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2/2)
兆明越来越讨好兰子,莲娭毑也开始往兰子碗里夹菜,就连公公“榜爹”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甚至神情都变得活跃些。
“他爹,今天要浸禾种哒,我把后面几块地挖出来,种几厢黄瓜、白菜,再撒点苋菜秄,兆明你等会挑几担粪去。”莲娭毑放下碗筷,付托着。
兰子洗完碗筷,荷把锄头到菜地里,莲娭毑望见,连忙阻止:“兰子,你莫挖地,等会只用锄头把杂草拢到地边上哈。”她在婆婆挖开打散的湿土上用锄头刨去杂草,再把它们拢到地坎边。她看到一根根粗壮的天星草,想起与弟弟再福撕开天星草预测天气的情景。过年时回去见到弟弟,他长高了,却很瘦,人变得老成不爱说话,眼睛里有一种与他年岁极不相称的忧郁。
一只布谷鸟栖在山边柚刺树枝上跳来跳去,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兰子想爹爹现在正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开始浸禾种了?她看着婆婆挥舞锄头挖地的背影,又想起自己死去的姆妈……
兰子与姐姐已经约好,端午节她们一道回平塘村住几天。自从日本兵打来后,新平河里再没有划过龙船,她并不是想去看划龙船,只想看看爹爹,陪爹爹说话,说些让爹爹开心的、放心的话。
兰子回平塘村的第二天,兆明的魂也在家呆不住了。
秧田里已经冒出翠绿娇嫩的芽尖,再过十天半月就可以扯秧插田了。榜爹套着黄牯牛光脚站在木耙上,平整最后的一块八斗田。兆明荷把锄头站在田埂上,水有点凉,他不想下田。
远远望见三猴子向他走来,兆明迎上去几步:“三猴子,搞么哩去?”
“兆明呵,你真的是被婆娘塞进裤裆里哒,哪么良久看不见你露面呢?”三猴子穿着一双没有后跟、大脚趾伸在外头的布鞋,空套一件油光发亮的粗布棉衣,棉衣有不少地方露出了棉絮,像是几朵雪花散落在一堆牛屎上,弄得它不白不黑。
他歪着脑壳往右甩了一下“马桶盖”式的小分头,抽出一只抄在袖筒里的手,对兆明做出摸牌的姿势:“去啵?”
三猴子叫王三喜,与兆明同庚,在家排行老三。因为人长得清瘦又显得精怪,所以各人都叫他三猴子。他年迈王大喜民国二十六年被抽了壮丁,一去再没有音信,至今不知生死。他爹爹叫王佑顺、二哥王二喜加上他,是村里唯一的一家三王老五骗子。他家原本有几亩薄田,因为老小都好赌,最后输得只剩下三间瓦屋、一床破被,靠给人家打短工过活。
兆明良久没有上过牌桌了,听三猴子这一比划,像是鸦片瘾发了作,心里痒痒的。
“你身上有钱么?”兆明斜着眼睛问。他已经上过三猴子频频“洋”当。
三猴子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票子扬了扬,说:“我找长松爹预支了人为呢!”长松爹是村里的大户,有三、四十亩水田和十几亩旱地。
“明伢,你又到那里去呀?”榜爹见兆明拖着锄头跟在三猴子后面,知道不是去干什么好事。
“我去有点事呢!”兆明没转头,他一点也不畏榜爹。
“畜生!”榜爹左手扶着犁耙,右手挥起一响鞭,抽在牛屁股上。
兰子在平塘村住了四天才回来。因为桃子放不下留在家里的卫伢崽,姊妹俩同了一段路,中途中各自回到婆家。
兆明没在家,莲娭毑在灶屋里炒菜,榜爹坐在火塘边烧火。点灯用饭的时候,还不见兆明的影子,兰子忍不住问:“姆妈,兆明到那里去哒?”
榜爹正要启齿,莲娭毑在他脚后跟上踢了一下。
“噢噢,下午被他哥哥叫去哒,不晓得有么哩事。”莲娭毑说。她知道兰子不会去兆新那里去盘问。
兰子看到婆婆用脚踢公公,以为蹊跷,但她没有继续问什么。
收拾完碗筷,兰子烧了锅热水到自己房里洗澡。她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感受内里有工具在动,今天走了几十里路,确实累了。她擦干身子,连洗澡水都没有倒掉,就爬到床上,双手护着肚子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兆明才回家。他手脚没洗钻进了被窝。兰子被他酷寒的身子弄醒了,正准备问,他却打起了呼噜。
兆明板在床上一天没翻身,兰子也懒得去剖析他,自己忙自己的。
半夜,模模糊糊的兆明把手伸过来摸兰子的身子,兰子醒来,“啪”地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上。
“嗯,你打我搞么哩呀?”兆明清醒了。
“打你搞么哩,我把你踢下床就看得你牛大哒!我问你,这几天你搞么哩去哒?不说清楚你莫困这床上,给我出去!”
兰子听村里人说过,兆明以前喜好打牌赌钱,爹妈拿他没“药治”,但这半年来他没有出去打过牌,兰子还悄悄地兴奋过。
兆明心里发虚,知道瞒不外去,嗫嗫地说:“三猴子硬要喊我去打牌。”
“三猴子硬要喊你去打牌?脚长在你身上,是他拿绳子绑你去的?”兰子边说边用手将兆明往床外推。
“兰子,兰子,我保证以后再不打牌哒,好啵?”兆明求兰子。
实在,兰子并不想深更半夜为这事和他喧华,虽然她生气,但看到兆明的态度,气也就消了一半,语气缓和下来。
兰子揪住兆明的耳朵:“你听好哈,下次再去打牌赌钱,你回来睡踏脚板!”
兆明挣脱开,双手袭了过来,兰子挣脱不开。她清楚兆明又想做那事,嗔怒道:“肚子里的细毛毛受不住呢!”
“我轻点好啵?”
兰子开始出粗气了,说:“那你还不快去洗洗!?”
兆明兴奋地撩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