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2/2）
“好，你很好！很好，很好……”我喃喃念叨着，跌跌撞撞倒退两步。
他急遽奔过来，扶住我，连声解释，“不是我，是上官仪……”
我挣脱他的双手，冷冷看着他，“你不必再解释。”转身就走。
一路上，朔风凛冽，漫天飞雪，完全看不清景物，睁眼犹如盲瞎。
我步履趔趄，在风雪里打转，感应说不出的空落，和渺茫。
弘道元年十二月。
路很长很长，笔直笔直地向前延伸，似乎看不到止境。
寒风袭卷，蹊径两旁的枯树迎风震动，积雪簌簌落下，漫天飞翔，像下了一场樱花雨。
他躺在我的怀里，身子像冰一样，冷得能扎破我的肌肤，冻住我的心。
风扬起他浸满了血的长袍，像火焰一样跳动，遮去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支离破碎的，“若有来生，我会把欠你的，全还上。”
我全都记起来了。
李治，弘道元年，乾陵……
钱惜琴，弘历，乾隆……
原来线索一直摆在那，只是我从来未曾注意。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仓央嘉措重复吟唱着这一段经文，乘着金光泛起。
“我欠他什么？”我茫然问道。
“毫无保留的爱与信任，以及，成为一个伟大帝王的时机。”他微笑道。
“是这样……”我渐入默然沉静。
“那雍正？”默然沉静良久，我复又问道。
“你逾百年前来，是为了却一段因缘，自不应再起一段因缘，是以他今生欠你的这条命，自当今生还你。”他耐心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轻声叹。
“可以多给我一天时间吗？我想再看他一眼。”末了，我请求道。
他凝思片晌，“好，如你所愿。”
话毕，他又平手一挥，无数莲瓣纷纷扬扬洒下。
烛火通明，草虫哀鸣。
景仁宫。
“您醒了？”沙哑，但盛满惊喜。
我逐步举起手来，他捧起我的掌心，贴到自己因忧愁而憔悴的脸庞。
我透过他漆黑的瞳孔，望见那双温柔的，深情的，让我魂牵梦绕六十年的琉璃眸子。
惆怅突然灌满了我的喉管，堵得厉害。
你可知道，你走之后，那张龙床有多冷？而我一睡，就是二十二个春夏秋冬……
你可知道，撰写你的墓志铭，我的心碎成了几多片？可还要一片片捡起来，拼起来，替你守护着你的子民，谁料，谁人大僧人说我欠了你一个成为伟大帝王的时机……
我恨你！恨你从前世到今生，一直在一边说着爱我为我，一边却又给我带来最痛最深的伤害……
可是我怎么能怪你？你基础什么都不知道。
你虽然不会知道，因为那是整整一千年以前的事……
一千年……
那真的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
你忘了长安的灯市有多辉煌，忘了骊山的温泉有多美妙，忘了洛水的景致有多浪漫，更忘了你曾经许给我的那一曲《长相守》……
可为什么，你什么都忘了，却还惦念着那一缕清清的兰香？
我捂着胸口，心痛难忍。
突然，我发现左手腕上多了条红绳，上面系了块碧绿的玉坠。
细看已往，造型竟与我在现代受赠的那一块有九成相似，只是质地看起来要透亮许多。
怔视。
他看出我的惊讶，解释道，“是先前有个疯僧人闯进来，说给你系上这个就会醒。”
“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
“扶我起来。”
养心殿。
“你在门外等我。”我对新帝说。
“是。”他回覆道。
启念头关，画卷现出。
我轻轻抚摸卷面，轻轻叹息。
我用了一个甲子的时间爱他，与你却连两轮岁月都没到。
但这一程，我虽然是随着他来的，却注定要随着你走。
“爱新觉罗-胤禛对钱惜琴起誓：任风云变，人事改，在此心中，独卿一人。岂论今生来世，以致生生世世，你我二人，生生不离。”
……
“你就像是一束光，照进我的生命，驱散所有漆黑和忧伤。你就像是一束光，悄悄挥洒你的明亮，默默释放你的温暖，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分毫。你就像是一束光，我看不懂，探不进，摸不透，只能追随，无法捕捉，更无法拥有……然而你若真是一束光，我也愿意随着你，从今生……走到彼岸，从空间……走到时间……”
……
“我想好了，等你伤养好了，我就立你为后。这山河，我和你一起坐！”
……
“可是我不放！无论你同意与否，你永远都是我的女人，永远，都必须呆在我的身边！”
……
“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
我逐步摘下画，微微笑了。
你看，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你对我那么坏，比他还要坏，可我由始至终都没有真真正正地怪过你。
为什么？
恋恋不舍地将画卷起，放下，腾脱手取下墙上暗格里的谁人黄桃木匣子。
啪啪挑起两个锁扣，掀开盖，一道璀璨的光线放射而出。
我双眼一迷，蓦然反映过来，瞬间心彻痛，泪滔滔而下。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
你这是在体现，我对你的爱就像青花瓷一样懦弱，而你对我的爱却像金刚钻一样永恒吗？
我哭到气竭，瘫软在地，感受整小我私家都被抽闲了。
“额娘！”新帝听见我撕心裂肺的哭声，忙乱地冲进来。
我忙阖上匣子、抓起画卷，急遽抹去了眼泪，“我想去梓宫看看。”
他眼神扑朔，扶我站起来，“好。”
“我想一小我私家进去。”门口，我再一次盖住他的法式。
他默然好一阵才点颔首。
进到内里，我环视一周，付托道，“你们都出去。”
侍人络绎脱离。
秋白如霜，夜凉如水，安息香的气息悠悠飘扬在空中。
我把匣子摆进他的金棺，又把画卷塞到他交叠的双手下。
然后，我弯下腰，亲吻他酷寒的唇。
“胤禛，我爱你。”两颗泪直接从我的眼眶掉出来，滴在他的眼睑处，徐徐沿他苍白的面颊滑下，看上去竟像是他落的泪。
“胤禛，我爱你。”我脸枕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泣不成声，“我爱你……”
新的一轮太阳升起，紫禁城的栏杆玉柱、红墙金瓦焕发出崭新的色泽。
我端坐在凤座上，滋味难辨。
“遵大行天子遗命，尊奉妃母为皇太后。”新帝敬重地将凤玺呈递给我，正言宣布道。
然后，他注视我，眼光坚定，充满敬意，在宽大臣子眼前表述道，“皇额娘，我把这山河献给您。从今以后，您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再没有什么，是您想要而得不到；再没有那里，是您想去却去不了；也再没有谁，可以让您滴一颗泪。”
我寂寂笑。
治，原谅我。天下最尊贵的人，我已经为你当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你恐怕要失望了……
长相守，琴声一曲已千年。情难收，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些缤纷的誓言，隔世的爱恋，皆是随风湮灭的挽歌。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加 收藏 看完了揭晓些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