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簪（中）（1/2）

第四章

清坠脱离贤王府三月后，贤王被人陷害，贤王府百余十人皆被判以斩头之刑，包罗昔日贤王妃与贤王世子。

跪在刑台上，叶倾安望着遥遥奠空，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缺，没有爱没有恨，只余对死亡的恐惧，恐惧到麻木。

监斩官一声令下，他所熟悉的人头便不停的滚落到地上，血淋淋的睁着恐惧的眼。他身旁一直温柔坚强的母妃在这一刻终于失声哭了出来，而下一瞬间，他便望见了母亲的头掉落在地。

然后，轮到他了。

刽子手的刀淌下还热乎的血液，从他的颈项顺着滑入衣襟里，温热的感受让他的影象一下便回到许多年前，谁人黄昏，他险些丧命在虎口之下，是谁人眉眼稍显清淡的女子将他救了下来。轻柔的摸着他的脑壳，慰藉他说，“莫要惆怅，别哭了。”

她那时的面容如水温软，也如水滴石穿一般，在年年岁岁的追念中，刻在他骨子里，留下了蚀骨的毒，剜不掉，抛不开，至死也不能忘怀。

或许人只有在最深的恐惧中，才会想到最依赖的人。叶倾安轻笑作声，却也在现在落下泪来。

清坠、清坠……原来我竟有这么喜欢你。

“斩！”

刽子手抡起冷光大刀。

“谁敢！”突然之间一块石子蓦然击打在大刀之上，生生将八尺大汉手中的大刀震飞。女子的嗓音中带着慑人心魄的寒意，回响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叶倾安倏地睁开眼，不敢置信的盯着刑场外闲步而来的女子。

她走得不徐不疾，每一步沉稳却又带着骇人的威风凛凛，杀气十足。叶倾安从未见过这样的清坠，却又奇异的以为，清坠确实也该有这般威风凛凛。

“何方妖女！竟企图劫刑场！来呀，给我拿下！”监斩官怒不行遏的大喝换来了清坠几声讥笑的冷笑。她笑声一顿，神色微凝，离她如此远的叶倾安也顿感极为极重的压迫，险些令人窒息。

“有这本事的大可过来。”

“妖……妖怪！”

靠近清坠的官兵张皇的往退却，她所到之地，无人敢近她身一丈，她便在数千士兵的瞩目中，如若无人的走上刑台，站在叶倾安身边。刽子手早已不知跑去了那里，清坠蹲下身，摸了摸他乱成一团的头发，一如初见般，望着他，轻轻道：“不怕，我在。”

温和，清静而充满气力。

小时候他不懂，现在才逐步意会，她这话中隐藏着的镇定的气力对他而言是何等有力的支撑。

少年恐惧到麻木的心像解开封印一般，褪去了冰冻，徐徐流露出人应有的情感，畏惧、绝望、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欲，化成再也压抑不住的泪水，倾泻而出，在刑台上，他失声痛哭。

泪如雨下的模糊中，清坠又一次酿成了叶倾安的依赖，唯一的依赖。

任他将情绪肆意发泄了一会儿，清坠站起身来，割下他一束青丝，随风而扬，她对着监斩官高声道：“贤王世子文景已死！”

她以发代头，自顾自的宣了判。监斩官气得捂着胸口直喘粗气。清坠不再剖析他，俯身在叶倾安的耳边，一边割开套住他的绳索，一边道，“从今往后，你便只做我的徒弟，只做叶倾安，可好？”

叶倾安徐徐控制住情绪，喑哑道：“我不是叶倾安。”

“你是。”

叶倾安默了许久，垂眸低声道：“清坠，你疯了。”已将那人忖量成狂，不辨真假，不辨是非。

她扶起叶倾安，淡淡道：“我一直很清醒。”

第五章

“朝堂江湖你是再不能待了，以后，便随我隐居山林吧。我护着你。”

叶倾安猛的睁开眼，轩窗外月夜寥寂，蛐蛐唱得正欢。他捂着头坐起身来，抹了一手的冷汗。眨眼间离贤王府抄斩已已往了整整七年，可每次午夜梦回他仍会为那些场景而心悸。

“咳……咳咳！”

他听见清坠的屋子里传来险些撕心裂肺的咳嗽，隐约还夹杂着吐逆声。

叶倾安一惊，忙披衣而起，推门出去。

自从七年前清坠只身而来将他完好无损的带出刑场，住到这昆吾山上后，她的身体便一直欠好，时常会咳嗽，但从未咳得如此严重。叶倾安微蹙着眉头，立在清坠门外，他迟疑的一番才敲响了门。

“师父？”

七年间他再未唤过她的名字，仿似想借这个称谓来提醒她也提醒自己，他们各自的身份。

房中默了一会儿，传来女子微带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他依言推开门，见清坠竟是披着衣裳坐在桌旁，她手里握着茶杯，淡淡的看他：“怎么了？”

十七年时间，岁月已将叶倾安拉拔成了茁壮的男子，却从来没在清坠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就像传说中的仙人，不老不死，恪守着不再走动的时间。

叶倾安眼光在她身上微微一流转，便连忙垂下了眼睑：“我听见你咳得厉害。”

“无妨，不外是夜起品茗，呛到了。”她淡淡道，“不用担忧，我没事。回去睡吧。”

叶倾安听她声音只是比平时稍微沙哑了一点，似乎真的只是喝水被呛住了喉。他不再多问，点了颔首。掩住门的那一瞬，叶倾安垂下的眼却扫见清坠拖到地上的衣摆上有一团暗沉的颜色，黑夜里看不真切，但却隐约能看出……

那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