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琐(1/2)
这是个阴天,下了点小雨,濛濛雾气,丝丝缕缕,在茂盛的枝桠之间穿梭、游走,那淡淡的白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染上这满眼的绿,模糊了世界,朦胧了人心。
我半躺在榻上,透过窗望外面,胸间传来脉脉隐痛,是那根骨折过的肋骨。
一阵风,珠帘响,我惯性地转头,却发现,没有人。
马上愣神,好一会才逐步逸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弘历他……已经不在我身旁了……
我知道他在宫里没有过得欠好,他从来都是个很明确照顾自己的孩子,反倒是我,这两年来,一事一物,都已习惯了他温馨的照料,现在颇感不自在。
人是不是都是这样,总以为有些工具、有些人,是自己永远拥有的,从不担忧失去……直到它们、他们脱离,才会突然醒悟,才明确那些对自己来说,有何等重要?
我是。
我以前从来没有去想过弘历对我究竟有多大的意义,他是我的孩子,却并不是我妊娠十月历经死难劫生下来的,爱他只是我当年有意而又无意做出的一个选择,用以填补我朴陋寥寂的灵魂。
到如今我才明确,原来我一直依赖他给的爱生存……
到如今我才明确,原来他一直都是我的精神支柱……
是他让我对生活勇敢,对爱勇敢,因为我心底深深知道,不管遇到什么磨难,只要转身,尚有他在身后,可以给我疗伤。
他,永远都市在。
只是,他的存在,就像氧气,在逐日的呼吸中被我忽视,直到有一日被人从空中抽离,我才恍然惊觉,然后在胸闷中无限悔疚。
午后,雨歇云雾散,天晴了,葱茏的树叶抖着莹润的湿意,迎向夏日璀璨耀眼的阳光,金芒浮动的树梢,虫与鸟开始鸣叫。
我挪身到门廊上,接着躺,随手捏本《旧唐书》,檐下翻读。
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我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对这个空前绝后的特殊女子,充满敬仰和洽奇。
相比她留下的那些供后世评说的政治功过,我对她与李治之间的那段纠纷更有探究的兴致。
会是怎样一种情感,让他掉臂她是父亲的妃子,弃天下所指突破身份藩篱也要获得这个女人?
又是怎样一种想法,让她在弥留子嗣逼宫之际,仍记得要履一句“生同衾,死同”的誓言?
我想起那年与沿年一齐西行,途经咸阳,我特地去看了乾陵。
漆面金字的述圣碑,螭龙交缠的无字碑,一东一西,遥遥互立对望。
不禁想问。在那厚厚的黄土之下,你们的灵魂可有相逢?
生命莫测。若再相逢,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故事?
“琴姨。”入迷间,听见有人叫我。
抬头,正对上一张快活的笑脸,是弘昼。
“你今儿怎会来?”我亦笑。
“哝,给您捎这来的。”他递给我一个精致的匣子。
“什么工具?”触手冰凉,我疑惑地问。
“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
我笑笑,打开。
薄薄冷烟下,一颗颗硕大丰满的鲜红,竟然是荔枝。
取一颗,剥壳哺入口,凉丝丝,齿间一撕拉,浓浓清甜汹涌而出,是良久远的熟悉味道。
我眼前骤然浮现起大片大片的紫荆花,灰红天幕下,灯火霓虹中,轻轻摇曳,晃动着魅惑的色泽。
岭南,是那么遥远的一个地方啊……
“是四哥托我带回来的。”弘昼说。
突然,他语中略带失落,“皇玛法真偏心,赏了四哥一匣子,其他兄弟一颗都没得着。”
我讶异地抬眼看向他,确是一脸的憋屈,可那双黑白明确的灵眸里闪着的赫然是狡黠。
不禁失笑,这孩子,想吃就直说嘛。
于是捏起一颗,剥了一半壳,递给他。
“哇!真甜!真好吃!”他不停地嚷着。
“琴姨,我还想要……”他眨巴着大眼睛看我,黑眼珠亮晶晶的,一脸希翼。
我捏捏他的面颊,“小馋猫。”说着话又递已往一颗。
一颗又一颗,纷歧会,匣子里已空了一半。
他再伸手,我拍下他的手掌,“这荔枝性热,易上火,今儿可不能再吃了啊。”
“好罢……”他嘟嘟嘴。
我阖上盖,唤来方方,让换个盒子,也用冰镇着,给爷送已往。
弘昼在一旁看着,拧着秀气的眉毛启齿,“琴姨,您才只吃了一颗……”
我刮刮他的鼻头,“琴姨吃一颗就够了,不外,你可不许告诉你四哥哦,得说我全吃了,知道不?”
“哦……”他扁着嘴允许。
“好孩子。”我摸摸他的头,是和弘历一样乌亮细软的发。
弘昼很快又兴奋地笑了起来,拽着我的胳膊讲上学时遇到的趣事。
我一面听,一面笑着颔首。
“呀,一直都是我在说……琴姨,您也说啊。”弘昼突然说。
我凝眉,迟疑道,“我也说?说什么呢?”
“您给弘昼讲个故事吧,您以前给四哥讲的那些故事可好听了,弘昼可喜欢了。”弘昼满眼鲜活。
哦,那些故事啊。弘历小时候,睡觉前我总会给他讲个童话故事哄他睡觉,不外自从那年元宵我脱离后,这个例牌节目就停了。
“你最喜欢哪个?”我温和问他。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他嘻嘻笑道。
嗯,到底是个男孩子,又还在认定善恶明确的年岁。我想到。
许久不讲故事,我好生琢磨了一阵,才淡淡启齿。
讲的是《夏洛的网》,一个有关生命、友情、爱与忠诚的童话故事,轻松中带份伤感,但一点不坚硬,不至于太刺伤儿童的心灵,又有所启示,用作人生启蒙,再适合不外。
只管如此,这孩子,照旧掉了眼泪,抽噎了良久。
不忍看他,我撇开头去,视线划过院门。
虚掩的两扇木门之间空出一道不小的偏差。透过那偏差,我睹见一小袂青色衣角,在风里悠悠飘扬,似无根的野草。
是他吗?为什么不进来?
怔忪间,身侧有人叫唤,“琴姨,你在看什么?”
伴着这一句,那一袂衣角倏地撤走,不见了。
我顿感那道偏差一径开到了我的心里,口子大刺刺地敞开着,肆意张扬显露出那中空的内里。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了。
按说,弘历进宫,是天子隆恩,作为他的额娘,胤禛他可以借此名正言顺地亲近我,即便过来留宿亦说得过,可是他没有,甚至连这个院子都没踏进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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