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九:笺藏(1/2)
清宁人左某,家境丰厚。家里最小的儿子阿尧,字轻侯,因天生就有奇异的能力,没有办法进行管束,所以不曾得到别人的教导。阿尧很淘气,每每对别人恶作剧,过程和结果都匪夷所思,惹下不少灾祸,家人为此很伤脑筋。曾经有盗贼贪慕左家的钱财,夜半行窃,悄悄启开房门。忽然见到六尺金刚怒汉手持巨斧劈下,惊吓中惨嗥不止,神志失常。其实所见只不过是幻术的一种罢了。这种惊吓人的戏弄与恐吓之事,不胜枚举。
左家的一个邻居,有一次和朋友聚会回来,喝得略微有些醉意,穿经一条小巷子时,忽然见得青光灿然,有门户敞开着。当时人还有着理智,疑心这条巷子里为何多出一扇门来,探首张望,看见里面灯火璀璨,禁不住好奇,便信步走了进去。宅院里似乎在大宴宾客,桌上摆着新鲜的瓜果和美食,上等的好酒在樽里散发着香气。高声招唤呼喊,没有人回应,四周的琴瑟丝弦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乐音艳丽而悱恻,令人心动。进入厅内,八仙桌上放有巨大的木匣,隐隐露出一条缝,揭开去看,满匣都是珍贵的珠宝玉器,流光泻彩。他因此起了贪念,往怀里塞了两条明珠链,唯恐主人察觉,夺门而出,才到门口,猛然有些清醒,觉得似梦非梦,并不是现实中所可能撞见的境况。才自明白过来,已经蓦然回到现实世界,但身体仿佛被禁锢而无法动弹,大声呼救。恰好有马夫经过,发现这人除了脑袋从青砖墙里探出来,身体却仿佛和墙壁牢牢地嵌在一起,毫无缝隙,十分诡异。急忙叫了人来,都不能明白原委。便试着找到铁器敲碎墙壁。
这件奇事惊动了好几条街的人来看热闹,左家的阿尧顿脚叹气说:“他先出门再醒转,就没事了!”让家里的老仆去阻止别人敲碎墙壁。老仆年迈,心急,出门后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赶到小巷子时,已经来不及,看见墙壁被粉碎后,这人的身体根本没有出现,仿佛已经化为了泥石,和墙壁合为一体,被敲得粉碎。墙壁碎裂后人的脑袋掉在地上,不停地呻吟,过一会儿闭上了眼睛断绝了气息。
左某猜想这件奇事又与幼儿有关系,不敢声张,连夜举家搬迁,到了山南,买了一户人家的闲置庭院,严厉约束左轻侯的举止,动辄因为各种杯弓蛇影的事情对他进行管制,恐怕再出现不堪设想的后果。
在山南一住就有八年时间。山南以制笺闻名天下。有很多著名的制笺坊,大多都是祖辈上传下来的技艺,各自具备不同的特色。诸如“锁锦笺”,是以杭州上等丝绸抽出细微而肉眼难辨的丝缕掺入纸浆中均匀铺晒而成,纸色各异,又有韧性,根据纹理,又细分为“山水锁”“深闺锁”“黄卷锁”等流派。而以“洒泪笺”闻名于世的“送别坊”,相传是百年前坊主送友作别以后,感而慨之,以雨中春柳捶打成浆,添上丹砂、慈石等物研磨成粉,意外地发现此笺成型后纹路隐现,有若风中洒泪痕而得以传世。这些自然是雅士所爱好,至于有钱的王公贵人,则喜欢收藏和使用较为富贵吉利的“春风笺”“金玉满堂笺”以示身份。种种奇异的制笺手法令人拍案称绝,爱不释手,没有方法可以一一详细叙述。
左轻侯十六岁,唇红齿白,白衫翩然,是当地有名的美少年。对于山南的各种名笺很有兴趣,经常去坊间和搜集寻找令人大开眼界的笺纸。有一回在郊外春游,忽然遇上大雨,情急之下就近到一户人家的檐下避雨,这户人家有女儿在廊下收拾衣物,被他撞见,情不自禁凑近了打量,惊呼说:“莫非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青瓦姑娘吗?”他唐突地迈过门槛去追问,少女来不及闪避,羞红了脸颊,回身向他施礼说:“多谢公子还记得我。但我家里现在没有别人,这样交谈是很无礼而不知耻的举动,请你不要再多说了。”说完就急急忙忙掩上门。左轻侯于是讪讪地回去了。
打听青瓦姑娘的经历,原来自幼父母双亡,是个孤女,曾经因为容貌清丽而被送到青楼去学习各种技艺以求生。当年左轻侯就是因为与友好人流连于勾栏之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后来有远房的族中长辈愿意替她赎身并收留,寄住在这里。这一天适逢山南试笺会,制笺名家齐聚一堂各自展示得意之作,盛会一连举办五天,城里密密地聚集着远道赶来的商人和有兴趣的文人、豪客。
第二天前往,青瓦闭着门不愿意见面,惊惶地说:“让人瞧见了,这将是有污名节的事情。”左轻侯轻薄地调笑说:“难道我不知道你家的长辈前赴试笺会没有回来吗?如果开门让我进去,则外人会变成内人。”青瓦隔墙投掷瓦片,砸在了他的额头,血流不止,只得狼狈地回去了。
第三天一大早又赶路而至。青瓦斥责说:“浪荡成性的公子哥儿,昨天吃的苦头还不够吗?”左轻侯笑着回答说:“只要这一条性命还在,怎么可以不来探望佳人?我听说你兰心蕙质,喜欢沉浸在制笺的技艺中,特意准备了一些微薄的礼物赠送给你。”把一盒精心准备的上等笺纸搁在门口。青瓦开启门缝去取笺盒,他也没有轻浮孟浪地趁机凑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一只雪白的素手从门缝里探出又收回。青瓦在门后笑说:“这才是令人放心的君子行径。”两人隔着院门聊天,过了一会儿,听见门缝里有簌簌的声音,是青瓦把那些世间罕见的笺纸递还出来。诧异地问她原因,她不屑地说:“这些技艺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之处。”
左轻侯笑着说:“我有幸可以见到你所声称的绝世名笺吗?”青瓦没有搭理他。过了片刻,忽然见到门缝里递进来两三张笺纸,竟然是她曾放置在房中的。她非常惊骇地厉声说:“一个人有奇异的技能而不坦荡地使用,不知道自重与尊重别人,这和下三烂的盗贼、匪徒没有区别。”左轻侯急忙道歉说:“你教训得很正确,以后我不会这样了。”即使是这样,青瓦依旧性情暴烈地痛斥了他很久。原本还稍稍能够聊天的气氛也被破坏了。天色渐渐近了薄暮,青瓦的怒气消减了很多,叮嘱说:“如果你是真心爱慕我的话,请珍惜我的名节,不要让我的家人撞见这样无礼的场面,马上离开吧。假使不和任何人说起关于我的消息,我们还有继续往来的希望。”左轻侯被她激烈的态度所震慑,回去以后连最要好的朋友也没有提及。只是闷在心里,每天长吁短叹,不知情的朋友嘲笑说:“天下再难得的东西在你的手上都予取予求,有什么是心中恋慕而不能获得的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