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罪（2/2）

沙珊行省虽然收复，人民恨之入骨的仇敌林氏一族却逃亡外洋，并未受到血与火的严惩。这与市民期盼血洗沙珊的热望不符，积压的怒火无处发泄，亟需一场鲜血的献祭与狂欢，污名昭著且效忠于林氏的魔女是最理想的祭品。

人们在高台下低议，期待而兴奋的期待，期待魔女的挣扎叫唤，等着她的头颅从身体上滚落，玄色的血液四处飞溅。

广场扑面是庄严的帝国议政厅，有人在窗前俯瞰，神祇般俊美的脸庞没有任何心情。

秦洛清楚朋侪在想什么，随之看了一眼，打破了寂静。“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有时必须顺应这些傻瓜的情绪，让他们获得满足，否则倒霉的是我们。”

修纳眸中映出一缕近似冷嘲的情绪。“如果有一天被正法的是我，他们也会同样欢呼。”

“你绝不会蠢到那种田地。”秦洛失笑，隔着透明的玻璃点了点远处的人群。“我们只要把自己妆扮得跟他们一样，为他们的欢呼或恼怒拍手，引导它、控制它、使用它、成为民众的化身或代言人，就永远屹立于帝国最高位。”

修纳点颔首，给了评语。“很实用，也很肮脏。”

“高尚是仅属于死者的荣誉。”马车在楼下期待，秦洛在书桌上扔下一份文件，大步往外走去。“这是魔女的讯断书，记得补个签名，我还得赶去沃森行省，那里的法官是个彻头彻尾的呆子。”

重大案件的死刑需要执政官签名批准，这是法式划定，不外执行时往往较为灵活，司法大臣先行裁决，执政官事后补签也属常态。

修纳坐下来，抽出笔蘸了蘸，准备在讯断书上签字，刚落笔溅开了一滴墨水，落在纸上像一滴玄色的泪。不知为何，心头蓦然烦乱起来，他扯过一张滤纸吸干，在墨滴旁草草签了名。

侍从又送来一批文件，他逐一批阅，重复着逐日单调的事情。

远处的广场传来轰然欢呼，想必死囚已经踏上了断头台。一封标注着紧迫字样的信从文件堆上滑下来，火漆上印着利兹国国徽的纹样，旁边的附条显示由于桥梁垮塌，信延迟了一周。

修纳拆开信封，抽出信读起来。

尊敬的执政官左右：

请原谅我的造次，务必延迟贵国对魔女的处刑。

只管罪行累累，但她身份特殊，包藏着许多极其珍贵的秘密，轻率正法会造成极大的遗憾，必将令左右痛惜不已。我万分老实的请求您重新思量，详加讯问，一定会发现我所言不虚。

以撒敬上

ps .随信附图一张，希望能有助左右。

一眼看完，他打开信件的附纸，现出一张草草绘成的手稿，画的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严格说是一副背影，线条匀美，纤细诱人，精致的背胛下方纹刻着神之光的印痕，仅仅寥寥数笔却极为传神，半侧的脸庞一眼就能辨身世份——此时正处于断头台上的魔女。

沙珊行省战前，秦洛与他有过近似的推测，到她落网之后，却受魔女这一特殊的身份误导，疏忽了磨练，这封信却给出了意外的证明。修纳下意识瞥了眼窗外，中止行刑显然已经不行能。

实际上修纳并不担忧神之光。

只要他照旧执政官，找出线索后将它彻底扑灭易如反掌，魔女这一实验体的死亡与否并不重要，真正令人疑惑的是这具实验体为何会存在。

扔下信件，修纳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一问题。

他记得博格曾在实验室说过，他是受神光膏泽的第一人，尔后伊兰杀死博格，焚毁了资料，神之光以后中断。如果尚有人能实施复生的技术，唯一的可能是其时研究中心内的研究员。他看过那些庞大无比的细密仪器，如果说近几年有人能在帝国某处泯灭重金又极端秘密的重建——

否认了这一可能，他转从另一个角度思考。

如果魔女是实验体，那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谁？

神之光的实验体严格控制在十三至十五岁，陈诉上称魔女的年岁是二十三，重生应该是在八至十年前，那时休瓦基地还在林公爵的控制下。她擅长军事，智慧多诈，又忠诚于林氏——

修纳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一定是疯了，他竟然将红眼魔女与至爱的绿眸遐想起来。

恐怖的臆想涌入脑中，让他感应一阵眩晕。

不，这绝不行能！

狂乱的血液奔流，头脑一片昏乱，他蓦然起身往返踱步，心慌意乱中带翻了台灯，砰然碎裂声惊动了左右，威廉打开门询问。“左右？”

“停止行刑——不——这不行能——让他们停下——”

威廉骇然惊讶，他从未见执政官如此恐惧。

失去了镇定的执政官甚至吼叫起来，神态极其恐怖。“——让他们停止行刑！连忙——”

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修纳突然狂乱的搜寻书桌上聚集的文件。

威廉惊怔的看着执政官反常的举止，一时无法反映。

修纳急促的翻找，一把将所有文件掀到地上，终于找到魔女的死刑讯断书，扯开附在厥后的服罪书，最后一页下方有一行优雅流通的小字，精致的字体微微倾斜。

我认可以上一切罪行。奥薇

修纳的血液猝然酷寒，每一根骨头都在。

远处的广场爆出了欢呼，呼声是如此猛烈，甚至震动了执政官办公室的玻璃。

他猝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绝望的嘶吼，撞开近卫官冲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