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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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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会是我的谁人冤家——法海。

躲不开,逃不掉,最后还要给他压在了那高塔底下……

“路桥上杨柳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对这等好湖山愁眉尽展,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许郎夫他待我千般恩爱,喜相庆病相扶寥寂相陪。才知道人世间有这般滋味,也不枉到江南走这一回……”

“你忍心将我害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忍心将我诓,才对双星盟誓愿,你又随法海人禅堂。你忍心叫我断肠,通常的膏泽且不讲,怎不念我腹中怀有小儿郎。你忍心见我败亡,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只杀得筋疲力尽。头晕眼花,腹痛不行当,你袖手旁观在山岗。手摸胸膛你想一想,有何面目来见妻房?”

“亲儿的脸,吻儿的腮,点点珠泪洒下来。都只为你父心摇摆,妆台不傍他傍莲台……再亲亲儿的脸,再吻吻儿的腮,母子们相聚就是这—回。再叫儿吃一口离娘的,把为娘的苦处记心怀,长大了把娘的冤仇解。姣儿啊,别叫娘在雷峰塔下永沉埋……”

“停!”

我正听得入神,突闻一声娇斥。

声乐骤止。

怎么了?我纳闷道。

“皇后?”天子轻蹙眉,扭转头去看她。

“皇上,请恕臣妾无法再陪您听下去了。”皇后起立,行出两步拜礼道。

“哦?为何?”天子不解问道。

皇后面上浮上一抹不平之色,“皇上,您也知臣妾是个一心向佛之人。法海大师,他得禅宗六祖亲传,终其一生修持法性,超凡脱俗,正道中行,破除是非……素为我禅道中人敬仰恋慕!然而这《白蛇传》却硬生生将这样一位慈慧明心的得道高僧扭曲至此……试问臣妾还如何能听得下去?”

我愣住了。

人们常说,人老了就易有直率之癖,今日看来,还真是如此。皇后素来持重,谨言慎行,我真没推测听出戏,她也会站出来说这么一大通。

不外话说回来,只管我也有学佛参禅,也知道法海大僧人,可我还真从未把他与《白蛇传》里谁人恶僧人联系起来……经她这么一提点,这白蛇传还真是有些编得有些离谱了。

皇后似是越说越激动,“更况且,即便真有这么档子事……自古以来,人们都知,若想修行有所成,则一定要清心寡欲。白蛇千年修为得来不易,若因一时沉堕凡间欢爱而前功尽弃,岂不行惜?正因为此,法海大师才不得已脱手阻止,指点迷津,引领它回归正途,又何错之有?”

我心震动。

不得不说,她看法的角度是我从未探视过的。

我突然间遐想到了许多许多。

我曾经也像白蛇一样,心怀一个简朴的梦想。

厥后,我们也一样,都为心爱的丈夫和儿子舍弃了谁人梦想。

可是,这样真的就是对的吗?

恐怕不见得吧?

白蛇的舍弃,最终换来的却是,许仙的恐惧。

而我的舍弃,最终换来的却是,胤禛的质疑。

皇后说的对,法海没有错,错的是白蛇。

错的是我……

“熹妃你怎么看?”他又拧过头来问我。

我亦离座致礼道,“皇后言之有理,这戏照旧不演的好。先前是臣妾愚笃了,才会讲要看这么一出戏。还望皇上、皇后不予怪罪。”

他沉吟片晌,“好罢,那就换一出吧。苏培盛,拿戏票据来。”

帷幕重开,视听依旧精致感人,然而在我却感受味同嚼蜡,了无兴致,但也只得陪着。

好容易捱完了,不意他又让弘历送皇后回去,留我伺候。

晚风掠面,柳絮扑肩。

我追随他的脚步,由戏园徐徐走到九州清晏。

易服,沏茶,研墨……我灵巧熟练地做着这些,同寻常一样。

然而,这一夜,他没有索求我的身子,仅只是握着我的手入眠。

我闭着一双眼,一动不敢动,像根木头,就这样一直躺到了天亮。

送他去上朝后,我回到自己的上下天光。

福福和化化摇着尾巴,热情地迎接我。

我蹲下身,一手揽住一个毛茸茸的脑壳。

猝然间,泪如雨下,衣襟湿透。

沿年走了。

以后以后,在这滔滔红尘里,我再找寻不到那一袭白衣飘飘。

正午时分,弘历急遽进屋来,待望见我清静地坐在榻上刺绣,眉宇间的神色显着一舒,扯过一张椅子,依偎着我的膝腿坐下了。

“能不能告诉额娘,你楚老师是什么时候去的?”我停下手来,低声问他。

凝夏久居宫中,能够获悉外界资讯的途径屈指可数,而其中会牵涉到沿年的,那更是连猜都用不着的了。

唯有弘历,唯有他能够掌握到这样的信息。

他迟疑好一会,方回覆道,“元年腊月。”

元年腊月?我头嗡地炸开,懵了。

我怎么能够想获得,那一次竟是他来与我见最后一面?

为什么不愿告诉我?若是弘历没有派人随着你,若是凝夏的秘密没有被人抓破,你这就是要瞒足我一辈子了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独自一人将全部扛起?岂非你不知道,这样子,我会越发惆怅吗?

“额娘,额娘?”他轻声唤我。

“噢,是了,你还没用午膳呢吧?饿不饿?有想吃的吗?今儿尝尝额娘的手艺,好欠好?”我拍拍他的手背,淡笑道。

他眼底泻着忧色,一副欲言又止的容貌。

“没要求?那额娘就自己拿主意了哦。”我将针线一收,站起身来,出了门口。

厨房,我机械地切着菜,忽闻刀下清脆一声“喀”。

提手一看,原来是削掉了半片指甲,没有流血,但脉脉血线透明可见。

禁不住苦笑。

如今我才明确,不是我不愿爱上他,而是老天爷不让。我与他之间的缘分,走到人生的最后,也照旧差了那么一点。

三百个日夜的相守,两万公里的携手,再加上一条年轻的生命……也换不来今天的这区区一滴血。

爱这玩意,认真全无公正可言!

餐桌上,我举筷夹一块鱼腹肉到弘历碗里。

正要撤筷,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盯紧谁人切口。

我把手抽回,微笑,“没事,也没怎么伤着,不用担忧。”

他默然沉静一阵,道,“饭后,孩儿带您去个地方吧。”

我逐步点颔首,“好。”

青青山岗,茸茸细草。

京郊。

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丘,不要说墓碑,连块木牌也没有立。

风里薄薄的寒意侵肤入骨,我蓦然感受自己整个身心全部的温度都被剥夺了。

弘历抬手拍开一个酒坛,用海碗斟上满满一大碗,递给我。

我端着酒碗,沉思良久。

原来你从来未曾真正脱离,一直都在距我不远的地方悄悄守候着。

今天,我终于来了,九霄云上的你望见了吗?

酒水像连成线的泪珠,涟涟落下,浇灌在这绿意盈盈的土地上。

酒洒干了,我放下碗,取出一管光溜葱翠的竹笛。

沿年,你还记得这管竹笛吗?是你亲手做给我的。当年,照旧我与你一起进山选的竹子呢。

那时候的我,显着已经有一把年岁了,却照旧那样天真,见到牧童倒骑在水牛背上吹笛子十分惬意的容貌,就缠着要你教。学不会,又乱发性情,给你脸色看。可是你一点也不介意,只是越发小心翼翼地哄我。

你可知道,只有在你的眼前,我才会那么掉臂形象和身份,无所畏惧地放肆,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怎么舍得扔下我呢?如今你走了,我还可以找谁撒娇耍泼去?再没有一小我私家,可以像你一样地宠我……

长风拂荡,笛声飘扬。

婉转凄迷,哀而不伤。

《送别》,赠知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一曲终了,胸中豁然开朗。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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