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九:笺藏(2/2)
先前,左轻侯迷恋的是青瓦风致楚楚,又曾在风尘中容身,想来虽然推脱再三,但只要自己一鼓作气,死缠烂打,究竟还是可以得手。之所以没有强行借着超凡脱俗的能力去逼迫,大约也是耽于这种若即若离的情趣。但数次没有得手,便渐渐丢在了脑后。有一次,同窗好友娶妻过门,喜柬里夹的一片七色薄笺,见了十分惊艳,追问之下,得知是出自“月上下坊”青瓦姑娘的妙手。
心中念念不忘,当天夜里便用幻术潜入青瓦姑娘的闺房,见几案上有新制的笺纸,用镇纸压着,便悄悄将它取走了。连夜掌灯细看,笺纸十分奇异,在淡青的底色中隐约能看到云纹涌动,忽聚忽合,在灯下凑近了细看,忽见得那笺上的纹路竟然聚成一行字迹,是娟秀清丽的小楷,讽刺说,公子这样清雅的人,为什么会爱好做贼的勾当呢?竟然是预先料到了左轻侯的幻术而特意制作的这样一张笺,青瓦的灵慧可见一斑,于是益发增添了左轻侯的爱慕之心。
当即修书一封,在青瓦的笺纸上题以佳妙的词句表达自己的心意,又借着幻术把笺纸送还了原处。第二天晚上又按照这个方法取得了新的笺纸,这一次,青瓦留言说,人品虽然不算上等,但这样婉秀脱俗的诗句实在令人心动。为了声名不愿意让外人知晓,但私心里愿意多看到公子的风流文采。
左轻侯受到鼓舞,答应说绝不让外人得知内情。两人继续借着笺上题句交往了一段时间,渐渐在左轻侯的案头积压了一沓笺纸。先是用锦匣藏得妥当的,忽然有一次青瓦很慎重地提醒说,如果不小心泄露出去,她女儿家的清白声名就会毁于一旦,请求马上把信笺烧毁。如果办不到,她就会中止私下的来往。左轻侯虽然舍不得,还是依照她的吩咐把信笺在香炉里焚烧成了灰烬,又用银箸搅抖炉灰,使纸烬融入香炉灰中分辨不出来。
第二日左家仆人一直不见公子起床,敲门又没有人回应,等到午后强行破门而入,发现左轻侯躺在床上,已经断绝了气息,面容如同喝醉了酒似的浮着一股诡异的笑意,全身赤裸,手臂虚抱,姿态很不堪入目。赶紧要给他套上衣裳,但尸体已经冷硬了,很难把平常的衣物套入角度怪异的四肢中,只得草草用宽大的外袍罩住了。疑心是狐魅精怪所导致。在办丧事的时候顺便又请了高明的道士来除妖驱邪。
道士来自昆仑,是昆仑派长老神识子的记名弟子,颇有一些神通。揭开蒙脸的白布看了左轻侯一眼,惊讶地说:“莫非是中了蛊毒吗?”当即查询死者最近往来的人,没有可以值得怀疑的,在左家翻寻蛛丝马迹也没有收获。恰巧有下人抱着左轻侯房中的香炉送到库房去,路经门外被神识子看到,叫住了查看。他把朱砂用无根水稀释以后添加明矾、硫黄和含恨草等,浇在灰堆里,能够看到本来灰白色的炉灰好像被人用手指搅动,翻滚着分成两堆,其中一堆颜色较深,俨然就是青瓦所制纸笺焚烧过后的遗留。笺中含有“海棠蛊”,是湘西巫教中很难见到的一种高深蛊术。
昆仑养有一种长着白色翅膀的蚕,叫作“潜渊龙”,是克制各种毒物的罕见宝贝,头生角而尾如鱼,长不过三寸,能够循迹而探求食物,因此带领着众人到了青瓦家,已经人去楼空,青瓦不知所终,盘问当年收养她的族中长辈,神色讶异不像是伪装,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细细推想,约莫是七岁那年,父亲忽然在某地暴毙,青瓦曾经被人带走,后来才流露到花街柳巷卖艺,也许在这段时间里她受到了湘西巫教高人的指点。问她当年的情况,这才知道她的父亲就是曾经因为左轻侯恶作剧而身体被卡在墙壁里不得脱身,最后死于非命的那个邻居。
左家因为这件事感到很羞愧,叹息着说:“这是天命所注定的报应,没有办法怨责别人。”安葬了小儿子以后,举家又迁到了别的城市。
过了三年,青瓦姑娘忽然又回到了山南,依旧以制笺为生,终日在“月上下坊”以制作各种奇异的笺纸维持生计,不喜欢和人说话。有人曾经在清明节的时候,在左家阿尧的坟头见过她午夜焚香祭拜,穿着素净的白衣,身子清瘦单薄,宛如艳鬼。“月上下坊”曾经流出一种笺纸,通体雪一般的素净,完全没有任何杂质,比皎洁的白玉还要清洁。有人无意中对着烛光照,能够看到边角有些不经意洒落的斑斑点点,在灯光下呈现淡淡的红色,形态有点儿像初开的海棠,疑心这里面也种上了海棠蛊,不敢收藏。这种奇异的笺纸因此在世上渐渐绝迹了。相传蜀中唐门的糖菩萨家里收藏了两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