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伤（2/2）
我不敢想象这样的失败对他会是何等的攻击，发生何等严重的影响……
镇定，镇定！我不停在心中默念道。
我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在我对中国古代史的认知里，雍正是清朝的一位天子，确真无误。
可是一想到这一层，我不自禁地倒抽一口长气。
基于我浅薄的历史知识，我只知道有雍正这个天子，至于他的前面是谁，我并不清楚。是紧接着康熙的吗？我无从确定。
难不成是，康熙把皇位传给了十四爷，然后胤禛他不宁愿宁愿，结党联营谋起义乱，夺取了政权？
不行能！胤禛绝不会那样做的！我坚决否认，并对自己竟然遐想到这样令人瓦解的狗血剧情唾弃三分。
愁绪万千，此时我心中可谓五味翻呈，一时皱眉又一时摇头，一阵焦虑又一阵无奈，片晌喜来又化作忧……然偏偏又碍于人前，不能行于颜色，于是愈发苦不堪言。
“儿子在外带兵接触，再风物，爷娘也是担一百个心的，别提皇上了，就是你我这些做哥哥嫂嫂的，也都盼着他能早日脱离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回家来，到亲人身边来，到老父老母，妻子孩子跟前来，这样，才真叫过日子，这样，才真算是在世。八爷，您说呢？”我悄悄看着他，微微笑道。
听见我的答话，他面上略为一滞，旋而舒缓，绽放出一朵温煦高洁的笑容，颌首道，“那是虽然。”
片晌，他又是一阵咳，单薄的身体簌簌发抖着，仿似那深秋正遭受冬风侵虐的落叶。
我看着着实不忍，劝道，“八爷您病体未愈，围场这样猛烈血腥的地方恐不适合久待，若无其他要紧事，不若回营帐好好歇息着罢？”
“那就，请恕胤禩未便作陪，他日再叙。”他站起来，微微欠身道。
“他日。”我亦起立，福身相送。
一圈，又一圈，再一圈……我捧着茶碗，无意识地一直转动着它的盖子。
我对康熙的相识显然是不深的，但要说心里连个或许的轮廓也没有，那肯定也是假的，究竟盘算起来，我和他对坐倾谈的时间，恐怕比他大多数的子嗣和朝臣都要多。
他富有，胸怀宏图伟略，自视甚高，好灼烁磊落，鄙夷诡道。然而，对于那些故布谜云，巧设章法，不用，不是不晓，只是不惜，若真真筹谋起来，怕是其中拐上的道道弯弯绝非一般人可想。这样的情况里，太过显着的外貌往往恰恰是离最终事实最远……
赛过跑的人都知道，愈是靠近终点的时候，愈是磨练耐性的时候。我疑问着，风头浪尖，胤禛他能够撑得住、站得稳？不是不相信，只是实在无法不忧虑。
“额娘！”一声洋溢着兴奋的清脆叫唤。
我蓦然惊醒。
霞云万里，斜阳正圆。
不觉之中，已是黄昏时分，一日的围猎已然竣事。
睹见弘历那一脸的喜悦，突然间我满腹的烦恼一下都散去了，整颗心都明亮了。
我忙招手道，“累坏了吧？快，过来坐。”
他大步迈上前，靠着我坐下，熟练地挽上我的手臂。
“渴了吧？”我递已往一碗早就摊凉的白水。
他凑过来，就着我手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慢点喝，慢点，慢点，当心别呛着……”我迭声念道。
“不碍事的。”没等我一句话说完，他已喝完昂起头，眉眼弯弯地对我笑道。
“今儿可纵情？”我扯出帕子，一面替他擦拭着唇角，一面柔声问道。
听见问话，他一双眼连忙亮了，兴致勃勃答道，“孩儿猎了……（太血腥了，俺就不详细写了，跳过），您等着看吧，待数目都核计好了，今晚宣布赛果，孩儿定是头名。”
“嗯。额娘的弘历，是最棒的！”我摸摸他的发线，浅笑赞道。
果不其然，是夜，酒过三巡，赛果宣布，弘历所获猎物数目最多，康熙满足很是，兴致极高，居然拿出宫中至宝的白玉如意，用作行赏。
待弘历领赏回座，举着羽觞来敬贺的王侯将相络绎不停，一个个舌灿如花，捧场之词不停于口。
弘历也是兴奋坏了，但凡有人碰杯相敬，也不怎推拒，虚迎几句就杯酒下肚了，我拦都拦不住。
就这样，一来二往，很快他就招架不住了，醉眼迷离，面色酡红，双手轻轻，脚下也不稳，身形一摇一晃的。
我连忙托凝夏劝退那一大帮小人，叫上小喜子，两小我私家一人搀一只胳膊，起劲扶他脱离。
步出会场，我们停下来稍事歇息。
忽闻身后有飘扬舒畅的乐声响起，我好奇地转身望去。
六七八个女郎，着颜色鲜艳的蒙族袍子，伴乐声鱼贯而入，在场中央依次伫足，提手躬身，各自摆出奇异的造型，继而周身凝滞不动，仿若石化。
与此同时，座上林林总总的喧哗似乎翻书页似得唰一声都静止了。
激越的鼓声铿锵奏起，石塑瞬而化身成人。
抖肩翻腕，展腰抬膝，行动无不鲜明优美，法式无不轻捷洒脱，每一挥手、每一绕臂，每一弹跳、所过之处，绽放一朵朵、一串串热情火花，明亮醒目，犹甚过那熊熊的篝火。
啪，啪，几记掌声响起，纷歧会便连成了一片，和声越来越大。不知什么时候，又起了歌声，激昂嘹亮，响今夜空。
又过了阵子，有胆大的年轻小伙跳下台，贴近前去，摆启航肢，也一并舞了起来，于是晚会气氛益发浓郁，好不热闹。
也有不热闹的。
照旧谁人他，微侧着头，神情淡淡，既不剖析身前的漫漫艳影，亦不注意周遭的浩浩歌乐。
只见他逐步提起酒樽，徐徐酾上一碗，轻轻摩挲碗沿一阵子，端起，一饮而尽。
提起，酾上，端起……
重复，再重复……
“格格。”突然有个声音喊我。
是凝夏，她办妥我留下的差事遇上来了。
我回过神来，“咱们走吧。”
扶弘历上了床，我一面脱他的靴子，一面付托凝夏去煮碗醒酒汤来，想了想又对小喜子说道，让给打点凉水来。
弘历这小家伙醉了一点也不老实，时不时蹦起来，朗声喝道，“……干……”
生怕他跳起来撞到床檐碰伤头，我只能一手护着他的脑壳，一手去褪他的外衣，直以为两只手严重不够用。
好容易，鞋袜去了，外衣也脱去了，我把他往床里挪挪，按爬下，又扯过锦被，盖好。
这时水到了。
我卷起双袖，沾湿手巾，拧干，一点一点，细细擦洗他的脸。
擦完脸，擦手。我这才发现他一直捏着那柄如意。
试着去掰他手。
他连忙全身都绷紧了，像只警醒的小鹿，把如意往怀里搂搂紧，感受藏结实了才放松下来，嘟哝着作声：“不许动……这是……我要送……送给……给我……额娘的……”说着说着又沉甜睡了已往。
我看得不禁嗤一声笑出来。这孩子……
“格格，格格。”怎么似乎有人在叫我。
咦，我怎么趴这睡着了？我轻摁摁头两侧但阳。
“噢，醒酒汤煮好了？”我看到凝夏手上托盘里的碗。
“弘历，醒醒。弘历……”我轻轻拍打他的脸腮，柔声唤着。
费了好一阵功夫，总算把他叫醒，不外还不甚清醒，眼皮显着极艰难地撑着，眼底迷蒙一片。
我托起他双肩，扶他坐起，哄着，“喝完再睡哈，否则明儿早上起来会头疼得，乖，啊？”
“嗯，乖！现在躺下好好睡一觉吧。”好容易都把这一碗汤药喂完，我长长地舒出一口吻。
搁下汤碗，我细细替弘历捏捏被角，脑中突然一个闪念，于是转头叫住正要脱离的凝夏，“夏，先前煮下的醒酒汤可尚有剩的？”
“有的。”她停下步子，回覆道。
我想了想，道，“小喜子，你在这好生守着四阿哥，我随凝夏过厨房一趟。”
滤出一碗汤汁，用汤盅盛了，盖上盖放入食屉。
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拎着食屉，出了门口，我对凝夏说，“你回帐子里去吧，外头风大冷着呢。我去去就回。”
“是，您慢点走，路上千万小心。”她躬身回道。
今晚天色很欠好，阴霾如墨，遮蔽住了星月，太黑看不清远物，出了眼前三米，什么都是雾蒙蒙的，我只得脚下加倍审慎，冬风凌厉地刮着，双耳都灌满了风。
“呜……”又是一阵疾风而过，可怜我的灯笼连一丝反抗的时机也没得着就寿终正寝了。
我看着手上提着的一团漆黑，皱了皱眉。
没了灯笼照明，我只好借助扎在营中各处的火炬释放出来的微弱光线认路。
停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再凝思想一想，嗯，是这里了。
确认来对了地方，我深吸一口吻，镇放心神，向帐门走已往。
一步，两步……近了，帐门只在咫尺之遥。
突然，有消息从帐里传出来。夹在呼呼的风声里，可谓轻微得几不行闻，然而在我听来却清晰嘹亮得似乎塔楼的钟鸣……
那明确是女子辗转承欢时发出的嘤咛……
我直以为胸口蓦然一震，像是那敲钟的槌子砰一声砸在了我的心上，疼得我站立不稳，生生地往退却了半步。
“琴格格。”帐缘处突然立起来一个身影，对着我低声惊呼。
是高无庸，我顿感呼吸都紧了。有他在这门口守着，那内里的人是不会错了……
此时现在，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感受。一颗心，空空、空空的。
“格格，您怎么来了？”高无庸快步上前来，急急问道。
我想回覆，可是却感受喉咙似乎是被人掐住了一样，出不来声。
“您是来送醒酒汤的？”他这人照旧极其机敏的，望见我手上的食屉，连忙便猜到了。
我无声地摇摇头。心中想道，原本是，现在不是了……
他很显然看懂了我的心情，摸清了情况，知道我听见了，满眼的痛恨，很想跟我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启齿，眼见着他一张脸让急给憋得脸都痛苦得挤成一团了。
我感受很凄凉。他不外是不小心打了个盹，偏偏就让我给碰上了，还偏偏又是这样糟糕的处境……真不知该说他运气差照旧我命欠好……
正在两小我私家傻了吧唧得在这风里杵着的当口，里头又有声音传出来。
如果说先前我心里还存有那么一丝理想，这时也被击得破损了。
只因，入耳的这一声低吼是我再熟悉不外的了……
曾经的凝眸笑语，曾经的顾盼流连，曾经的守望依偎，曾经的缱绻……在这一刻看来，一切的一切，都恰似成了笑话一桩。
我突然以为满身的气力都消散了，一小我私家软绵绵的，无知无觉，不外头脑却清醒了许多。
我甚至还挤出了一丝微笑。“高公公。请牢记，今日琴儿未曾途经此处，你亦未曾在此见到过我。明确？”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里徐徐露出几分伤悲。
我暗叹一声，是个智慧人，一点就通。
我转身走出好几步远了，他却又追过来，急遽道，“格格您只知道爷今晚喝多了，却不知您离席后，皇上赏了大伙儿鹿血酒……”
说到这里，他哽咽了，“千错万错，千不应万不应，您都怪仆从一人吧，千万别怨爷。爷他心里一直就只装着您一小我私家，仆从天天跟在爷身边，这一点是最清楚不外的了……”
他甚至还跪了下来，拉着我的裙摆，哭诉着，“格格，就算是仆从求您了！爷他已经够苦的了……可不能……”
我怔怔地站在那，似乎一座雕像。
这夜怎么那么深？像是挂了一层又一层厚厚、重重的帷幕，沉得像是要把这天拉下来似得。
我恍然发现，在某些时候，眼泪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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