扔掉药杵，愤愤然起身回屋冷静，我抬了抬眼继续看书。
他从漫漫山拔来得药草对别的内伤有用，江律被当做试药人，不仅内伤全好，连内力都被催化得升了些许，可那些药进了我的肚子却全然无用，我现在的身体被三思斩折腾得就像一个漏斗，倒进去多少就漏出来多少，而那乌荪是补洞的唯一材料。
老邱第七次研究出药，我吃后仍旧全然无用，江律抓起南狄剑又出了门，而这次是他第一次夜间出门。
我回到房，听见清尧异常小声对老邱道，“邱大夫，曲姑娘还有几日？”
“七日。唉……老子无能！”
“我听说文家人留了一株乌荪……”
“清尧，文家那株就别抱希望了。那株已经在文进忡肚子里，听说他的腿快好了。”
“那……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不要传信给公子？”
“公子过几日便回来，你我还是安心照顾她罢。”
我头一次察觉死亡离我如此之近，万万想不到不过下山来要一笔债，便要搭上这一条命。
我在江律的房门前等了半宿，江律总算回来了。
他看我守在门边很诧异，诧异得一口气说了好多个字，“你待在这里做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从背后拿出一壶酒，笑着朝他晃了晃，“江大哥，我找你喝酒哩。嘘……悄悄的，别让老邱和清姐姐发现了。”
趁着江律愣神之际，我一把推开他的房门闪身进去，屋内很黑，我的脚许是踢到桌腿，疼得我直抽气。
江律总算回神，抽出火折子点了蜡烛，屋内亮堂了些，我看清自己正是踢在桌腿上。
我连忙把酒壶放下，抱着腿嘶嘶个不停，又不敢叫唤，生怕把老邱和清尧招来。
江律很不赞同地瞪我，那张生人勿进的俊容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生动了许多，我咧着嘴对着他笑，因为脚下太疼，都笑出泪来了。
“你怎么哭……”
“嘿嘿……太疼了……我说脚……嘶……”
江律没关门，我跳到门口关上门，又跳回桌前坐下，倒了一杯酒递给江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江律接过酒一口饮尽，又拿走了我那杯……
“别啊……那是我喝的咧！”
“你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不！我想喝！”
我拿起江律喝过的空杯子又倒了一杯往嘴边送，可杯子还没碰到嘴就被江律截胡了。
“江大哥，我是来找你陪我喝酒的，又不是来看你喝酒的。”
我不满地看他，江律板着脸又恢复那副生人勿进的表情。
“不许喝！”他说得不容拒绝，配上他那张严肃的脸，有几分长辈的模样。
我懒得理会他，索性抓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江律眼疾手快，酒壶转瞬间回到他手上，他似乎很愤怒，眉眼拧在一块显得有些凶狠。
我起身去抢酒壶，江律的手轻巧一转翻到脑后，我眯着眼跳到他身后抬手去抓，可他天生身高优势，任由我踮起脚也无法碰到。
我暗暗动用内力，身形猛然一窜跳高半尺掏走酒壶。
江律气急败坏，“你不想活了吗！”
我悠然坐下，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只觉一股无比辛辣之感从口舌流入脏腑，转瞬便觉浑身温热不已。
我对着犹自气急的江律笑道，“江大哥，我想活便能活了吗？”
江律沉默着坐下，抢过我的酒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
“江大哥，想我死的人太多了……”
“我不想你死，邱大夫和清尧姑娘也不想你死，包括陆商迟，宗儿姑娘，纪谷扇和宋素荷，甚至于河辛姝，阿首阿次他们都不想你死。”
江律一口气说了很多个字，但并未让我心里好受些。
我笑了笑，“对哩，你说的这些人确实都不想死。陆商迟时因为我是一个饵，饵死了便钓不上大鱼了，老邱和清姐姐包括阿首阿次他们都是陆商迟的人，自然想其所想。而宗儿……”
我想起宗儿所说她要嫁给庄穹川的理由，接着道，“宗儿若知道我是颜夭灼的徒弟，她和纪谷扇还有素荷姐姐他们是否还真心希望我活着？我虽不知师父与武林盟的恩怨，但宗儿说她嫁给庄穹川仅仅是为了当有一日我师父重回武林时，她能有一个靠得住的庇护。河辛姝……不说也罢，我到底对不起她。他们呀，脸上都挂着一张面具咧。至于你，江律大哥，我也看不透你，你为何不想我死哩？当日为何冒着得罪武林盟的风险要与我站在一边？而今又为我的生死如此奔波？你的脸上也有一张面具吧？”
我又灌了一口酒，自嘲笑笑，“其实我晓得我自己矫情哩。且不管你们接近我究竟是何目的，我确确实实受了你们的恩惠。一方面很感激你们，我莪术身无长物，眼下又命不久矣，对于你们的恩情我根本不知如何报答……可……可我明知你们都不是真心实意，心里边就做不到不在意。有时我又想呀，其实这样也好，时婆婆常说‘天下没有白吃的红烧肉’，你们对我有所图，我受恩惠时便也心安理得些……江律大哥，我下山时，时婆婆说外面的世界跟青苗山和北斗村不一样，没想到，是如此不一样哩……”
我正欲继续灌，不想一只手横插而来，夺走了酒壶。
江律直视我，一字一句认真道，“他人不论，我江律只把你当莪术……”
江律停顿片刻，又道，“你若记性好一点，便会记得你曾经见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