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1/2)
高祖建皇城时共筑巨细宫舍九百九十九间,取其九九为尊。
皇后的未央宫地处皇城正中,前面是帝后祭天的奉天宫,以奉天宫为线划为内廷。外男不得入内。
未央宫,正座面阔九间的宫殿,中间略高是正殿栖凤殿,左右为偏殿。皆是以琉璃金瓦为顶,配以大扇的菱花格窗,殿前方大块的清闲铺的是丈余奠青色石砖,雕以瑞兽凤凰的图案,满眼望去尽显皇家气派,殿门左右种的都是百年以上的青梧,那高峻梧桐,高数丈,深深碧叶,摇碎点点金光。长立树下,遍体生凉,别有一番意趣。未央宫右手有一曲折回廊,雕梁画栋甚为精致,绕过这边长廊是殿后宫娥太监们住的房舍。
栖凤殿内外由汉白玉雕祥云飞凤做框镶赤金百兽为屏离隔,外殿有皇后宝座和左右金丝楠木的芙蓉榻。
内殿是帝后休憩所在,无处不尽显富贵祥和盛世华美。
我被带到未央宫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这一个月在教育司学习宫中礼仪,顺便也清除我身上顽固的淤泥黑渍。
锦墨也一同前往。
教育司管教极其严厉,那段日子阴暗无光,我尚有时不能捱过,所幸锦墨天真可爱,心事不多,整天蹦兵跳,虽然偶有罚戒却也过得无忧无虑。
可是我片晌也不能放心,总是担忧这轻易得来的自由,逐日常战战兢兢的视察身边收支的宫人们。
先帝过世后太子刘盈当上天子,可是实质权利仍然掌握在太后手中,当年太后随先帝携手开国的英勇事迹至今仍为宫中女子津津乐道,而她在先帝死后将戚夫人做人彘1的残忍也让各人胆颤心惊。
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将我放出来?
新后一个月以后大婚入宫,但未央宫中早已经是阖宫上下一片忙碌,四处是梳着环鬓的素衣宫娥和身着黑衣的内侍们来转身影。我抓住偷闲的功夫,想从宫娥翠珠的嘴里探询新后的零星消息。她是太后建章宫里的宫娥,因为未央宫缺人手借调过来,消息自然也比旁人要准确些。
“这些你都不知道么?也难怪,你不外是刚刚来的。“翠珠神秘兮兮爹上来,和我说。
我面带笑容:“姐姐神通,我那里知道那么许多呢?”
她点颔首低声说:“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否则上面知道了……”她以手作刀比划了砍头的样子。
看着那行动我惊了一下,旋即点颔首:“嗯!妹妹一定不说。”
于是我从她嘴里知道了,小皇后张氏,是当今太后的外孙女,是鲁元公主的女儿,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只因鲁元公主的驸马张敖征战失利被圣上责斥,公主以为失掉了体面,找到太后哭闹,太后为了宽慰她,命天子迎娶公主的女儿,时年九岁的张嫣。
每个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花神转世,漂亮的不行方物。小小年岁就有各人风范。
“姐,你说娘舅娶外甥女多希奇啊?”,锦墨在我们身后弄着彩灯,随口问我。我大惊,放下手中的剪子,忙捂住她的嘴,“锦墨,这里人多耳杂,不许信口乱说,再说这混话我们还得回掖庭。
锦墨显然被我的紧张吓坏了,瞪大了双眼,呜呜的点颔首。我松开她的嘴巴,又在她的头上敲了一记,“再不听话罚你背书。”锦墨登时苦着小脸,嘟着小嘴“我知道了。”年幼好动的她最终坐不住,寻了个捏词溜出去做其它事情,以免留在这里被我责骂。
看着锦墨离去的背影,我雄不已,不禁长叹,小小年岁就沦落掖庭,怙恃帝爱没有享受几天,现在还要在这为奴为婢,母亲去世的早,而身为长姐的我却无能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姐姐莫怪,她是小孩子。”我低头赔笑,唯恐冒犯了翠珠。
“也不必说这些,你最悦目住了她,在宫中,行差踏错都是掉脑壳的罪!”翠珠悻悻拂衣而去,只留我一个怔然伫立。
我究竟是来到了什么地方,富贵绮丽的宫殿下,怎么比浣衣司还砭骨严寒?
因为帝后大婚是大汉开国以来第一次天子大婚,所以筹备的特别细致。
虽然大礼定在十月月朔,但九月月朔各诸王已经纷纷带着庆礼赶到了长安城,庆祝这难堪一见的百年盛事。
九月初十太后用朱笔圈了医生许仁贵、邓桐为征礼正副使,讨个贵子桐孙的好口采。
原本需要经由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因张嫣身份差异,与皇家熟悉,这前三礼省略。只是由纳征开始。
这是下聘礼的日子,聘礼数额因无划定,太后便做了天大的人情给鲁元公主。万两黄金全部打造成五十两一个的元宝,铸上喜庆的龙凤图案,金光掠过耀人眼目。二十匹纯白骏马是依周礼中天子驾车的“醇驷”,巨细不仅一样连皮鞍也是相同。由驯马司把这马驯的极为听话,法式整齐能随着鼓乐点子行走。
尚有犒赏驸马公主的物件一律也随两医生押送聘礼时带了已往。
九月二十八早,皇后的妆奁进宫,共九百九十台,连发三天。长安城的黎民都召唤着拥到大街上争先看着蜿蜒的红色长龙。
九月三十寅初,天子殿上亲阅册宝,发封爵皇后的制敕,那文铸成金字缀于玉版,用了一千两黄金。皇后宝印也由赤金所铸,四寸四分高,一寸二分见方,交龙钮,也用了一千两的金子。
待命的两位医生行三跪九叩大礼迎了宝册放至专用的龙亭,抬出皇宫,赶往公主府封爵
由皇后亲自阅过,再朝皇宫偏向叩头谢恩。两医生回宫复命。2
第二天,天子大婚。此时的未央宫已经被装饰得随处喜气洋洋,正殿上壁以椒和泥涂满,取其“椒聊之时,繁衍盈生”3,帷帐用的是五彩丝线绣的百子千孙图,底部缀以茜红的水晶珠,碎金穿花的龙凤呈祥石榴被也是多子多孙的盛情头。镏金蟠龙的床榻前人高的龙凤祥和蜡烛上抹上蜂蜜,这蜂蜜遇热飘出的香味再加上殿中铜兽口中吐出的百合欢的味道,让人身子软绵绵的。
申时皇后由凤辇抬入,先到奉先殿谢天,接受百官朝拜,随后被抬到未央宫。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张嫣,虽美,却少了这个年岁孩子该有的稚气。厚重的假鬓压得坐在床榻上的她头微垂,却要硬挺着脖子。
我不忍,伸手托住假鬓,她转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审察着我,忽而嫣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恭顺笑道“回皇后娘娘,仆众清漪。”“你就是萧相的孙女?”她的接口轻问,让我一惊,她这般小小年岁也知道这许多?
“回皇后娘娘,正是。“我垂低眉眼,依旧谦卑回覆。她听后笑着,淘气的眨了下眼睛,“我听说过你,母亲说你智慧又漂亮。果真如此。”
早些年,鲁元公主与我母亲曾有手帕之交,后因母亲病故再无往来,想来她望见得也是多年前养在相府的我,现在的我从掖庭出来后,再无法用漂亮来形容,常年的劳苦让我的面庞已经略染风霜,原本该纤细柔嫩的双手也充满老茧,再不是谁人娇柔的女子了。
“回皇后娘娘,公主过奖了,仆众实不敢当……”我谦卑的俯了俯身。
那天翠珠的话还响彻耳边。后宫阴森可怖,稍有行差踏错就死无葬身之地,皇后虽小,却不能忽视,伴君如伴虎我照旧记得的。
殿门外一声轻呼,发动了紧张气氛。
再抬头见她,她已恢复了刚刚的端庄样子,这是圣上宴罢群臣回转未央宫。那声轻呼,是圣上身边侍卫的通禀。圣山玄色绣金长袍,底下白绫单衣似雪。苍白的脸,鸦色的鬓,笑若熏风,迈步进殿。
两旁的喜庆的红衣宫娥忙上前服侍,我则拉住皇后的手腕,按了按,示意她起身施礼。她明确,俯身给天子见礼,口中却说着:“嫣儿叩见天子娘舅。”我失色,险些掉了灵魂,只忙乱的想掩盖她不妥的称谓,于是端起矶岸上的蟠龙金茶杯抢先一步跪倒在皇上身前,微微摇晃的琥珀茶光,泄露了我的紧张。
近在咫尺的圣上别有深意的撇了我一眼,笑着对皇后说:“嫣儿起身罢,让朕看看,可长高了没?”皇后似乎忘记了头上繁重的假鬓,兵着跑到皇上身边,一下坐在怀里,笑着:“长高了,我都快到娘舅的胸口了。”天子揉搓着她的后背,叫住依旧跪在那里的我服侍皇后把假鬓拿下来。我忙上前,陪罪后再拉住皇后端坐梳妆镜前,一缕一缕的卸掉假鬓。
我的背部如芒在刺,明确已感受到圣上正在盯着我,的满身不自在。悄然瞟已往,圣上斜倚在塌上,浅笑看向这里,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我,分不清究竟谁是他的目的,嫣儿照旧我。
圣上今年弱冠,身体赢弱的他面白如玉。当年祖父常说皇上虽然没有先帝风范,却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只是今晚颇有探索意味的眼光却让我不能相信这番话。
收拾好皇后的头发,我起身告退。“你留下侍候罢。”圣上启齿,不容置疑。
我唱喏,躬身退到一旁,随手放下玉钩上的帐幔,那百子图是我们一个月来辛苦赶绣的纱帐。恭祝帝后百子千孙。可是皇后这么小……。
夜深风静,更漏阵阵,沁骨寒凉,床上很快就传来小皇后睡梦中的呢喃,或许白昼的折腾把她累坏了。我抱紧胛骨,坐在帐外,眼前的方桌上摆着彤笔和书册。那是纪录天子皇后合房一切细微的彤史。我不知如何记起,也似乎没有可记的工具。
身上骤暖,宽大的龙纹外衣罩在我的身上,惊的转头,苍白不带血色的面庞近在眼前,那璀灿如星般的眼睛直视着我,嘴角勾出一丝清雅淡笑,我怔怔的望着他,心也一颤。
突然清醒,猛地站起想要见礼,被他抬手扶住,朝我摇摇手,贴着我坐了下来,舒了广袖拿起笔,轻轻写道:你怕朕?
我滞了一下,咬住下唇,从他的手中接过笔,端规则正的写了个怕字。
他扯了下嘴角,再写。我抬头看他,乱了心神,此时的他不像一个天子,而是邻家白衣素然的哥哥,身上淡淡的药味更让他多添三分温润。他的容颜出尘清雅,若生于民间,或许会是所有闺中女子的梦中人罢。只是那明眸中笼着的淡淡忧郁,却让人兀自心生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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