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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宫苑偏里,照旧从前那温泉密林之处,一抹孤影翩翩然而独立。月色已偷了全醉隐入了山麓深处,晨曦犹在半醒半梦之中,身后泉石的影子便出落得大而空茫。负手而立的男子衣色极淡,更似乎他整小我私家都是淡到极致的,任何赘余的声响都惊扰不及他。
“嗯哼。朕猜,萧先生应是在感怀故人吧?”一个漠不关心的声音略显突兀地介入了这道风物,是天子一贯轻漫的语调,三分恣意,却有七分慵懒。
萧烛卿闻言转身,正要叩头施礼,却被对方挥袖免去,“横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那些礼数就免了吧。”夙婴笑得颇为放纵,尔后一揽衣摆,就这么闲意地坐上了身旁那块青石——纵然身貌不似从前,他贪懒纵欢的性子却依旧未变。
萧烛卿便站在原地,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天子如莲华般绝美的侧脸。便见他单手后撑,像是专心赏月般地微仰着颈,衣襟半敞露出细致的锁骨,更衬得他的颈部的线条极美——尽散的长发也由颈项滑至身后蜷伏,全然不成仪态竟还撩人到了极致。
似乎是看得太过专注,不妨那修长的眉目斜斜投来一瞥,调笑道:“怎么,如今是连萧先生也不习惯朕这副容貌了?”那语气竟是暧昧得很,“唉,朕好生伤心呢。”
“微臣不敢。”萧烛卿微微颔首,倒也答得不慌不乱。心下却未置否辞,究竟教了他两年的书,看惯了他原先那副玲珑的少年容貌,也听惯了他用那副嬉皮笑脸的容貌说着轻佻的话,便可以置若罔闻。而如今他换了另一张脸却还要说着同样感人的话,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便如同脂砚,七年的相处,亦是旦夕相对的守候了罢,岂非她真能做到始末如一?
“哦?”夙婴不以为然地扬起眉,“若朕没猜错,萧先生应是第二个——发现朕实在是在装昏庸的人吧?”而第一个,即是七弟玄迟——所以这十几年来他费经心血,甚至是与毕则礼共布了一个“由男易女,不成皇道”的局来逼自己退位。而他如今身在那里自己并不知道,只是确信了一点——七年前死在父皇眼前的人并不是他,他还在世。
萧烛卿莞尔一笑道:“微臣只是疑惑,其时陛下为何想来试微臣的武功。”
“哈……”夙婴忍不住大笑作声,眸中流光溢彩,天生一段风骚悉堆眉梢,“你可知道,朕其时还真想拜你为师,从你那学些武功过来的?”他以手作枕往后仰躺下来,语气喃喃,似尚有着许多年前便落淀下的颓然,“朕若会些武功,或许与她的较量会更有趣些吧……”
萧烛卿眉头一皱,心下已是了然,“陛下早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却不道破?”
“你希望朕道破?”夙婴挑眉反问。
萧烛卿没有答话,手指却已不自觉地蜷紧。显着早已习惯了将自己置身事外,怎知听到这样的话后照旧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手心直冒冷汗。是呵,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哼。萧先生也知道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夙婴讥笑地轻哼一声,气恼的不是他们的联手诱骗,却是被心上的人儿再三忽视的不甘——连萧烛卿都看得出来他的伪装,也曾问出那句“你可知,天子如今有多大了”——是那样善意的,温暖的话。偏她却没有!从来都没有!
想这个自负的女人许多时候真是恼人得要命呐!或许哪一天自己站在她眼前说,“脂砚你照旧招了吧,朕早已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恐怕她也只会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假的吧。我的易容术岂会堕落?我的演戏功夫更是无懈可击呢”。真是越想越窝心!
“她,确实有些自负……”萧烛卿垂了眼帘道。
听他这样说,夙婴反而笑了起来。笑容敛了恣纵的媚意便落得很淡静,一如他眼底那份来不及说出口的柔情,“脂砚,是很善良,也很恋家的吧……或许她并不怕死——但她有家人,是她最珍视的人啊——她无时不刻都记着那份恩,即便委屈自己也要去回报,又怎会舍得让他们被自己牵连?”
他的语气很清静,这样轻柔地说着这样贴心的话,内里是满满的心疼之意,“欺君之罪,株连九族。朕怎么可以让她以后的生活都在提心吊胆、惶遽不行终日中过下去?”他摇头,似乎只要想起了那一幕都市以为恐惧难安,“所以朕一辈子都不会说破。即便她不愿入宫为后,即便——”他往萧烛卿看去一眼,“她选择你。”
萧烛卿的身体微微一僵,片晌的默然沉静后,竟轻轻笑作声来,“陛下可知,七年前,她随父来采池居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却将话题岔到了天南地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