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1/2)
不妄求,则心安。不妄做,则身安。
烟雨空蒙,春红漂荡。
三月天,清明节,圆明园。
我手按栏杆,独立桥面,静对流水落花。
忽觉有一杆油纸伞移至我的头顶,我扬唇而笑,“下朝了?”
他不语。
我漠不关心,兀自续道,“这园子是修得越发好了。你看这亭台楼阁,湖光山色,再加上这细雨微风,是不是很有些江南的味道?”又略一顿,轻叹,“不知戏园的牌子上有没有《白蛇传》,这样奠气最合适演这出戏了。”
“你若想看,即没有,也可以演。”他终于启齿,淡淡语声,像微醺的酒香,清冽醉心。
蓦然失神。如何会是他?都怪这细雨,也怪这花香,让我没能辨出来。
徐徐转身。
熟悉的脸庞,久违的黑袍。
眉目深深,光华沉淀。衣袂翩翩,风骚倾泻。气质肃严,意态静谧。
“看,都淋湿了。”他的手拂过我的面额,像温软的锦缎,熨帖得好不舒服。
某种难言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尖,禁不住垂眸,低声道,“一点小雨,不碍事的。”
“想看《白蛇传》?”他扬眉,浅笑问道。
“一点点吧。”我亦微笑,答道。
他眼光飘往湖面,凝望良久,幽幽作声,“若我没记错的话,白蛇与许仙攀亲,是因为她欠了许仙一世救命膏泽,而要飞升成仙,她就必须先还了这一笔尘缘债。对吗?”
我心诧然,他这是在体现什么?
指我无端泛起在他的生命里,是像白蛇一样,并不是单纯只为做他的女人而来,而是心存其他企图吗?
于是定一定神,应道,“是。不外那只是初衷,厥后白蛇是真心爱上了许相公。”
他沉吟。
我叹口吻,接道,“惋惜她的一番深情,那许大官人却识不得,还帮着老僧人抓她。你说这人,是不是忒可恨了些?”
他愈发默然沉静了,眸色朦胧模糊,恰似身侧的渺茫水天。
我突然又有些不忍,责备自己不应这般激动。
正要启齿圆话,却听得一串急急的脚步声奔着这里而来。
出什么事了?我和胤禛俱都是一惊。
乌辫垂长,杏目溜圆。
洛萱。
她停步抬头,正要张口说话,见着我身旁站立之人又突然止住了。
我心一叹,这女人,到底照旧嫩了点。
果真,某人面露不悦,“有什么话,连朕都不能听了?”
洛萱身子连忙打起了哆嗦,跪倒在地,“仆众活该,请皇上恕罪。”
某人不耐心地扫扫袖子,“别跪了。有什么话,你快说吧。”
她徐徐垂首起立,双眸闪烁,偷偷瞅我。
我冲她眨眨眼,示意她但说无妨。
她这才启唇道,“是凝夏姑姑,她被六十阿哥绑起来了。”
什么?我大惊。为什么?
某人若有所思,“六十这孩子,不似会这般厮闹才对。你可知他是因何缘由绑人?”
“这个,仆众就不清楚了。”洛萱迟疑道。
“你前面带路吧,朕与熹妃一齐已往看看。”某人发话。
“是。”洛萱拜身。
目的地是一个僻远的小院。墙边上长了一圈杂草,透出几分荒芜的意味。
才到门口,正巧遇上另一尊大神。
她噙一朵笑花,“皇上祥瑞。这点小事,未曾想竟把您也给惊动了。”说着话,她悠悠瞥我一眼,含意无限。
我稳神,领着洛萱行礼,“恭请皇后金安。”
“平身。”皇后芊指一横,像柳枝曳水。
“谢皇后。”起身。
“一点小事?这么说来,皇后是知道这里边是怎么一回事了?”天子挑眉问道。
“确是小事,不外有位宫人私设灵位祭祀而已。”皇后轻描淡写道。
“灵位?”天子长眉一紧。
“是呀。虽说这园子里的规则不比宫里头的严,但这宫人私自祭祀的行为照旧宽允不得的,皇上您说是不是啊?”皇后婉转道。
天子面有虑色,“不外今儿是清明,仆从也是人,若一时忖量起亡亲,倒也情有可谅。”
“可偏偏她祭的还不是什么亡亲呢……”皇后连忙转了口风,快速瞄我一眼。
我心一震。不是亡亲,又与我有关?马上有了极为欠好的预感。
“不是亡亲?那朕倒真要瞧瞧了。”天子闪身向里行去。
我脚下一滞,瞬而跟上。
一摞纸元宝,一个香炉,一个火盆……尚有一个断成两截的灵牌。
“皇阿玛,皇额娘,熹娘娘。”福惠迎上来。
听见他叫人,绑成一团跪在一旁的凝惜起头来看我,眼神朴陋,似乎万念俱灭。
我的手开始情不自禁地。
“把那灵牌捡来给我看看。”天子摊开手掌,道。
不……别捡!我险些就要失声而出,但最终照旧强忍住了。
“是。”福惠应一声,转身去取。
两瓣灵牌碎片一对,天子双眸倏地一厉,凛然注视我,眼光锐利,有若刀光。
我心飞沉。
真的是他,岂论我再如何不愿意相信。
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在那里?……
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可是现在不是琢磨谜底的时候,我尚有其他要记挂的。
我向前迈出一步,转身向另三人坦然一笑,道,“皇后先前说的对,这宫人私自祭祀的行为宽允不得。凝夏是我的丫头,我虽然不能迁就养奸。不如今儿就借六十阿哥的人,将这不听话的仆从拉下去杖弊了吧,也当给其他人立个教训。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福惠注视我,满面不敢置信。
帝后二人还算镇静,却也难掩其震惊。
我心冷哼。
不都是想看我的反映么,如今给了你们了,怎么,不满足吗?
同时也感应紧张,我这一举,是铤而走险。
今儿这一出,明确是福惠有心抓我把柄,我若为凝夏求情,反而正中他们的意图,好把我一齐拉下水。抛车保帅,确实是情非得已,却也是势在必行。
再者,我先一步提出正法的意见,当了白脸,这样在场各人就被迫分配到了红脸的角色,为臣的只能选择求情,为君的也只能选择宽容,以示其心仁德美。所谓置之死地尔后生也。
可是奏不奏效呢?照旧未知。
“皇阿玛,皇额娘,额娘。”寂静之中,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弘历。
霎时间,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尽,众人均露出轻松的心情,有如获释。
“弘历,你来的正好!依你看,此事如何解决是好?”天子问他。
弘历扫视一眼,凝眸想了想,回覆道,“依儿臣看,凝夏之过着实严重,却也罪不至死,且念她又属初犯,儿臣以为,打二十大板,发至浣衣局,应已足够。”
“二十大板,发至浣衣局……”天子重复一遍,侧目问,“皇后,你怎么看?”
“臣妾以为可行。”皇后点颔首。
“皇后也同意,那就这样子办吧。六十,是你绑的人,就由你跟进吧。”天子扬手道。
福惠眼角眉梢满是不愉快,却碍于皇后脸色而都不敢发作,只能欠身喏道,“儿臣领旨。”
“好了。这件事总算有个了却了。熹妃,你适才不是还惦念着要听《白蛇传》吗?现在朕陪你去听。皇后、弘历,你们也来吧。”话音未落,天子已踱开了步子,袍角翻腾之间,带出一种凌驾红尘俗世的高尚大气,令人望而叹服。
落在他身后两步,我悄悄想道。
如果我真是白蛇,他也不会是许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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