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伤(1/2)
时光荏苒,人生须臾,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桃花谢了,柿子红了,就又是一年了。
日复一日,我的生活仿若死水一潭,没有阳光,没有出路,过得甚是无谓,更是乏味。
事实是,我把自己软禁了。
方寸大的庭院,几多个月了?我没踏出去过一步,亦不外问外面任何消息,逐日里念书写字,要不就绘画刺绣,只在夜深无人之时,看看竹影剪窗,叹叹月白风清。
间或有人来探我,心,十七,弘昼……弘时也来过一次。届时我会礼貌地倒水沏茶,陪坐片晌或是片晌,浅笑倾听却绝少回覆。
初始我有些惆怅,对于这样的过活。但徐徐的,我便没了感受。于是,一切变得容易起来。
而且,似乎也没有人以为这样有什么不妥。又或者,只是我这样认为而已。
某日,门扉被推开,进来一个诏命太监。
他说弘历病了,还不轻,脉象异常紊乱,高烧一连不退,终日昏睡不醒,一直喃喃胡语,唤着要我。群医束手无策,圣上震怒,万般无奈,只得颁下口谕,召我入宫。
懿旨才一宣完,我便急遽忙起身,请他带着我马上启程进宫。
一进门,我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床前。
果真,我的孩子正在遭罪。
双颊炽热似火,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干裂的唇哆嗦着,发出低微嘶哑的声音,“额娘,额娘,我要额娘……”
我连忙就哭了出来,扑上去抱住他,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实在我也不甚明晰自己现在因何这般失态,直以为在视线对上弘历脸的那一瞬间,我心内叭噔一声响,像是有把锁掉了栓子,落了下来,重重得砸在了地上,然后即是似乎泄洪的黄河水一样汹涌而出飞跃不息的眼泪。
“是朕欠好,苦了你们娘俩。”有人轻拍着我的肩膀叹息道。
我强忍住泪,默然沉静片晌,抽身起立,尔后面向他,跪倒在地,叩头道,“恳请万岁爷体恤,容妾身服侍小阿哥身旁。”
他良久都没有回覆,时间似乎停滞,一切都缓慢得像是静止了。
晚来的疾风透窗而入,烛台上的火焰猛烈地着,空气里凉飕飕的,四周极静,只听到我的话语从大殿深处传过来的低低的回音,是那样的酷寒和空缺,像是,来自某个遥不行及的虚空,而非四周这个能呼出温热气息的喉管。
“准了。”他终于说道。
“谢圣主隆恩。”我再叩头。
康熙走了,带走了大部门人,只留下门内的两名宫女和门外的两个太监。
我机械地更换着弘历额上的湿手巾,心中焦灼一片。
我是学过医的,可是适才给他切脉,却怎么也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以说,对弘历现正罹患的怪症,实是任何医书中未曾录有的,也就更别提有任何可供借鉴的方策。
我感应恼怒。我不明确,一点儿也不明确。我不明确我为什么会在这不知道公元几多年的古代,更不明确弘历怎么会得这么个怪病,最最不明确为什么这些日子来胤禛他一直避忌我……
胤禛……一触及这个名字,我感应我的泪又开始往上拥挤,涨得我双目肿痛。
烛火摇曳,入秋的寒意静悄悄在室内弥散。蓦然抬头,一道雪白闪电倏然贯空而过,刹那照亮夜空。滂沱大雨,轰然而下。
第二日是晴天气,满室晴光当窗,凉风习习,仿若流水,捎带着落桂的清香。
我模模糊糊的,正舒服得想再贪睡片晌,蓦然记起昨夜,马上惊醒坐起,“弘历!”
“您醒了。”听见我喊,门口跑进来个小宫女,奔到床边麻利地卷起纱帐,恭顺重敬地问候道。
床?我蹙起了眉。我不记得自己有上床呀?
这小宫女人也机敏,见我面有困惑,连忙解释道:“主子您别急。四阿哥没事,今晨**叫时分已经醒过来了,万岁爷携太医来看过了,烧退了,脉也稳了,就身子骨尚有点儿虚,调养些日子就痊愈的了。昨儿个您连夜照顾四阿哥,过于忧劳,趴床沿上睡下了,这才错过了。也是万岁爷让挪您到这间屋子来,说是您休息好了才气接着照看四阿哥。”
是么?弘历已经醒了?我欣喜若狂,“快,赶忙给我易服。我要去看四阿哥。”
好容易拾掇妥当,我急急遽、兴冲冲地往弘历那赶。
在门口被太监拦下,他们告诉我,弘历刚喝过汤药躺下了。
我轻颔首,体现明确,尔后轻手轻脚进去,在床沿坐下。
面色绯红,鼻息匀称,没在冒汗了,也不说胡话了,睡得正熟,不知是不是做了个美梦,嘴角还噙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看样子,不管这孩子得的是什么怪病,这是真都已往了,我的心,也终于定了下来。
黄昏,我陪康熙在御花园散步。
我惊讶发现他居然叫得出这园里每一样花木的名字。
他说,这是木兰,是孝诚仁皇后青睐的;
他说,这是红梅,是孝懿仁皇后中意的;
他说,这是山茶,是德妃喜欢的;
他说,这是月桂,是宜妃喜欢的;
他说,这是杜鹃,是惠妃喜欢的;
他说,这是紫藤,是敏妃喜欢的;
……
他走得极慢,一路走,一路停,挨着个的,低声向我先容着。
我跟在厥后,亦步亦趋,默然不语。
差异的花,差异的人,差异的美,差异的命,女人如花,花事若梦。
一国之君,绝不至是不懂识花惜花的庸人,反之,恰恰正是因了懂,才爱无能、爱不能……
这究竟是这人的悲痛,照旧那花儿的悲痛?抑或是一切不外是苍天的错?
我感应,我很有些累了。
走得久了,他领着我进亭坐下。
随身太监看准时机冒出来,送上香气宜人的热茶。
换了话题,他对着我讲起弘历,讲到今年五月的那次木兰行围。
他满脸堆笑,手舞足蹈比划着,起劲想要告诉我他有一个何等好的孙子,在那样危急的关头,又是那样镇定自若,丝绝不畏惧。
然后他叹息着说,前阵子日他正企图着带弘历去塞外行围,出行就在这两天了,却不意这孩子竟在这节骨眼上病倒了。
可是紧接着他又一脸轻松地说道,只管昨日弘历病得如此离奇又如此严重,但他并不担忧,因为他坚信这个孙子定不会命绝于此。果真,不外一夜时间,病魔就已被赶出他的身体。
言毕,他抚掌哈哈大笑。
我亦微笑。
最后,他体现行围的行程已定,未便更改,太医也说弘历身子无大碍可以上路,若是我仍不放心,可以随驾同往。
话听到这里,我才终于明确事情始末。
想来定是那小鬼头诈病,那紊乱的脉象,一连的高烧,尚有那满额的汗珠,都是他用内功逼出来的,也偏生他装得好,把一群太医连我一起都蒙了已往。
至于他的理由?
那是一个心愿,本该是一个秘密,只是,我的耳朵很灵,可以偷听到许多工具……
那天是他九岁生日。这一天,每小我私家都很忙碌。我也不外是偶然地走过他的门前,却刚恰好听到了那一段话。
“我叫弘历,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说,每一个孩子在生日那天都可以许下一个愿望,而且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那么,我希望,从今以后,我的每一个生日,妈妈都市在我的身旁!”
思及至此,我心内轻叹一声,去一趟塞外少则半月,多则月余,克日启程,恰好将弘历的生日之期包裹其中。这孩子定是紧张这一遭,所以才使出诈病这一招,骗康熙把我召来。只是,这孩子也真真淘气,竟把我也一并诓了去。
似海水般湛蓝的是塞外奠,若海浪般逶迤的是塞外的地,似乎海岸般绵长的即是塞外的山了。
一行人沿着驿道一路驱车赶马,就这样出了玉门关,踏进那千年不散的莽莽黄沙。
只管这天还未过中秋,这塞北的草木已然现出萎顿之色,枯的枯,瘦的瘦……
对视着茫茫田野,对视着猎猎风沙,这些饱受岁月侵袭的灵魂,不发一言,只悄悄圆睁着自己那一双双朦胧的眼睛,注视着天空万年不改的颜色。
直至一袭黄沙来袭,烟尘漫天,遮蔽了它们仰望的视线……
世界不复清净。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今天是行围的日子。
还在东刚刚露鱼皮肚的时候,整个营地就沸腾起来了,人声,马声,脚步声,喧哗一片。
而在太阳公公微微笑的时候,这些嘈杂的声音又突然间消失了,空气中只往返激荡着一个声音……
“朕刚即位的时候以为朝廷最大的敌人是鏊拜,灭了鏊拜,又以为最大的敌人是吴三桂,等朕平了三藩,这台湾……又成了大清的心头之患,啊,待朕收了台湾,葛尔丹……又成了大清的心头之患……
有人说,如今葛尔丹也不在了,朕终于可以松口吻了……可朕能吗?咱大清的山河,它来之不易啊……那是老祖宗拿血、拿命换来的!祖宗把这山河交到朕手上,你们说,你们说,朕能吗?能吗?!这准噶尔,不还乱着呢嘛?胤祯他,不还在西边接触,回不了朕身边嘛?
尔等,都是我大清的子孙子女,务须记得:古者蒐苗獮狩,因田猎讲武事。行围一事,既裨戎伍,又举政纲,是为祖制,亦为怀远宏略。况令承通常久,人习宴安,弓马渐不如旧,焉可,不加振厉?”
“吼”“吼”“吼”……话音甫落,群情激动,霎时间,旌旗蔽日,喊声震天。
“呜……”军号嘹亮响起,一个个,皆跨坐于马上,威风凛凛昂扬,蓄势待发。
我从看台上遥遥望已往,望见弘历,他着一件湖蓝骑装,腰际系一条杏色的熟牛皮革带,一手紧拽缰绳,一手紧握长鞭,白玉似的脸庞因激动泛起重重红霞,一对黑眸明亮得能灼人眼。
然后我看到他,一身仿若旷世熟悉的暗青,腰身一如既往得笔直挺拔,只是……为什么,在他脸上,我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兴奋之意?为什么,他依旧清濯的双眼,岑寂得恰似那秋天的老树?
我的心似乎突然间被堵住了,胸中有什么工具在徐徐流出,酸酸的,涩涩的。
日上高竿的时候,好戏终于都开始了,人吼,犬吠,马嘶,鹿鸣响成一片,羽箭破空和火枪燃放的声响,时不时地在雷霆般的鼓声和鞭打声中出没,整个围场里好不热闹。
看到中途,有人坐过来我身旁,带过来一抹白芍和甘草杂糅的奇异香气。
心中惊讶,扭过头一看,原来是他。久未逢面的八爷。
我稍一愣,连忙起立欲行礼。
他摆摆手示意免了,正要说话,还未启齿就先是一阵猛烈的咳,听得我心慌。
待好容易止住了咳,放下捂脸的帕子,他对我歉然一笑,“让你见笑了。”
我轻轻颦眉,没有作声。
见我仍旧站着,他温言道,“坐下说话罢。”
“嗯。”我原座坐下。
“弘历这孩子甚是得皇阿玛痛爱啊。”他轻轻叹道。
“祖父疼爱孙子是自然的。通常皇上的孙子,皇上都是喜爱的。真要较量起来,别提弘皙是一直打小带在身边的,弘旺也是在宫里住过段时间的。” 我状若浑然不在意,淡淡回道。
等了一阵没见他回话,我抬眼看他。这时才看清他的面色。脸白得碜人,上面还余有适才咳嗽引起的淡淡红晕,瞳孔幽黑,内里闪烁着扑朔迷离的泠泠微光。
“十四弟怕是要回京了……”他突然转了话题,悠悠然道。
我听了直觉心中咯噔一下,连忙竖起了双耳聆听下文。
“上月,皇阿玛往西边又派了两名将军,图拉,尚有色尔图。明面上是应征西将军祁里德上言请益兵防守乌兰古木屯田一事,可有甚须要连派两名猛将?只怕其中必有烟雾……”
说到这,他轻轻一笑,“况且今日,皇阿玛在众人眼前,单单提及十四弟不能侍奉君前……其中深义,想来,加入诸位,只怕没人听不明确吧……”
闻言我骇然大惊。
真是如此么?可听八爷这一席话,丝丝相扣,其中所述也均属事实,并非疑神疑鬼。难不成,十四爷真的要卸甲回朝了?如果是,为什么呢?
纵使康熙他常年磨炼,又饮食平衡无不良嗜好,但到底也年岁已高,而关于太子之位一直悬空,朝野内外也一直议论纷纷,而这些年来十四爷在西陲战功显著,其人气可谓逐日递升。
这如今,若是康熙真把十四爷他召回京来了,那岂不就是明摆给天下人看的一幅无字传位诏书?!
一想到这,我马上感应连呼吸都显得难题。
我实在无法接受十四爷即位的这个可能性。
且抛开他对我这个身子原主人的痴迷爱恋不说,胤禛怎么办?他苦心谋划多年,岂非就这样竹篮吊水一场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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