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2/2）
“记得朕照旧太子时，就听太傅说过你，人人都说萧相的孙女天资聪颖，三岁能文五岁能赋，今天终能得见，作一曲应景谍听？他将那纸举到我眼前，瘦削的脸上似孩童般闪着期待。
我拿过纸，悄悄地写下：才疏学浅，况已五年未曾拿笔，连名字都不记得怎么写了。
一丝悲悼逐步从他漆眸滑过，他痛惜的伸脱手，想要抚抚我散落的鬓发。
我不敢动，僵直的挺着，一瞬间却似一生那么长。
突然，以为还在突突跳跃燃烧的花烛这般耀眼，心里慌得无措。
我微撤开头，俯身拜下，他修长的手指似乎无力的在空中愣住，顿一顿，按捺不住掸袖掩了唇，低低咳嗽起来。
天子帝爱也许可以保我旦夕，我却更忌怕太后。众所周知，皇上宠幸过的女子多暴毙，太后嫉恨妖媚女子，戚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愣了神的他随后叹了叹气，起身负手踱步走出殿门，白衣飞扬处，尽显萧索。外面侍候的内侍起身迎上，悉悉嗦嗦一片压低的声音随他离去。而我俯在酷寒的地砖上，将头埋在双手之内，直到听不见消息后才立起身拍拍袖子，走到殿门，望着遥遥离去的身影，关闭的宫门内月色透过茂盛的枝叶撒下点点银光在我脸上，让我心生苦意。
太后将戚夫人做成人彘后，圣上唯恐太后再次下手，为保戚夫人之子刘如意的性命，天天都让年幼的如意与自己同时收支，小心翼翼不给太后时机。可是一次秋日狩猎时，如意幼年赖床不愿随往，圣上溺爱他，便独自前去，回来时却望见如意已经喝太后御赐鸩酒身亡，赵王未足成年的身量加之双眼暴睁口喷鲜血让圣上登时急血攻心，以后落下了身体诸多偏差，药不离口。本想出口当年的恶气，却害得自己独子卧床，这或许也是精明但后唯一算错的地方。
圣上保不住自己想要的工具，包罗女人，弟弟。
天亮了，太阳煦暖，通过那菱花格子印过来，照在大殿的青砖上闪闪灼烁，我伸伸腰，走到内殿，将帷帐掀起挂于旁边的白玉弯钩，轻声唤皇后：“娘娘该起床了，该去太后娘娘那儿晨省呢。”
显然嫣儿而并不知道昨晚皇上的离去，坐起身来揉着眼睛转头看去，发现皇上不在榻边，懵懵的问：“天子娘舅呢？”
我忙笑着答，“回娘娘的话，圣上上朝去了。娘娘醒了，唤人进来侍候罢？”
嫣儿点颔首，我去传人进来。
宫人们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两位身穿大红绣袍讨口彩的福寿嬷嬷。
这两位年迈的嬷嬷径直走到床榻前，从皇后刚刚起来的地方拿起那白色的丝绢，望见白绢一丝未染，相互对觑一下，各自皱皱眉，不声不响的捧在手心走了出去。
在服侍皇后之前曾学过这些规则，我们作为陪侍的宫娥，虽然未嫁却应比皇后更明确合房事宜。也正因为如此，我知道白璧无瑕的丝绢应该不是太后和鲁元公主乐于见到的。
我叹了口吻，拉过皇后，给她梳头。
嫣儿年幼，头发稀少，不足以带起那些钗环，只得再弄上假鬓，累累叠加梳出个繁复的朝天鬓。打开梳妆匣，流光溢彩的发饰让人目不瑕接。挑了十二支钗放在手心，划分一一插上。四支是以黄金为题贯白珠挂桂枝，四支是累金丝攒东珠凤钗，两支是金丝络，两支是步步生莲的簪珥步摇。耳上穿了夜明珠耳铛，这些工具华贵异常，只有皇后才气享有。
接下来是皇后着装，素纱中单，领口袖口皆以红，蔽膝裙为暗红压百褶，又挑了大红的外衣，領袖文以翠翟五采重行十二，轻抿了，佩以随意色的朱缘之清缘革带，白玉玄组绶，撒金红的鞋袜另加金铃。
多幸秋日见凉，一套折腾下来皇后已经是疲劳不堪，我为她画眉时，她拉住我的手露出乞求的神色：“好累，我不想去了。”
我轻抚她背，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一会儿就好，可是皇后娘娘必须得去。”
她无助的看着我，任由我在她脸上妆妆点点。
这就是皇后的悲痛罢，无论何时何地，一点点的自由都成为奢望，如同一个部署，需要的时候就必须泛起在那，那里会有人管你心里如何是想。
备下车辇，搀扶皇后登上车，摆凤驾去建章宫，我亦随行。
这是我第一次见太后，心里莫名的紧张，困扰我心头的虽然照旧为什么放我出来？如果只是为了照顾年幼的皇后，应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从掖庭放人。这个问题于我就像孩童发现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明知有危险却总是忍不住好奇想看，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想去探个究竟的想法。
建章宫，大气磅礴四周高峻的宫墙上尽满飞檐走兽，青石砖丈余见方整齐的排列，见不到头，这样的威风凛凛让人踩在上面立显眇小。九十九颗铜钉硕大圆润，扣镶在朱漆宫门上，远远就能望见。
我先走到宫门禀传，后扶皇后下辇。
迈步由正门，巍峨映入眼帘，也是九间宫室，正殿昭阳，左偏殿有九曲回廊通往凌霄殿，回廊下一泓碧水正是高祖天子亲建但液池，那池碧波粼粼，水雾氤氲，秋风送爽，让人神怡。
早有引导的黑衣内侍，前方躬身带路。我搀扶着皇后一步步走上玉石镌刻胆阶。
随着皇后迈步进殿，头也是不敢抬，皇后行大星期倒：“孙儿参见太后，……”未等说完已经有太后身边管事的齐嬷嬷将皇后搀住。
“嫣儿过来，让本宫看看。”温婉的声音左侧响起，原来鲁元公主也在。皇后依规则见礼，扑到母亲怀里撒娇。
我忙俯身向太后、鲁元公主行膜拜大礼，许久却未见消息，不敢起身只得俯地支撑着，那的驼毛地毯，毛长细密，随鼻息轻拂我面，呵痒难忍。
“萧清漪，你抬头让哀家看看。”幽幽沉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遵命，抬起头。太后比我想象的年轻，不外五十岁的年岁，华发浓密梳着福寿鬓，虽只插四只赤金缀珊瑚扁方钗却未减丝毫雍容，犀利的眼神让人恐慌，紧抿的嘴角似乎印证了她的坚贞不屈，或许也只有这样的性子才气在项羽营中渡过艰辛的掳囚岁月。
太后仔细端量我许久，颌颌首说：“不错，还算标致聪慧，萧擎生了个好孙女。”
鲁元公主笑吟吟道：“看着这孩子就稳妥，有她服侍嫣儿就放心了些。”
鲁元公主二十多岁的年岁，面容规则娴雅，穿的是家常的衣服，团花祥瑞的图案是贵妇们常选，头发也只随意绾个芙蓉髻，斜插一支金凤攒珠的步摇，想来进宫见母亲与女儿相见是再家常不外，不必繁琐。
“萧清漪，你可知道为什么哀家放你出来么？”太后在上，语气似乎在问天气般寻常。
“太后娘娘仁德爱民，又逢圣上皇后大婚，仆众受了天大的恩宠。”一篇所答非所问却清静的回避了我心中急于想知道许久的问题。
“倒是比她祖父会说话！”太后转向鲁元公主说。公主垂眸微笑，颔首应是。
“你祖父当年保太子的忠心哀家一直影象在心，只是先帝盛怒之下不得求情，没能救回你祖父，今日就让你领了这恩义罢!”太后娓娓的说。
我心骤痛，全家上百口老小，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满眼的辛酸到头来不外是一个膏泽，皇家视人命似草芥如此的让人胆怯，却又做出个恩同再造般的架势施舍给我。
可是，我既即是恼恨又能如何？上面是高屋建瓴但后娘娘，下面跪倒的我只是万众仆众中的一个。
于是咬咬牙，俯身谢恩，“太后膏泽，仆众没齿难忘。”
“起来吧！只要你经心服侍嫣儿也算哀家没白赏你。”太后恬然从容的付托，挥手让我退下。
“谢太后膏泽。”我起身，躬立在皇后身旁，皇后与鲁元公主就像一年未曾晤面，说不完靛己话，扭股糖似的趴在母亲身上不愿脱离。
“皇后该回宫了。”太后威严的声音让嫣儿满身一颤，连忙畏缩着脱离了母亲的怀抱，战战兢兢的看着宝座上但后。
我忙拉她俯身下跪，一同告退。
扶起皇后转身离去，隐隐听见太后责备鲁元公主：“子嗣是大问题……好好教育嫣儿……职位不保……”
我侧过头看看皇后，她仿若没有听见，只一心想脱离这里，急急的走着。
子嗣，后宫所有女子的梦想和依靠，天子身子孱弱就更需要靠子嗣来保住自己的职位和性命，当今圣上子嗣不多，除了自身年幼体弱外，就全部是太后的劳绩了。绮年玉貌的宫人承幸后必有一碗避孕药汁送上，偶有遗留，那孩子也会轻易死于横死，正因如此，至今圣上膝下未有一个子嗣长成。原来太后认为可以诞下子嗣的尊贵皇后，却因幼年恐怕无法肩负起大任，看来她要很费一番头脑了。
1人彘：彘[zhi ]，豕也，即猪。人彘是指把人酿成猪的一种酷刑。就是把四肢剁掉，割去鼻子，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损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茅厕里。
2史书对华文帝大婚纪录很少，这里用的是高阳著的《慈禧全传》中同治帝大婚的形貌，略有改动。
3汉皇后宫又称椒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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